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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時光過的很快,沒幾天,太陽就變得慷慨許多,早晚的日光不再像前段時間那樣炙烤。

縣醫院的工程眼看就結束,元棠數著自己手裡的錢,她前後在工地上乾了不到三十天,掙的帶花的,攢下五十三塊,加上從家裡拿出來的一塊三,一共有五十四塊三。

錢是人的膽,元棠把毛票捋順放在一個小盒子裡,藏在破廟的瓦礫之間,心頭的大石也隨之放下。

這些天的努力總算有了收獲,胡明還給她透了口風,說他又接了幾個小散活,工錢還是一天兩塊,讓元棠跟著他接著乾。

元棠欣然答應,胡明雖然脾氣壞,但真把人領上道之後,他也不是那嘰嘰歪歪的人。元棠本打算給胡明買幾盒煙表示下,胡明卻沒好氣的給她扔回來,讓她拿去退。

用胡明自己的話說,那就是“我還沒那麼不要臉吧,連你的讀書錢都能拿來抽”。

胡明不肯收煙,元棠隻能在工作時加倍努力,讓胡明在工地上的混子之路更加舒坦……

這天元棠照舊還是早早出門,卻在門口遇上了陳珠。

王美腰自己逃回了南方,走前連句話都沒給陳珠留下,陳珠媽最近這段時間看誰都冒火。陳珠的日子更加難過起來。

陳珠攔著元棠,也不說話,看元棠的眼神格外複雜。

陳珠跟元棠不一樣,元棠不想去南方打工,可對於陳珠來說,去南方打工就算是再苦,也比在家裡好。

陳家跟元家彆看是鄰居,但元德發和趙換娣都不怎麼看得上陳家人。兩家雖然住的近,但平時口角摩擦總是少不了。

對於陳珠媽來說,自己當年生下陳珠這個賠錢貨,隔壁卻好命的生了個龍鳳胎,那可不就是把自己比下去了嗎?

此後數十年,陳珠媽憋著一股勁要生兒子,等到她終於生下小兒子,就沒少在趙換娣面前炫耀自己的寶貝蛋,兩人的暗戳戳比拚一直到趙換娣生下小兒子元梁都沒有結束。

在生兒子數量上略遜一籌的陳珠媽,現在就是一門心思想在女兒親事上壓元棠一頭。

所以最近元棠鬨著不去打工要去讀書,陳珠媽則是來了精神。

她提溜著陳珠的耳朵叮囑道:“你可彆動了歪心思,跟隔壁元棠學。丫頭讀那麼多書有個屁用!還不是照樣嫁人。咱家裡多困難呢,你弟弟將來讀書上大學還要錢,你當姐的,這都是你的責任。不光是你,還有陳枸和陳洋。你們姐妹仨都給我警醒著點,要不是我生了你弟弟,咱們現在是個啥日子?走在村裡都被人欺負!你們得記著弟弟的好……”

在確認了自己的話讓陳珠聽進去之後,陳珠媽心滿意足的表示。雖然王美腰沒履行諾言帶陳珠走,但她也想好了,家裡不能沒進項。

所以她給陳珠決定了兩條路,一條是托個遠房親戚,讓陳珠去南方進廠。還有一條就是,給陳珠說個親。

現在農村也不興原先那套了,早些年十六七就說下人家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可如今聽說有了什麼政策,不讓結婚早,就算是結婚早,也不能生娃,要符合政策隻生一個。

陳珠媽想起來這個就罵罵大隊,覺得大隊多管閒事。

管天管地,還管人家怎麼嫁閨女!

可政策既然下來了,陳珠媽也不敢鬨,隻想著怎麼鑽個漏洞。

這不,她娘家那塊給她說了個人家,說是那家的小子也十七八,打算去南方打工。但是家裡人怕他單個出門不會照顧自己,就想著先把親定下,到時候小夫妻兩個一起去南方,這樣錢也掙了,也不擔心孩子在外面吃苦受罪。

陳珠媽尋思這樣也不錯,她曉得自家這個是一棍子打不出三個屁的,真要是出去了,再被那不知來曆的騙走了,一分錢彩禮也不給怎麼辦。

還不如先嫁人,雖說不領證,但鄉下辦了事就跟領證沒區彆,彩禮也先收了。這樣以後就算是跑了,自己也不至於折本。

陳珠媽算盤打的仔細,陳珠卻在相看對方之後難得起了一點不情願。

相看對象長得矮瘦,站在陳珠邊上還沒有她高。

陳珠不情願,可陳珠媽卻一聽到那八百的彩禮就兩眼放光。

陳珠盯著眼前的元棠,這段時間忙碌下來,元棠本來偏細膩的皮膚黑了好幾個度,頭發更是為了方便自己剪的短短的,手上有幾個明顯的口子,一看就是乾活時候弄傷的……

但饒是如此,元棠也比她漂亮。

陳珠心裡有點疙疙瘩瘩的,她吭哧了半天,終於在元棠快要不耐煩的時候才開口。

“小棠,你真不打算去南方了嗎?”

南方多好啊,王美腰講過的,南方沒有冬天,人們都穿的可洋氣了。陳珠不知道怎麼算洋氣,王美腰說就是電影明星的那種,寬沿帽,黑眼鏡,頭發燙成卷,還喝咖啡……

陳珠沒喝過咖啡,但不妨礙她陷入無儘的暢想。咖啡是什麼味道呢?應該比弟弟喝的奶粉還要甜吧?

