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1 / 1)

賀歲安下意識閉眼。

黑蛇沿著她的手臂、大腿爬下去,回到祁不硯的身體。

老嬤嬤從賀歲安身後出來,看著他欲言又止,她忘記告訴賀歲安,樓上還住著一位自己在昨天收留的少年,也沒料到他會驅蠱。

祁不硯將客棧裡的屍體都扔出去,獨自坐在櫃台上,長腿隨意垂著,黑靴的銀飾晃動幾下。

少年衣裳的銀飾鈴鐺頗多,一動就會響,如會蠱惑人的聲音。

他跟老嬤嬤說了幾句話。

具體說了什麼,賀歲安沒聽清,注意力都被祁不硯周圍的蟲蛇吸引了去,黑蛇爬過她皮膚,舔舐過她指尖的觸感仿佛猶存。

令她有一種即將被蛇咬死的錯覺,縱使它爬走了,留下來的陰影也暫時揮之不去。

賀歲安本不想看著祁不硯的。

可又怕一不留神被他身邊的蟲蛇爬上身,她唯有偷盯著他那個方向,一隻渾身泛著紫、體型比一般蜘蛛要大的捕鳥蛛蟄伏在他肩背。

連小蜘蛛都怕的賀歲安乍然見捕鳥蛛,腿軟得厲害。

看得頭皮發麻。

她不動聲色離他遠點,縮在炭盆旁邊,恨不得旁人看不見,這人身上怎麼會有那麼多稀奇古怪的東西,如果沒猜錯,都是能殺人的。

深夜,寒風呼嘯。

純白乾淨的雪與長夜共存,衛城還是毫無人氣,一片死寂。

隻有客棧亮起微弱的光。

賀歲安打起了瞌睡,老嬤嬤讓她上二樓房間休息,賀歲安不肯,今晚她不想一個人待著。

老嬤嬤也沒再勸賀歲安,三人在客棧大堂休息興許還真是最好的選擇,客棧沒多少炭火,隻有一盆,放在大堂就不能放房間了。

炭火“呲呲”燒著。

大堂相較安靜,賀歲安眼皮打架,腦袋歪向一側,險些睡著。

她揉揉眼睛,抬起頭。

對面是貌若好女的少年,似入睡了,長睫斂著,被煉成蠱的蟲蛇不知爬向何處藏起來了,如此看著倒也不駭人了,賀歲安多看幾眼。

老嬤嬤坐在炭火左側,背靠木柱,面容慈祥和藹,夢到以前和兒子相處的時光,唇角彎起。

賀歲安躡手躡腳起來。

一刻鐘後,她找到一塊縫補過的毯子,蓋給老嬤嬤。

還有冷風灌入,賀歲安看向關牢的門和窗,看一會才找到真正原因,是客棧的門紙破了。

不把洞補上,被冷風吹一晚,容易生病,賀歲安找了些東西,想用來糊住那些破掉的門紙,讓願意收留她的老嬤嬤能睡安穩覺。

有幾個地方的門紙破的洞很大。

寒氣絲絲縷縷鑽進來。

賀歲安微微彎下腰身,眼睛看向那個洞口,小聲自言自語道:“難怪燒了炭還這麼冷。”

她抬手要用米漿沾紙貼上去,卻驀地看見洞口出現一隻泛著紅血絲的眼睛,直勾勾看進來。

“啊!”

賀歲安不受控製地叫出聲。

很快,她又及時捂住了嘴巴,咽回剩下的尖叫。

祁不硯睜開眼。

老嬤嬤好像還是酣然入夢模樣,倚著木柱,並沒有被賀歲安掐斷的叫聲吵醒,動也不動。

“開門。”

祁不硯一邊說,一邊從客棧櫃台下來,長腿輕鬆觸地。要是賀歲安坐在櫃台上,下來時肯定得跳下來,腳是很難夠著地面。

賀歲安見祁不硯也醒了,心稍微安定點:“那你要保護我。”

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他抬眼。

“保護你?”

保護,真是個新鮮的詞呢。

既然是祁不硯叫她開門,那他保護她也是應該的,賀歲安心中如此想道,卻依然沒什麼底氣,聲如蚊呐:“不然你來開。”

祁不硯冷不丁莞爾一笑:“好啊,我保護你。”

她半信半疑:“真的?”

“真的,我保護你。”

恍若近在咫尺的情人間的低語,令人不自覺會相信。

賀歲安深呼一口氣,鼓起勇氣開門,那隻紅眼睛的主人赤足站在雪中,披頭散發,衣物破爛,瘦骨嶙峋,雙手滿是凍瘡。

此人和賀歲安的年紀差不多,不安搓手,眼神閃躲地看他們。

瞧著也沒要傷他們的想法。

陌生少女忽然動了動,膽怯上前一步,試探性地用臟兮兮的手指輕輕扯扯她橘色的裙子。

橘色的裙子多了兩個黑色指印。

賀歲安想躲開的動作停住,茫然無措,而祁不硯不知何時走到她身後,一陣幽香撲鼻而來。

少女受驚似的鬆開賀歲安的裙擺,踉蹌了幾步回到雪地中,風雪吹拂過她淩亂肮臟的長發與支離破碎的衣裳,赤著的腳滿是傷口。

有點怕那個陌生的少年,

可少年長得太過秀美,她漸漸地褪去懼意,染上一絲好奇。

賀歲安確定少女沒害人之心,大著膽子朝她伸出手。

少女雙眼如驚鹿般地睜著,看著賀歲安緩步走出溫暖的客棧,從袖擺探出的手乾淨清瘦。

“彆怕。”賀歲安說。

祁不硯唇角帶著笑,卻不帶任何感情看向站在了雪中的兩人。叫彆人不怕,可她自己分明怕得像個鵪鶉,在客棧都想縮成團了。

雪花飄落,砸到她們身上,似裹上了一層銀裝。

少女看著賀歲安溫和無害的臉,猶豫著牽住了她的手,隨後垂著眼望雪地,像個小孩子。

賀歲安發現她腰間掛著塊玉牌,內面隻寫了兩個小字:雪晚。

賀歲安問:“你叫雪晚?”

