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有短暫的騷動。
他們當然也認出了葉箐。阿奇手一抖,他昨天還親手刨開土,把這個女人的屍體埋進去。
葉箐突然被複活成了仆人,眾人不理解,大堂裡響起窸窣的議論聲。
”都安靜。“
瑪麗夫人微微提高聲音。男仆們頓時停下了交頭接耳。她的視線在所有人臉上轉過一圈,淡聲道:
“我們這裡缺女仆,你們也知道。”
她臉色平靜,道:
“好不容易來了新人,如果她太快死亡的話,公爵和我都會很不高興。”
眾人的眼神立刻變了變。「恐怖屋」這個副本裡確實一直沒有女性NPC,下層仆人全是男的。這個危險係數極高的副本裡女性玩家本來就很少,就算有那麼一兩個,因為男女力量體質等方面的差彆也會很快死掉。
「恐怖屋」裡已經至少五十年沒有過女性仆人了。這麼說來,會複活葉箐也算勉強說得過去。
但是——
阿奇偏頭,視線穿過人群,落在鐘明精致的側臉上。他總覺得這件事沒這麼簡單。
把該說的話說完,瑪麗夫人定定看了在場的人兩眼,在確定所有人都老實之後,她偏過視線,看向身後的葉箐:
“你……”
瑪麗夫人的視線落在葉箐蒼白的臉上,看著女生茫然的眼神,呼吸一滯。她嘴唇不自覺地向下撇,緩緩歎了口氣,略微煩躁地收回眼神:
“你去跟著鐘明吧。”
語氣像是隨手趕走一隻流浪狗。葉箐倒是大喜過望,立刻小跑著向鐘明走去。
“其他人,去工作吧。”
瑪麗夫人淡淡道。聞言,眾人收回放在葉箐身上的眼神,四散開來。
葉箐興致勃勃地奔向鐘明,然而在看到站在他身側的李逸之時卻驟然頓住。她還記得這個很可怕的男仆,身體抖了抖。
正巧,李逸之此時心情也很複雜,見到她,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唇角。
葉箐頓時更不敢動。
怎麼辦,天使旁邊站著看起來像小混混一樣的人。
幸好這時,鐘明似是看出了她的窘迫,主動上前一步。
“你沒事了嗎?”
鐘明輕聲問:“脖子……傷都好了嗎?”
葉箐感到青年關切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頓時感動地嚶了一聲:“我、我都沒事了。”
鐘明見女生突然熱淚盈眶,驚訝地微微睜大眼睛。這姑娘怎麼說哭就就哭呢?
“你真的沒事嗎?”
鐘明擔心葉箐是不是因為被斬首而留下了心理陰影。
葉箐一邊眼淚噗噗往外冒一邊道:“沒事,嚶、我就是、就是太感動了。”
鐘明愣愣地道:“啊?哦……你沒事就行。”他見葉箐哭得停不住,頓了頓,勸道:“之前,你男朋友的事情,彆太傷心了。”
葉箐聞言一邊伸手擦
眼睛一邊趕緊抬手擺了擺
“沒有沒有,我就是有點淚失禁,你不用管我。”她紅著眼睛說:“之前的事情我已經不在意了。”
她神情放空地看著面前的空氣,道:
“死過一次以後,我的精神狀態好多了。”
鐘明:……???
他看著葉箐,有點懷疑她是不是已經被逼瘋了。
這時,李逸之輕咳了一聲走上前,右手搭在鐘明肩上道:“玩家被複活之後屬性會變化。以前是身體上受的傷可以複原但是受到的精神傷害不行,現在是反過來。“
他向鐘明示意了一下手腕上的疤痕:“身體受到的傷害不能複原,但是精神可以保持正常。”
原來如此。鐘明了然。
葉箐了然,抽了抽鼻子道:“怪不得我現在想起程程已經不覺得傷心了……現在回想以前的事情,都像是隔著一層玻璃一樣。”
她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微微笑了笑:“這樣也挺好的,我好像從來沒有這麼輕鬆過。”
李逸之挑了挑眉,俯下身小聲對鐘明耳語:“看,還能治戀愛腦。”
鐘明瞥了他一眼,李逸之立馬作無辜狀。
鐘明回過頭,看向葉箐。從這個規則裡感到些許不明不白的意味。
玩家被複活之後,一切過往的恩怨煙消雲散,說不清是開始還是終結。
葉箐逐漸停止了哭泣,聲音有些沙啞地說:“能活過來我真的太開心了”她頓了頓,疑惑道:“但是我要在這裡待多久呢?暑假馬上就要結束了,我還要去讀博呢。”
聞言,鐘明和李逸之臉色微變。李逸之仰起下頜,看向葉箐的眼神中帶著些輕蔑而居高臨下的憐憫。
鐘明眉心微蹙,不太忍心告訴葉箐她永遠也讀不了博士了,於是轉換話題道:
“你……博士讀哪一科?”
