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明走下樓梯,準備回到地下室宿舍休息,就迎面撞上了等在樓梯口的馬修。
青年站在樓梯入口處,昏黃的燈光打在他低垂的臉上,在西方人深刻俊美的五官上投下些許陰影。
看見鐘明,他立即站直了身,眼睛亮了亮,朝他勾起嘴角。
鐘明腳步頓住,垂下眼,看見了馬修右手拿著的醫療箱。
見他不動,馬修有些拘謹地笑了笑,向他抬了抬手道:
“我來幫你包紮傷口。”
說罷,馬修幾步走到鐘明面前,伸手想要拉住他的手臂,卻被鐘明不著痕跡地避開。
“公爵大人已經幫我治療過了。”
聞言馬修一愣,朝鐘明的右手看去,果然看到那裡一片光滑,一絲受傷的痕跡都沒有。他臉上的神色頓時變得僵硬,看著鐘明低垂的臉,不知道該說什麼,極為無措地沉默了半響,才道:
“這樣啊。”
高大的金發青年低著頭,肩線下垂,身上完全沒了平日裡的肆意,有點像隻做錯了事情的大金毛犬。他頓了頓,還是忍不住靠近了鐘明一步,沉聲道:
“對不起。” 他用碧綠的眼睛裡神色誠摯,一眨也不眨地看著鐘明:“是我錯了,我應該要保護好你的。”
聽到這句話,鐘明手臂上的雞皮疙瘩差點要掉到地上。幸好馬修是個剛剛十九歲的年輕帥哥,要是換個人他臉上的表情就要繃不住了。
但鐘明現在沒心思應付他,他垂下眼,小聲說:“沒關係,這不是你的錯。”
聽到他這樣說,馬修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鐘明如此善解人意,倒叫他心中的憐愛如水般不受控製地傾瀉而出。他看著面前青年低垂的臉,抬起手想要碰一碰他白皙的面頰。
然而就在這時,鐘明臉上露出一點恰到好處的疲憊:
“我有點累,先回去休息了。”
說罷,他便略過馬修,向樓下走去,沒有管身後的青年臉上是什麼表情。結果剛走過拐角,一雙手臂從牆後伸出,猛地勾住他的脖子向後一攬。
李逸之跳出來,雙臂環住他作逼問狀:“說!你什麼時候跟那個公爵勾搭上的?”
鐘明一看是他,放鬆下來,搖搖頭道:“我沒有。”
李逸之見沒嚇到他,笑嘻嘻地鬆開手,轉為哥倆好地勾著鐘明往裡走,一邊走還朝他擠眼睛:
“門口那個,你都不心疼心疼人家,在這兒等了一晚上了。”
鐘明的面色比窗外的月光還要冷,沒有說話。
李逸之心思玲瓏,見狀話鋒一轉,佯怒道:“就該不理他,誰讓他那麼窩囊。” 說罷他又湊上來,對鐘明笑著說:“下次受欺負你就叫哥,哥幫你出氣。”
鐘明看他:“你能做什麼?”
李逸之眨了眨眼,道:“我去給瑪麗夫人磕三個響頭。”
鐘明被他一本正經的窩囊樣子逗笑,嘴角彎了彎。李逸之見狀推開門,攬著他到床上,一臉心疼地執起他的右手:
“真可憐。聽說你被瑪麗夫人讓陶那個死變態罰你?” 他假模假樣地往鐘明已經完好無損的手上錘了兩口氣:“肯定很痛吧,來哥給你吹吹。”
鐘明一臉冷淡地收回手。有時夏迎春,無事鐘無豔。要是真擔心他剛一進門就該問了。李逸之的臉皮如同鋼筋鐵鑄,依舊笑嘻嘻地跟他玩笑:“瞧著小嘴撅的,都能掛茶壺了。”說罷不等鐘明反應,他一把撩起袖子伸到鐘明面前:“你看我這胳膊,比你可狠多了。”
鐘明看過去,立即瞪大了眼睛。隻見青年肌肉結實的臂膀上縱橫印著好幾條猙獰交錯的傷疤,那疤痕與那天鐘明在傑克背上看到的一樣,沒有完全愈合,鼓脹著泛起青紫,完全破壞了年輕人小臂結實流暢的美感,一直從手臂延伸到衣服中。
鐘明皺起眉,剛想仔細看,李逸之卻已經放下了袖子,衝他笑了笑。
鐘明喉間一動,輕聲問:“……你是為什麼受罰?”
李逸之聳了聳肩,語氣很輕鬆:“年輕的時候不懂事唄。” 接著,他見鐘明神色有些凝重,立刻伸出手攬住他的肩膀:“怎麼,心疼哥哥了?”
他誇張地朝鐘明嘟起嘴:“來,親一個哥哥就不疼了。”
鐘明立刻收起了表情,冷淡地把他的臉推開,扭頭站起來就走。李逸之立刻伸手把他拉回來:“誒誒誒,彆生氣嘛。”
他一把將鐘明按回床上,半開玩笑似的說:“你看,我們受傷可都沒你這待遇呢,是不是心裡好受很多了?”
鐘明偏頭看他,眼中倒映處青年彎起的鳳眼,似乎是想要看輕眼前這人臉上的笑容到底有幾分認真,又有幾分是假意。
“說真的。” 李逸之依舊勾著嘴唇,臉上的笑容毫無瑕疵,眸中卻閃過暗芒:“哥哥給你個忠告。”
“在這個地方,寧願什麼都不做,也不要做錯一件事。”
鐘明聽了,撩起眼皮看他:“你是說,我不該去給艾伯特摘花?”
