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狸貓(1 / 1)

雲渺自然不會忘記“狸貓換太子”的始作俑者青梔,然而面前這個自稱齊家盛的人,不就是青梔遠方表哥的名字嗎?也就是原主的……親生父親?

跪在地上不住磕頭的男人身穿短襖蓬頭垢面,年紀看上去已有四十,眼神飄忽滿是市儈算計與猥瑣。不過細細端詳那張臉,倒能瞧出這人年輕時也算英俊不凡。

齊家盛見穿金戴銀的小郡王對自己所言無動於衷,反而神思不屬好似在看螻蟻般。

心下發狠,眼中不禁透出幾分凶光,語氣暗含威脅道:“小郡王您貴人多忘事,草民是青梔的遠方表哥,還有兒子叫齊忱在府裡做事呢。隻可惜那是個不孝子,現在連老父親都不知道贍養,活該降生在公主府卻隻是個奴才命!我看他根本不像我的親生兒子!”

原來這些年齊家盛在老家吃喝嫖賭,一直是青梔暗中供養,隻為他守住當年換子的秘密。

那件事情他本人也參與其中,畢竟富貴險中求嘛,為避免殺身之禍也一直躲在老家守口如瓶。

然而自從青梔死後,齊家盛斷了生活來源,最近又跑出去跟人賭博欠下一屁股債,實在沒法子才動了狠心來勒索親生兒子。

好歹老子也給了你半條命,你如今是高高在上的安樂郡王,手指縫溜出點兒東西也夠我瀟灑快活後半生了。

“小郡王,您可憐可憐草民饑寒交迫,施舍兩個吧!”

長生皺眉,望向身旁被刁民嚇傻了一般的雲渺,“小郡王,這等潑皮無賴直接押送官府便是。”

“不,不行!”雲渺急忙出聲製止。

係統說這個人就是身世暴露的導火索,要是把對方當瘋子抓起來,就沒人來揭露自己是假的小郡王了。

“長生,給他拿些錢。嗯……齊忱還受著傷,多給些吧。”

齊家盛面露喜色,不禁感歎當年那件事真沒辦錯。

到底是他親兒子孝順啊,瞧瞧這些年被那些貴人們寵的,養得活像神仙童子下凡。

先前他都差點兒沒敢認,真是歹竹出好筍、雞窩育鳳凰呐。

長生冷著臉,將錢袋子扔到齊家盛懷裡。

一時不知究竟是小郡王太過心善,還是因這潑皮是齊忱的父親才如此。

齊家盛瞅了眼錢袋中的金珠子,識相的沒多糾纏,衝著馬車千恩萬謝後離開了。

雲渺沒想到自己這麼快就要進入“人人喊打”的階段,到時候皇舅舅和段霖都會和自己這個冒牌貨算賬吧。

雖說早就料到這一天,但雲渺一時間仍是心思紛亂,也忘記回公主府的原本目的,渾渾噩噩讓人駕馬車回宮。

……

……

“阿菟?”

榮安長公主喚了雲渺好幾聲,然而對方卻一直盯著藥碗失神。

“是嫌棄這藥太苦?”長公主憂心道:“良藥苦口,乖乖趁熱喝了。喝完娘命禦膳房將製好的糖葫蘆拿來,你不是想吃?”

“嗯……多謝娘親。”雲渺回神,胡亂衝長公主點點頭,有些慌亂地奪過長生手中藥碗,皺著小臉咕嘟咕嘟幾口就將碗底喝個乾淨。

長生趕忙朝雲渺手中送了杯溫水。

這幅掩蓋不住的失魂落魄模樣,強說無事發生是誰也不肯相信的。

榮安長公主斂眸沉默,半晌才揚起一抹溫柔笑意,問道:“聽說阿菟今日出宮去了,怎得在公主府前停下那麼久卻沒進去?”

“噢,這個呀……”小郡王低頭喝水,企圖衝淡嘴巴裡的苦澀。聞言渾身一激靈,隻有一雙眼睛抬起來看人,羽睫抖動仿佛蝴蝶振翅,支支吾吾道:“因為,因為我想回府取些慣用的筆墨顏料,結果突然想起,這些東西早被我帶到宮裡了。”

“原來如此……娘還當是阿菟想去探望齊忱,卻礙著怕被娘責問,所以才猶猶豫豫跑回來的。”

榮安長公主話裡話外多有試探,尤其是發現雲渺面上表情明顯一變,更加確定這是戳破了對方的小心思。

實際上,雲渺內心卻實打實鬆了口氣。

他還以為娘這麼快就察覺出不對,懷疑自己不是她的親兒子了呢。

思及此處,雲渺不禁一陣心痛,他不敢想象真相大白那天娘該多受打擊。

然而這幅蔫蔫的樣子,卻被長公主誤認為是為了齊忱,秀眉緊蹙冷不丁問出一句:“阿菟,如果齊忱重傷不治,你會如何?”