葉箐抹了抹眼淚,道:
“太平洋西南部Alpha族群的雌性海豚求偶行為與心理研究。”
鐘明:……
李逸之:……
三人之中頓時陷入沉默。
半響後,李逸之遲鈍地眨了兩下眼睛:“你……說啥?”
葉箐於是又重複了一遍。
李逸之還是沒聽懂。露出了放棄的表情。
鐘明隻聽清了最後兩個字:”啊……是心理學吧?”
葉箐眨了眨眼睛:“不。是動物行為學。”
鐘明:……
“你們不知道也沒關係。我知道這個專業很冷門。”葉箐見兩人都是一副被噎住的表情,解釋道:“但是真的很有意思。我也是好不同意才拿到了保送的資格,隻是錯過了今年秋季入學,明年就不知道這個項目還招不招人了。”
鐘明:……
怎麼說呢。感覺這種專業,不招人,也正常。
李逸之好奇地問:“不是,你學這種專業以後準備找什麼工作啊?”
葉
箐愣了愣,道:“工作?”她眨了眨眼,道:“應該會在實驗室裡做研究吧。但是我會讀二博也說不一定。”
她頓了頓,道:“爸爸媽媽讓我認真讀書就好。”
鐘明和李逸之齊齊一怔。感覺葉箐的家庭條件不是一般的好,所以才會有底氣一直讀書。
涼薄如李逸之,眼中不禁露出些許複雜。葉箐的原生家庭不知道是多少人向往的。
然而因為一次戀愛,她就永遠被留在了這裡。
鐘明擰了擰唇,道:“既然這樣,你怎麼會跟那種人……”
聞言,葉箐沉默了下來。她的神情變得有些複雜,半響後,才道:
“現在想起來,其實我早就感覺到程程有問題,隻是不敢相信,所以裝作沒有注意到。”
她的眼神微微放空。
“我爸媽特彆喜歡程程。說我們兩家知根知底,程程是他們從小看著長大的,他們覺得……程程雖然沒什麼突出的優點,但勝在他很老實,以後能夠照顧我。”
葉箐似是想到了什麼,神情有些怔愣地說:“有些時候……我覺得他們比起我,更喜歡程程這個女婿。”
女生的表情很平靜,但鐘明卻舉得她的聲音比剛剛哭泣時更苦澀。他沉默下來,不知道該說什麼。
幸而葉箐很快收斂了神情,抬頭道:“啊啊、不說那些了。”她抬頭看向鐘明:“我現在變成仆人了,要做些什麼呢?”
鐘明其實也不太知道葉箐具體該做什麼。
然而這個問題很快有了答案。
下午,瑪麗夫人帶著葉箐,出現在了位於一樓的兒童房門口。
艾伯特剛上完數學課,他坐在書桌前,右手拿著鋼筆,一下一下地敲在紙張上,神情陰沉地掃過瑪麗夫人,落在她身後戰戰兢兢的葉箐身上。
“她是誰?”
葉箐頓時抖了抖。在她身前,瑪麗夫人微微抬起下頜,淡聲道:
“她是新來的女仆。”
瑪麗夫人讓開小半個身位,露出身後的葉箐:
“之前是因為沒有女性仆人,所以讓鐘明暫時擔任了照顧您的責任。”
瑪麗夫人在「暫時」兩個字上加重語氣,微微眯起眼睛:
“既然現在有了新的女仆,她會負責照顧您。”
瑪麗夫人冷淡而不容置疑的聲音在空中落下。
同時,葉箐不可置信地抬起頭,張大了嘴,內心發出尖銳的爆鳴。
不、不要啊!
她看向艾伯特,對上男孩冰冷的眼睛,頓時僵住。她有見到小孩子就完全不想靠近的病症,而且這個小少爺,不管怎麼看都是不好相處的類型!
