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狸貓(1 / 1)

“你說,一把丟失十八年的長命鎖,為何會出現在個潑皮無賴手上?”

下人進來點燈,燭影跳躍在段璋溫雅柔和的側臉上,忽明忽暗。

他容貌肖母,然而周身氣質卻和永靖帝對外所表現的像了個十成十,隻是太子之位被廢後,溫潤之下不免多出些頹靡陰戾之氣。

“人為財死,有賊如此膽大也不足為奇。”段霖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漫不經心道:“唯一蹊蹺在,他最窮困潦倒之際卻沒賣掉這唯一的寶貝。”

“那個齊家盛嘴硬的厲害,咬死這長命鎖是長公主身邊的婢女青梔偷來,然後轉送給他的。”段璋輕彎眉眼,燭火將他的雙眸映照得有些猩紅,聲音卻仿若春風拂面。

段霖聽到這賊也姓齊,唇角閃過一絲嘲諷,懶得追問下去。

段璋敏銳察覺出段霖的鄙夷,淺笑著自顧自說下去,“我也本以為能當街攔住郡王馬車,還跪下就搖尾乞憐的人沒多少骨氣。不曾想對方抗下不少刑罰,如今已是出氣多進氣少。”

他眸色幽遠,好似冰封湖水般暗流湧動,然而聲音輕淡到剛飄散入風中便溶於夜色。

“能讓這種人守口如瓶的,定是一個比死還可怕的秘密。”

“說不準……一旦道出真相,就會驚動到能誅他九族的那個人。”

沉默在書房中蔓延開來,須臾間仿佛能聽到窗外積雪壓彎竹枝之聲。

“我想滴血驗親。”段璋率先打破沉默。

“你瘋了不成?”段霖掀了掀眼皮,不僅沒喚大哥還輕嗤一聲,目光譏諷,滿不在乎吐出句大逆不道的話,“都想著取那個人的血了,何不直接弑君篡位,省得猜個沒完。”

“你傻了不成?隻要取駙馬和雲渺的血就夠了,若二者不融……”段璋輕笑一聲,仿佛沉浸於窗外如水涼夜,緩緩道:“就是不願再猜,所以必須滴血驗親。”

“沈榕整日混跡雅集賦些懷才不遇的酸詩,取血容易的很。唯獨雲渺……我已經很久沒見過他,那是個沒心肝兒的。”段璋偏頭正視段霖,神色清淡無波,“算我擺一回兄長的架子,唯獨求你這一件事。”

“他剛剛大病一場,難道你沒聽說麼。”

“我隻是讓你想法子弄一滴血,又不是一碗。”段璋意味深長地勾了勾唇,疑惑道:“你從來和雲渺不對付,為何今日屢屢向著他說話?”

“我何時向著他說話,不過陳述事實。”段霖眉梢微跳,一副不屑一顧的模樣。

“其實從小到大你欺負雲渺最多,昔日他害怕了就會到東宮尋我庇護……諸多表兄弟裡,恐怕他和你是最不親近的吧。”

“親近又如何,不親近又如何。”段霖好像聽到了極為可笑的言論,長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陰影,少年俊美風流的臉上全是冷傲。

他毫不留情道:“兄友弟恭才是最沒意思的。你往日做慣了沈雲渺的好兄長,現在落難了他人又在哪兒?多少人上趕著疼寵,可見他缺你一個麼?”

“……”

段璋立於窗邊。身後風聲簌簌竹影搖曳,月光跳在竹葉尖又一躍而至他的側臉,寒意灑落在似笑非笑僵硬著的嘴角。

“行了,”段霖不耐起身,垂眸拋了拋手中長命鎖,微不可察揚唇道:“這個我拿走了。”

“……你要它作什麼?”

“幫你取一滴血的報酬,況且,”段霖冷冷道:“我喜歡。”

喜歡的,他一定會拿到手。

段璋有些奇異地打量了對方幾眼,神色不明道:“沒聽說你愛這些小孩子玩意。”

“人都會變。”

“我記得你曾說過,不會隨世事輕易改變喜惡。”

“我一直喜歡,不行麼?”