蔣雪晚木訥地點點頭,賀歲安準備牽她入客棧,外面太冷,不是個說話的好地方。

祁不硯卻看了看蔣雪晚泛著異常紅褐色的眼睛。

難怪,原來是被下過蠱。

她們剛踏進客棧門口,蔣雪晚就被人扯走了,賀歲安回頭一看。一名面容俊朗的青年突然出現,皺著眉看蔣雪晚:“為何亂跑?”

他找了她足足一天,還要擔心她被那些人抓走。

蔣雪晚立刻抱住青年的手臂,傻裡傻氣地喚他:“三叔。”

還想仰頭親他,表達親近。

蔣鬆微眼神略有無奈,將她腦袋按下去:“雪晚,彆鬨。”

賀歲安看著年紀大概隻相差幾歲的蔣鬆微和蔣雪晚,躊躇問:“他是你的三叔?”

說是兄妹還差不多。

蔣雪晚一找到蔣鬆微就不說話了,黏著他。還是蔣鬆微開口回答的:“沒錯,我是雪晚的三叔,打擾你們了,我們現在離開。”

他們要離開衛城。

蔣鬆微想找人幫蔣雪晚解蠱。

最重要的是衛城太危險,他們躲避了幾天,必須儘早離去。

倘若老嬤嬤還醒著,定能認出蔣雪晚是守城的蔣將軍之女,蔣鬆微是小蔣將軍十幾歲的三弟。

賀歲安自然是不知道的,但見他們的行為舉止又確實像關係親近的人,眼神是騙不了人的,蔣雪晚依賴蔣鬆微,所以她也沒攔他們。

目送他們離開,賀歲安內心一陣的空虛與羨慕。

無論身處何地,遇到何事,有親人陪伴的感覺真是好。

“你不關門?”

祁不硯沒錯過賀歲安眼底的羨慕,不太理解她為什麼要羨慕。

但他也不在意。

賀歲安默默把門關上,再用東西糊住門紙破洞,進客棧大堂又隱隱覺得不對勁,跑到老嬤嬤身前,顫抖著叫她:“嬤嬤?”

他們說話的動靜那麼大,老嬤嬤怎麼可能還沒有知覺。

“嬤嬤。”

她意識到一件事,吸了吸鼻子。

老嬤嬤臉上的笑定格,身體還有僵化的跡象了,至少死有半個時辰,在衛城被胡人破後,兒子死後,於今夜的美夢中安樂逝去。

賀歲安嗚咽哽咽,淚水在眼眶打轉,滾落下來。

老嬤嬤是她失去記憶醒來,第一個對她施以援手的人。賀歲安忘記旁邊還站著一個人,趴到老嬤嬤的屍體上,放聲大哭。

祁不硯面色如常等她哭完。

賀歲安打著哭嗝抹眼淚。

他問:“哭完了?”

賀歲安眼尾、鼻尖紅紅的,她仰起頭看他:“你能不能幫我一起找個地方安葬好嬤嬤?”

“我為什麼要幫你。”

少年似聽到什麼好笑的話,輕輕歪了下頭,長發的銀飾垂落。

“我、我扛不動嬤嬤。”賀歲安也可以用拖的方式拉老嬤嬤去安葬,但那樣會損害她的遺體,思及此,哭腔又起來,“求求你了。”

祁不硯忽用手撫過她眼角:“原來眼睛可以哭得那麼紅。”

賀歲安一哆嗦。

“好啊,我幫你。”他彎下腰來,看著她被淚水衝刷過的臉,“可你能給我什麼呢?我從來不會隨便幫人,想得到,必須得付出。”

賀歲安不合時宜又打了個哭嗝道:“可我沒銀子。”

包袱裡隻有幾套換洗衣物而已。

祁不硯放出黑蛇:“你讓我的黑蛇咬你一口,當是酬金。”

最終,老嬤嬤被他們安葬在衛城蔣將軍頭顱附近的土地。

賀歲安跪在雪地,拜了三拜。

跪拜時,少女袖擺滑到臂彎,露出纖細手腕,上面有兩小小的紅洞,是被黑蛇咬過的牙印。

黑蛇跟紅蛇不同,沒毒。

所以她還活著。

儘管在客棧被蛇咬的那一刻,她又哭了一場,但能活著就行。

祁不硯百無聊賴地看賀歲安一拜三叩首,在心中估算著時間,想轉身就走,他剛一動,衣擺就被人拉住,回眸一看,是她。

“我想跟著你。”

賀歲安怯生生地問。

“可以嗎?”

漫天飛雪,隨風飄過他們身前身後,周圍入目皆是無儘的白色,賀歲安橘色的長裙不知不覺地貼近祁不硯靛青色的服飾。

鈴鐺響,穿透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