葉箐面如死灰,想起自己與親戚家的小孩僅有的幾次接觸,站在原地不想靠近一步。
然而瑪麗夫人卻偏過頭,朝她冷聲道:
“怎麼了?快跟少爺問好啊。”
葉箐感覺自己要碎了。
但在瑪麗夫
人冷冽的目光下,她無法,隻能強迫往前挪動了兩步,撩起眼皮,小心地打量了艾伯特一眼。
然後她就看見,那個臉色蒼白的小男孩垂眼看著她,眼神像看著死人。
葉箐:……啊啊啊啊啊啊!
幸好艾伯特隻看了她一眼,就收回了視線,抬眼看向瑪麗夫人:
“鐘明在哪?”
他的語氣冷冽如冰。
然而瑪麗夫人沒有絲毫懼色,道:
“今後將由這位女仆服侍您。”
艾伯特敲在在桌面上的鋼筆驟然一停。
葉箐站在一旁,大氣都不敢出一聲,死死低著頭盯著自己的腳尖。
兒童房中的空氣仿佛都凝滯了。
細密的壓力充滿了整個空間,空氣仿佛成了凝膠狀,擠壓著讓人喘不過氣。
艾伯特碧綠的眼睛與瑪麗夫人對視。下一瞬,他開口,說的卻是完全不相關的話題;
“我要鐘明搬到一樓來。”
他垂下眼,淡淡地命令道:
“把莎朗夫人的房間和我的打通,我要他睡在那裡。”
葉箐不知道為什麼話題突然跳換成這個,疑惑地抬起頭看向瑪麗夫人。
女人眉鋒一跳。神情收斂下來,變得更加嚴肅:
“您必須遵從公爵大人的命令——”
然而,她的話說到一半,就被艾伯特猝然打斷:
“彆讓我重複第二遍。”
艾伯特盯著她,一字一頓道:“我隻要鐘明。”
他的神情看起來像是下一秒就要撲上去將瑪麗夫人的咽喉咬碎:
“信不信我殺了你?”
瑪麗夫人的眉心微顫。
此時,在旁邊圍觀的葉箐:……哇哦。
同時,正在二樓修繕被玩家弄壞的走廊扶手的鐘明聽到一聲巨響。
那個聲音特彆大,像是有什麼東西被不斷摔在地上,下一秒,艾伯特憤怒的咆哮傳出:
“鐘明!鐘明!!”
聽到自己的名字,鐘明驚訝地睜大了眼睛,趕緊放下手頭的工作跑下去查看。
他剛到兒童房門口,裡面混亂的場景立刻映入眼簾。
不大的房間裡,包括書桌和椅子在內的各種東西飄在空中,仿佛被龍卷風卷起一般在房間裡打轉,整個房間裡的木製結構都在高頻率地顫抖,感覺下一瞬整個屋子都會被撕裂。
鐘明詫異地看著眼前的場景,突然就明白了李逸之嘴裡「快把天花板都先翻了」是什麼意思。
艾伯特站在風暴的中心。
他沉重地喘息著,肩膀隨著呼吸的頻率聳起又放下。
見鐘明出現在門口,他緩緩抬起頭。
鐘明在極快的一瞬間看到了他豎起的瞳孔。
下一秒,他的表情恢複正常。碧綠的眼睛中倒映出鐘明的臉,露出一個笑容:
“鐘明。”
他聲音輕緩,仿佛
剛剛駭人的咆哮不是他發出的一般。
“你來了。”
鐘明轉過視線,見風暴之中,瑪麗夫人還能勉強抵抗,葉箐已經被裹到了角落裡,正狼狽地拿著一本殼很厚的書抵擋風暴。
聽見鐘明的動靜,她轉過頭,頭發被風吹亂,額角上被劃出了一條血痕:
“鐘、鐘明。”
鐘明看了看她,轉過頭,見瑪麗夫人的額角布滿冷汗,緊皺起眉頭,看向艾伯特:
“艾伯特少爺。”
他緊皺著眉頭,神色有些嚴厲:
“您怎麼能對女士這麼粗魯,這很沒有禮貌。”
艾伯特頓時怔住,瞪大了眼睛,有些無措地看著鐘明:“可、可是……是她們先——”
然後他便看著鐘明的眉頭皺的更緊。五官的線條近似於鋒利了。
艾伯特周身的氣勢一下子軟下來。他嘴唇嚅喏兩下,低下頭。
房間裡的風暴逐漸停止。
葉箐看著空氣中的東西逐漸被歸位,目瞪口呆,見剛剛還像隻惡狼般的艾伯特在鐘明面前瞬間變得乖順如羔羊,怔愣地長大了嘴:
“哇哦。”
艾伯特低著頭,樣子有點委屈。
鐘明見風暴停了下來,鬆了口氣。抬步走到艾伯特身前,在男孩面前半跪下來。
“可以告訴我發生了什麼嗎?”