“什麼!他、他傷的竟然那麼重嗎?”雲渺猛得從椅子上跳起來,想到主角身死後整個小世界都會動蕩,就連任務者也很難離開,驚慌失措下竟然將心裡話講了出來。

素來驕傲的小郡王此時一臉不可置信,桃花眼中仿佛還含著水色,慢吞吞呢喃道:“他死了,我也會活不了的……”

“你說什麼?”榮安長公主右手下意識緊抓桌角,儘管已經放棄掉神不知鬼不覺處死齊忱的法子,卻還是忍不住驚詫道:“阿菟,你為了一個奴才,連娘都不要了嗎?”

雲渺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說了什麼,然而卻無法解釋這個誤會,急得言語間顛三倒四,“娘,我沒有,不是為了齊忱……你彆傷心好不好?”

一腔委屈說不出的小郡王急得語調帶了哭腔,起初還能努力抑製住嗓間的嗚咽聲,可一旦想到自己真的會離開長公主,眼睛止不住蒙上了一層水霧。

這幅可憐兮兮的模樣,活像個即將被拋棄無依無靠的小孩子。

榮安長公主早軟了心,正要哄哄自己這個從小到大嬌養,連口頭責備都沒受過的小兒子。

然而就在此時,一道明黃色身影伴隨著太監通傳聲走了進來。

“誰將阿菟惹得這般委屈?”

永靖帝熟悉的溫潤聲音在背後響起,雲渺下意識轉身行禮,然而卻被嚇得打了個哭嗝,於是眼淚更止不住吧嗒吧嗒往下掉落。

“怎麼哭得這樣凶?”段桓沒有怪罪雲渺的不敬之處,反而徑直伸出手要給對方拭淚,卻遭到意料之外的閃躲。

痛覺敏.感的小郡王還記得前些日子被眼前人掐臉,下意識向後退了兩步,還眨著濕噠噠的睫毛無辜地望向對方,抽抽噎噎道:“見、見過皇舅舅。”

榮安長公主適時介入進來,安撫地拍拍小兒子的背,向永靖帝半開玩笑半無奈道:“我不過提了提齊忱的傷勢,就不知哪裡觸到他的傷心事了,哭得跟個小花貓似的。”

“齊忱再好也是個奴才,為奴才掉眼淚是半點不值當的。”永靖帝似笑非笑,濃墨似的眼眸仿佛能洞悉人心。他扣住雲渺單薄的肩膀讓對方無處可逃,大拇指指腹一下下擦去淚痕。

小郡王白皙滑膩的臉蛋霎時間多出幾抹紅痕,再配上那雙仿佛冷泉洗過的婆娑淚眼,不免讓疑惑,他先前究竟遭了多少欺負。

“皇舅舅,怎麼連你也相信段霖的鬼話?”小郡王終於忍不住被這麼多人誤解,委委屈屈質問出聲。

榮安長公主輕輕瞪了雲渺一眼,面有薄責,似是告誡他不許這樣和皇帝說話。

雲渺卻不以為意,仍然瞪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等待永靖帝給自己討個公道。

他有種小動物般的敏銳直覺,感受到對方身上隱而不發的危險殺意並非對自己,好似仍有撒嬌耍賴的餘地。

以往但凡被小郡王抓住此類破綻的人,注定被吃得死死的。

隻可惜段桓並非常人,而是個能夠把小貓耍得團團轉的老狐狸。

“若段霖在胡說八道,那我的阿菟真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定要嚴懲他。”

“嗯嗯,就是!”小郡王一雙彎月眉蹙起,染上怒色,滿心滿眼都是能給他主持公道的皇舅舅。

瞧著眼前人眉眼間的靈動模樣,段桓沒忍住輕笑出聲。

他發覺雲渺最可愛也最可恨的一點,就是能輕易察覺到彆人對自己的縱容。

就像是多數孩童所悟出的,隻要大人有一點兒笑模樣,那對方說得那些“我不要你了”之類的話就不過是玩笑。你甚至能打蛇隨棍上,靠撒嬌賣癡換來心愛的玩具。

不過……若是家裡的孩子不去要星星要月亮,反而一個勁兒喜歡泥地裡打滾兒,不教訓也是不成的。

永靖帝薄唇含笑,卻無端有種壓迫感,淡然道:“隻要阿菟肯點頭殺了齊忱,謠言自然不攻自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