打印機不停吐出帶著油墨香的紙張，薑逸挨個收起。池湛在他身後等待，秘書室的專用打印機壞了，隻能先用公用打印機了。

“池哥，你要打什麼呀？”薑逸趁機獻殷勤，“我給你打吧，正好順手。”

他側頭一看，池秘書似乎剛洗了把臉，劉海帶著些潮濕水汽，臉頰冷白，襯得眉眼愈發明晰，唇角抿著一條鋒利的線。

聞言，池湛抬眼，衝薑逸笑了一下，那股仿佛要殺人般的氣勢洶洶便像玻璃上的水霧，模糊地消失了。

“不用麻煩了。”池湛說。

他打東西時，薑逸也沒走，看似在整理文件，實則用餘光偷偷瞄池湛。

即將爆發的火山之前的平靜，也是很嚇人的。

然而在他看到打印紙張上的文字時，仍然忍不住睜大了雙眼。

“你要辭職？！”

池湛“嗯”了聲。

周宴行都已經開始招新秘書了，他還能怎麼辦，一哭二鬨三上吊？

他做不到。

打工人也不能這麼卑微。

打印機就在面試房間的旁邊，池湛正打印著，有人從房裡出來，衝還在等待的面試者說：“抱歉，各位，我們已經招到了合適的人，目前不需要其他崗位了。”

薑逸沒想到，昨天聽到的八卦居然是真的！周宴行居然真的招了新秘書！池秘書也太可憐了吧……誒，池秘書人呢？

周瑞大廈，五十層。

房間內光線充足，空調有條不紊地運作著，將清晨微冷的氣息稍稍加熱，令室內的溫度永遠舒適。周宴行一耳戴著藍牙耳機，見池湛進來，手指在已經空了的咖啡杯上點了點。

周宴行的表情很嚴肅。

從池湛這一個月的觀察來看，隻有談重要的事時，周宴行才會露出這種表情。

他沒說話，將手裡剛打印好的紙輕輕地放在桌上，朝周宴行的方向一推。

隨後端著空咖啡杯離開了。

等他再回來，辦公室門口多了個人。

在門口徘徊來徘徊去，看起來很緊張，看到池湛像是看到救世主，立刻衝了過去：“你好，我是今天剛來的秘書，唔，他們叫我來找周宴……周總。”

池湛原本以為自己會生氣，然而當這一刻真正到來的時候，他卻發現自己無比的平靜。

衣不如舊，人不如新。

以周宴行換秘書如換衣服的速度，換掉他也是遲早的事。

“跟我一起進來吧。”池湛點點頭，道，“順便把交接工作也做了。”

“什麼？”那人有點懵逼，跟著池湛進了辦公室。

進屋時周宴行一手拿著辭職信，正逐行，池湛習慣性把咖啡放在周宴行的右手邊，微微垂下了眼。

周宴行看完了，把紙朝旁邊一放，抬頭正要說話，卻忽然間發現了屋內多出來的第三個人。

“這又是誰？”周宴行臉色原本要沉下去，但一想到那份辭職報告，又硬生生止住了，他按捺住即將發火的口吻，“我不是說過，閒雜人等一律不許帶進公司裡。”

池湛看了眼那人胸前的名牌，打算介紹這人的具體情況，然而發現上面的名字赫然是：謝你是我爸。

……竟然是玩家。

這名字是不是起得太有禮貌了點。

“這位謝先生是您的新秘書，周總。”池湛彬彬有禮道。

“如果我沒記錯，今天不是愚人節。”周宴行端起咖啡，試圖喝一口來平複今天上午所遭受到的意外，“趕緊把這紅藍毛的小子拖走。”

但下一秒，走廊裡傳來一陣騷動，伴隨著一堆人的大呼小叫與不滿：

“你們公司這職位是內定的吧？我排了那麼久，說讓走就走，任你們揉圓搓扁啊！我好歹也是衝了黃金VIP的，就這待遇？！”

“就是，我還是他祖宗呢，憑什麼不讓我過？不行，我非要去討個說法！”

“嘭”一聲沉悶響聲，一群人衝進總裁辦公室，首當其衝的便是“謝你是我爸”，後面烏泱泱跟了一大片“謝你是我媽”，“謝你是我兒子”，“謝你是我祖宗”，“謝你是我外甥姥爺”，謝氏家族可謂是枝繁葉茂。

眼看玩家要開始互毆，池湛連忙出來維護秩序：“大家不要著急，有話慢慢說。”