段霖撂下一句話,便自顧自將長命鎖放於袖間大步離去。

……

……

段霖尚未封王開府,按理不能隨意留宿宮外。

他獨行於長廊,骨節分明的手指不時摩挲著那把屬於雲渺的長命鎖,莫名遺憾起自己年歲沒能比對方長。

然而儘管分出不少心神,段霖還是注意到今晚他殿內人手不對,往常此處至少會有三兩個太監宮女來來往往。

月色清寒,薄霧般的銀輝傾瀉於紅牆綠瓦,粉妝玉砌。

冷冽空氣中暗香浮動,長廊轉角投下一抹小小輕影。

段霖突然勾唇笑了笑,若無其事徑直走過去,還特意放重腳步。

影子意料之中撲出來。

與小郡王所想的將段霖嚇到連連尖叫後退截然相反,他剛探出半個身子,那人便反其道行之向前跨出半步,反將他自己嚇一跳。

梅香霎時間落個滿懷。

段霖溫熱鼻息噴灑在懷中人敏.感不堪的雪白脖頸,幾縷清風又將些許發絲送至他臉頰。似有若無的調皮輕撫,和被奶貓撓了一爪似的。

不顧小郡王軟綿綿的踢打掙紮,段霖將人嵌得更緊,忍耐良久才壓下一口咬上對方脖頸的念頭,懶洋洋深吸口氣道:“你剛剛沐浴過?”

梅香中隱含著淡淡皂角氣息。

“敢讓我等這麼久,我用用你的湯泉怎麼了!”

雲渺原本氣勢洶洶來教訓段霖,結果對方剛剛出宮,隻好憋著一肚子“壞水”等人回來。

越等天越晚,等到月上柳梢,睡眼朦朧還不見人影。

長生要勸他明日再來,可小郡王反而等煩了等出股子逆反脾氣,一定要今天教訓段霖。

若對方敢外宿不回來,那就是罪加一等!

可苦等畢竟無聊,小郡王便殿內四處轉悠,還順道咂摸著水果舒舒服服洗了個湯泉。

渾身筋骨都被水浸軟了,要不是長生叫他根本不上來。

……

一聲無奈輕歎。

“自然能用。小表哥若是喜歡,夜夜來我寢殿也無妨,在下掃榻相迎。”段霖修長手指挑起雲渺一縷烏發,邊把玩邊欠揍道:“隻是我聽太醫說,患心疾者還是不要長久泡湯泉的好。”

“我的身體,關你什麼事情!”小郡王掙紮不開,凶狠地咬在段霖又轉而戳他臉蛋的手指上。

小氣鬼段霖、討厭鬼段霖、綠茶怪段霖。

居然厚臉皮借著關心之名諷刺我!難道以為自己連這點兒弦外音都聽不出嗎?

他還以為我傻!?

小郡王越想越氣,將新仇舊怨加在一塊兒報複,迅速偏過臉,乘人不備嗷嗚一口咬到對方食指指節。

突然感受到指尖一片濕潤暖意,段霖有些意外。

小郡王卻以為對方吃痛“嘶”了一聲,一派洋洋得意,貝齒變本加厲輕輕咬下去,唇齒間還含糊不清道:“笨蛋段霖……有本似、彆放開我。”

段霖怎麼能讀不出雲渺眼神裡寫著什麼,無非就是“痛不死你”、“蠢貨段霖看你怎麼辦”之類的……

他眉心緊蹙故作難耐隱忍,手中握著對方細腰的力道卻更緊些,垂眸不肯放過雲渺一絲一毫的神色變化。

隻要手指微微一攪弄,指腹就會觸到那平日溫軟豔紅的舌尖,還有碎玉似的小牙齒。

邊哄逗小郡王邊自己玩了個夠,段霖才依依不舍放開對方。

他剛從外頭回來渾身寒浸浸的,因此不敢多抱雲渺。

“還是小表哥厲害,在下認輸了。您大人有大量,放過我這個小人吧。”段霖哪怕告饒也透著幾分少年不羈,眼皮分明懶懶耷拉著,卻又好像比誰都認真,“就算你沒力氣掉到水裡,我也一定奮不顧身去抱你上來,好不好?”

“放過我這回,鬆鬆口吧,嗯?”

“彆咬那麼緊,嘴巴稍微張開一點兒,好不好?”

瞧著段霖可憐兮兮地示弱,小郡王這才心裡舒坦些,大人有大量地鬆開牙齒,還不忘趾高氣揚得勝般瞪對方一眼。

兩瓣淡紅梅花水光瀲灩,隨著動作間,還被帶出一縷晶瑩細絲。

欲墜不墜。

段霖良久沒有說話,隻是很陌生地瞧了瞧自己被雲渺咬出的齒印。

其實一丁點也不疼,這痕跡估摸著明早便無影無蹤了。

他轉而凝視雲渺嫣紅一片的唇瓣,心裡恍惚疑惑剛剛究竟是誰在欺負誰,自己指腹還有薄繭,哪裡能和那處比呢?

更何況他早就嘗過。

段霖嘴上口是心非,“小表哥真的很厲害,我甘拜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