“這倒也不是。” 李逸之想了想,笑容的弧度更大了些:“你去,可能會被罰。不去,可能會死。”
鐘明聞言倒是一愣,腦中浮現出艾伯特的倔強的臉,那分明還是個孩子。
李逸之快速地略過話題,道:“不過你不用害怕,他應該是不會殺你的。” 他笑著補充道:“我看那個小少爺對你的興趣還挺大。”
鐘明對此不置可否,經過今天的事情他算是看明白了,艾伯特不過是想利用他挑戰他父親的權威,以此探明他自己在這座大宅裡的地位。
李逸之顯然對這個大宅裡的等級狀況也很清楚,對鐘明說:“不過,小少爺和公爵這兩父子,你最好挑一邊站。”
鐘明抬眼看他,問道:“為什麼,他們關係不好?”
他想起剛剛在書房前的那一幕,艾伯特不是還要讓公爵給他念故事書嗎?
李逸之聞言,意味深長地衝他彎了彎鳳眼,道:“你以後就知道了。”
當鐘明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沒想到這個「以後」來的這麼快。
幾天後,大宅裡便發生了一件大事。
從小照顧小少爺艾伯特長大的保姆莎麗夫人要辭職回家了。
鐘明經常在餐廳中看見那位莎麗夫人,她身材微胖,臉上總是掛著慈祥的笑容,身上並沒有其他仆人冷冽的氣質。
據說,這位莎朗夫人已經照顧了小少爺艾伯特很多年,現在要突然辭職離開,是因為公爵大人發了話,說艾伯特已經長大了,需要學會獨立生活。
鐘明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立刻就想起了那天艾伯特拿了本故事書要找公爵為他念睡前故事的事情。
鐘明心中不禁生出些許狐疑——難道就是因為那件事公爵才說自己的兒子需要獨立?他皺了皺眉,想不通為什麼公爵連為自己的兒子讀一本故事書都不肯,這聽起來有些過於嚴苛了。
同時,艾伯特本人顯然對父親插手自己身邊人的事情也很不爽,大吵大鬨了好幾天,甚至鐘明都撞見好幾次他和瑪麗夫人,以及家庭教師瓊產生了激烈的爭吵。聽說這幾天小少爺連課都不願意上了,書和課本全都被他從房間扔到了後院裡,讓仆人們天天灰頭土臉地去撿。
一連幾日,大宅裡都雞飛狗跳。但事實證明,胳膊拗不過大腿,莎朗夫人還是將要在約定的日期離開大宅。
這天,在黃昏之時,眾仆人在瑪麗夫人的帶領下在大宅門口送彆莎朗夫人。
鐘明與李逸之,阿奇等人一起站在門邊,斂目看著自己的腳尖。
莎朗夫人提著一隻小旅行箱,對面站著艾伯特。她看著眼前這個小男孩冷□□致的臉,拿手帕撚了撚眼角,神情間頗有些傷感。
然而在她對面,艾伯特的神色卻頗為冷漠。他碧綠的眼眸看著眼前微胖的女人,如寶石般冰冷喂缺乏感情,眉眼間一片陰鷙,周身氣壓很低。
莎朗夫人在他的注視下打了個寒顫,不禁放下了手,扯出一個略微僵硬的笑容:“艾伯特少爺……我、我走了。”
聞言,艾伯特抬起眼,略一點頭:“嗯。”
鐘明默默觀察兩人的互動,發覺莎朗夫人與艾伯特隻見似乎並不親密。他還以為艾伯特這幾天的吵鬨是因為舍不得這個陪伴自己多年的保姆,但是現在看來,似乎又不是這樣。
在簡短的告彆後,莎朗夫人拿起手邊的行禮,轉身走上從大宅門前一直延伸到森林內的小土路,矮胖的身影很快隨著最後一點黃昏的光線消失在鬱鬱蔥蔥的黑森林中。艾伯特站在門口,眼神冷漠地看著她,不到幾秒就收回了視線,從頭到尾沒有說過一句話。
鐘明卻生出幾分好奇,一直抬眼盯著莎朗夫人的背影,視線跟隨她延伸到森林之中,忍不住有些出神,他想看看森林後面到底有什麼,是否有道路,城市?
亦或者森林外面就脫離了遊戲地圖的範疇?
他心中思緒翻湧,輕輕斂下了眼眸。
艾伯特顯然非常不耐煩,莎朗夫人剛走沒幾步,他就抬腳轉過身要往宅子裡面走。然而下一瞬,隊伍中瑪麗夫人突然踏出一步,攔在了他面前:
“艾伯特少爺。”
瑪麗夫人提起裙擺,緩緩低頭,向男孩行了個優雅的屈膝禮。
艾伯特卻神色十分厭惡,臉一下子黑了下來。他盯著女人嚴肅的臉,煩躁道:“你有什麼事。”
瑪麗夫人緩緩起身,雙手放在裙前,斂目道:“莎朗夫人走了,按照家族曆來的規矩,您需要一位貼身的仆人照顧。”
這顯然是要往艾伯特身邊安插耳目了。
艾伯特聞言緊皺起眉頭,立即回絕:“我不需要。”
瑪麗夫人被他打斷,頓了頓,抬起眼來,灰藍的眼眸內神色肅然:“這並不是在詢問你的意見。” 她的聲音不大,卻帶著莫名的壓迫感:“這是公爵大人的命令,等到有了合適的人選,我們會通知您。”
聞言,艾伯猝然特抬起眼,眉眼間神色冷冽而陰沉,看起來像是恨不得要把瑪麗夫人嚼碎了吃掉。
見兩人像是又要爭執起來,兩邊的仆人都不約而同地低下頭,大氣都不敢出,隻希望這兩位神仙不要波及池魚。
然而,就在艾伯特馬上就要發火的當口,他突然看到什麼,動作頓了頓,接著眼珠一轉,伸手往旁邊一指:
“那我要他。”
被指到的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