“這小子剛才趁我們不注意，抽了個十連！肯定是抽到好身份了，講什麼公平正義呢，打他！”玩家義憤填膺，完全不搭理池湛。

安保人員趕過來，開始清場，奈何這些人都是玩家，NPC也不敢動手，一時間，偌大的辦公室變成了謝氏拳皇館。

“我也沒想到會這樣啊！”紅藍毛哭兮兮地躲到池湛身後，“救救我，這秘書我不當了還不行嗎？”

池湛：“呃……您現在可以下線嗎？”

紅藍毛：“不行啊，剛開局不到五分鐘不能下線。”

一群人開始玩老鷹捉小雞的遊戲，老鷹一大堆，小雞隻有一隻，池湛的襯衫都快被紅藍毛扯破了，一群人拿到什麼就一通亂砸，整個辦公室裡雞飛狗跳，好不熱鬨。

“你躲人身後乾什麼？不是要攻略周宴行嗎？人家根本不搭理你！”

“說好一起搞事業，你卻背著我們當戀愛腦！”

“叛徒！逆子！逐出家門！”

聽到這話，池湛忽然間身體一僵。

如果被周宴行知道，這些人是玩家，而這裡隻是一個遊戲……

這個世界會崩壞。

他下意識地想去看周宴行的反應，這時一人終於找到空子，將池湛朝旁邊一推，一把揪住紅藍毛的袖子：“我看你還怎麼躲，你真是……”

“哐當”一聲，池湛不知道被誰絆了一下，後腰直接撞在了桌角，周宴行一口沒喝，隨手放在桌邊的咖啡順著衝擊力的慣性直接一個高空落體的拋物線碎在地上。

池湛還沒來得及反應，鈍痛的感覺伴隨著清脆的碎裂聲迅速從碰撞部位彌漫開來，令他連呼吸都有些困難了。

“——夠了！”

一直沒說話的周宴行突然開口，宛若平地驚雷般，所有人都停住了動作。

“這裡不是你們胡鬨的地方，”周宴行冷冷地說，但倘若細看，便會發現他的下頜線繃得死緊，似乎在刻意壓製著怒氣，“我們公司最近沒有任何招聘計劃。”

周大魔王的稱號可不是白叫的，平日裡周宴行繃著臉就能嚇哭一堆小孩，而此刻他陰沉著臉站起來時，氣場全開，所有人都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周宴行走到紅藍毛二人面前：“剛才你推的人？”

那人之前還氣勢洶洶，此刻兩腿發軟，說不出話來，隻囁嚅道：“我、我也不是故意……”

“保安，把他們帶下去，把事情的前因後果問清楚了。”周宴行撩起眼皮，從在場每個玩家的臉上劃過，視線猶如一柄鋒利冰冷到極點的刃，倘若目光能化為實體，現在怕是早已橫屍遍野了。

“通知人事部，半小時後樓下開會。”

所有人都在周宴行強大的威壓下忍不住顫抖，而池湛什麼也聽不到，“嗡嗡”的耳鳴聲後，隻有一個感覺。

他的腰……

要斷了。

剛才那一下直接把他三魂七魄給撞了出來，好半晌才回神，等他反應過來時，辦公室裡那群玩家已經消失，不知道是下線還是怎麼了。

而周宴行則是一腿跪在地毯上，微微皺眉查看他的情況，正在打電話。

“現在能過來一趟麼？發生了緊急情況，應該是撞傷。”周宴行問，“……不是我，廢話不要這麼多，他現在不能走動，趕緊過來。”

正說著，周宴行的視線掃過來，話音微微一頓：“……掛了。”

“能動嗎？”周宴行問。

池湛低低地“嗯”了聲，嘗試著撐著地站起來，現在這副模樣，實在是太狼狽了。

然而他剛動了一下，比之前更為劇烈的疼痛感再度襲來，池湛沒忍住，“嘶”了一聲，又很快抿住了唇。

表情管理一定要到位……不行，他已經疼得要失控了。

他隻得側過臉。

“什麼意思。”周宴行卻並不滿意，再度發話，“池秘書，這個時候能誠實點嗎？”

周宴行通常不喜歡底下人躲躲閃閃，隱晦其詞，非要把人家的臉強行扳過來，正要再強調幾句，卻在下一秒中驟然失語。

池秘書的鬢角被冷汗浸透了，冷白皮膚薄得幾近透明，眼圈泛紅，眼中隱約水光閃動，還得強忍著哽咽，閉了閉眼睛，把情緒往下壓了壓，自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隨後才平平淡淡地說了一句：

“我緩緩，馬上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