她不能理解元棠為什麼放著那麼好的南方不去,非要去念書。

她媽說的對,念書有什麼好的,還不是要嫁人。

元棠懶得跟陳珠多說話,上輩子她跟陳珠去南方,兩個人一起從王美腰那兒跑了,按理說後來兩人應該成為親密無間的朋友。

可元棠對陳珠這個人很難有什麼好感。

她被王美腰造謠,陳珠回村過年時候聽的清清楚楚,也不願意給她分辨。

她在南方時候看陳珠每次都是把所有錢都寄回家,勸她稍微留一點自己開銷,陳珠嘴上答應,轉頭就在電話裡賣她,讓陳珠媽找趙換娣打了一架,兩家關係更差。

還有無數的小事,陳珠每次都待在原地等彆人解決,久而久之,兩人之間再沒什麼同鄉之情。再到後來,她回了家,陳珠則是被她媽做主嫁了人,連家門都沒進就去了男方家。

……

元棠心裡清楚,她跟陳珠,是完全不同的兩類人,所以不必費力交流。

“我不打算去南方,你要是去的話,就趁著這個月去,正好到那邊趕上秋季招工。”

每年兩次務工潮,一次是過年之後,一次是入秋之前。

元棠說完就走,陳珠喊都喊不住她。

陳珠咬著牙,正好元家門一開,趙換娣出來了,兩人迎了個對臉。

陳珠鬼使神差的開口打招呼:“大娘你出去啊。”

趙換娣應了一聲,她這人在外面還是儘量講理的,尤其是對著“宿敵”陳珠媽的閨女,她自覺得端起一個大人的體面。

“你在這兒乾什麼?來找大丫玩的?”

陳珠媽不知道從哪兒冒了出來,插嘴道:“對啊,我讓她來找你家大丫聊聊天。她們小姊妹的,年紀差不多,有些話好勸。你說說啊趙大姐,你家元棠是真不夠懂事,也不看看家裡條件咋樣,就非要去念那個沒用書。我家這個也不爭氣,但好歹還聽話。馬上就要去南方打工了……”

趙換娣僵了一下:“你家陳珠去南方打工?”

陳珠媽捂著嘴嗬嗬笑:“是的呀,就是我怕孩子出門在外受苦,想著給丫頭先定了親再走。到時候女婿跟她一起去,倆人有個伴。”

趙換娣臉色又是白又是黑的,最後變成灰撲撲的樣子,聽著陳珠媽在那兒炫耀。

“我說趙大姐你啊,也是腦子不開光。你家大丫現在這麼鬨挺,正合適給她說個人家。她不曉得你們當爹媽的苦處,那是她自己沒成家。隻要成了家,她指定也理解你了。再說南方亂,她獨個去,你還操心她,不如給她說一家。年紀小就先不拿證,等到生了孩子再拿證也一樣……”

趙換娣低著頭不說話,她心裡毛毛躁躁的。

本來她都歇了心讓元棠出門打工了,就跟她男人說的一樣,孩子大了有主意,想讓她為家裡付出,就得拿出個把她當大人待的態度來。她既然對南方排斥,那就在縣城也挺好。

趙換娣覺得這話是狗屁,大人,就元棠那強的跟驢一樣的性子,哪兒像個大人。

無數次,她看著元棠從外面回來,都想抽這丫頭一頓,一頓給她打服了,省的她總是不按照自己意思來。

這丫頭是真狠心,這一月,甭管家裡鬨成什麼樣,她就能一門心思乾自己的事,誰也不管。

這還是個當姐的樣子嗎?

趙換娣忍到現在,都快忍不下了。

陳珠媽的話更是讓她心裡也躁動起來,她覺得陳珠媽有一句話說的特對。

那就是元棠這麼鬨,就是因為沒成家,沒成家就不能體會她的感受。

養兒方知父母恩,沒生孩子時候總是挑剔,生了孩子了,就能曉得她的付出和苦心。

趙換娣心裡焦灼,忍到了晚上,終於沒忍住把心裡話給元德發說了。

元德發驚訝的張大嘴巴,問她:“誰給你出的主意?”

趙換娣揪著毛巾被上的毛線頭:“沒誰,我就是覺得這丫頭不體諒人,不如讓她早點結婚。”

元德發臉拉下來:“你不說我也知道,你肯定是聽了隔壁王盼兒的混賬話!”

趙換娣呆呆的:“聽她說的怎麼了?她說的也沒錯。她家陳珠就打算是先嫁人再去南方,都說好了,不光拿彩禮,還能每個月都往家裡寄錢。”

元德發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她王盼兒賣閨女,你也跟著賣閨女?”

元梁今晚鬨著要跟趙換娣睡,元德發一巴掌聲音巨大,趙換娣聽到元德發怒喝,眼淚瞬間掉下來,她生怕把兒子吵醒,還不忘趕緊去捂元梁的耳朵。

“我咋啦?我怎麼就賣閨女了?”

她委屈,如果嫁人就是賣閨女,那天底下的父母難道個個有罪?

元德發冷著臉:“她陳家糟踐女兒,糟踐的名聲多差你不知道?幾個村誰不知道她王盼兒為了生兒子給閨女起名豬狗羊?你聽她的話,真不怕叫先人戳你脊梁骨?”

提起先人,趙換娣也不敢對嘴,委屈道:“我就是先跟你說,你說不行就不行吧。”

她心裡還是覺得嫁人對,但元德發是當家人,他說不行,那就是真不行。

可趙換娣依舊委屈,抽抽噎噎的哭了半晌。

元德發翻過身,一點好臉色沒給她。

“孩他媽,這個話你給我塞回到你肚子裡,你記住,這個話你但凡敢說出來,大丫敢真不認你這個媽!你彆覺得我危言聳聽,你要是想讓棟子有學上,就老老實實的,彆鬨這些有的沒的。我元德發再不是東西,也不賣閨女。”

兩人各自背身睡下。

卻沒發現中間的元梁悄悄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