艾伯特撩起眼皮,看向他,嘴唇擰緊:
“他不讓你繼續照顧我了。”男孩的語氣很委屈:“要那個女人來。”
鐘明順著艾伯特的視線看到了葉箐,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他頓了頓,回過頭,伸手整理了一下男孩微亂的衣領:
“那,我去找公爵大人問問吧。”
鐘明的抬起眼,看向艾伯特:
“公爵看起來是個很講理的人,如果好好解釋的話,他應該會同意的。”
“……找他?”艾伯特皺起眉。神情有點猶豫。
他其實並不想鐘明和公爵有過多的接觸。但是又想鐘明繼續留在自己身邊。
艾伯特碧綠的眼睛中眸色微暗。他的力量在一天天地增強。以前打不過的瑪麗夫人,現在也可以壓製了。
他總有一天會殺了他。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罷了。
到時候鐘明一定會是他一個人的。
想到這裡,艾伯特神情放鬆下來,點了點頭。
見他同意,鐘明不著痕跡地鬆了口氣,從地上站起來:“那我就不打擾少爺了。”
艾伯特的視線隨著他抬起:“好。”
鐘明再次點了點頭,轉身朝房間外走去。瑪麗夫人皺眉看向他:“喂,小鐘,這是公爵已經決定了的事情——”
聞言,鐘明的腳步微微一頓。他抬眼看向瑪麗夫人:
“是嗎?”鐘明表情淡然:”我想再去找公爵大人確認一下。”他頓了頓,露出一點恰到好處的困惑:“我想公爵大人應該不會在意……不可
以嗎?”
瑪麗夫人被噎住。想起公爵的態度,實在無法說出對方不願意見鐘明這種話。
鐘明等了她幾秒,才向瑪麗夫人點點頭:“那我就先走了。二樓還有事情要做。“
接著他便轉過頭,向門口走去,在經過縮在角落的葉箐時向對方極快地投出一瞥。女生愣了愣,接著趕緊跟上,緊緊綴在鐘明身後離開了兒童房。
·
“哇,你真的好厲害啊。”
後廚裡,鐘明翻出了馬修曾經拿出來過的醫療箱,用鑷子夾著棉球醫用酒精擦拭葉箐額角上的傷口。女生看起來倒不是很在意自己的傷口,崇拜地看著鐘明:
“你是怎麼讓那個小少爺這麼聽話的啊?他長得好可愛,但是性格也太壞了。”
鐘明拿著鑷子的手輕輕移動,葉箐額頭上的傷口已經停止流血,但是完全沒有要結痂跡象。NPC受的傷不會愈合,就算用酒精消毒也是徒勞。
鐘明看著那道傷口,有點發愁,心想小姑娘家家的破相了,以後談戀愛會不會受影響。
接著他又想到葉箐這輩子恐怕也沒有出去的機會,心下略微發沉。他緩緩出了口氣,低下頭將鑷子和酒精收起來放進醫療箱,抬起頭,便見葉箐盯著自己。
鐘明愣了愣,接著反應過來,道:“不好意思,你剛剛說了什麼?”
葉箐鼓了鼓嘴:“真是的,你們這些男孩子最沒有耐心。”她低下頭,翻開了膝上剛剛被她拿來抵擋風暴,結果順手帶出來了的書:“不跟你說了。讓我看看這本書叫什麼,嗯——《木製房屋的結構與建設》,看起來蠻有意思的嘛。”
聞言,鐘明也垂下眼,看到了葉箐手中寶藍色封面的書。心想兒童房裡居然還有這種學術類的書籍,也不知道艾伯特會不會看。
下一秒。他的動作猛然僵住。
“嗯……古歐洲木製結構建築很少吧,感覺這些技術都挺落後的——”
葉箐看得津津有味,手指在微黃的書頁上滑過,顯然是在一行一行地仔細。
鐘明睫毛猛地顫抖。
接著,他緩緩抬起眼,看向葉箐:
“……你看得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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