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屋(1 / 1)

俗話說,打工的事情,乾什麼都不丟人。

在錢的面前尊嚴值幾個錢。

鐘明在心底儘量說服自己,他深吸一口氣,看著長椅上輕飄飄的兩塊布料,終於下定了決心。不大的衣帽間裡傳來衣服摩擦的細碎聲響,長椅柔軟的坐墊下微微下陷,鐘明翹著一條腿,拉著黑色絲襪的邊緣,在他膝蓋上兩寸的位置,赫然箍著一個皮質腿環。

“哢噠”

清脆的聲響傳來,鐘明手指用力,一個暗扣將絲襪上的吊帶於腿環連在一起。

鐘明看著自己腿上的東西,輕輕吐出一口氣,站起身,鼓起勇氣朝不大的穿衣鏡裡看了一眼。

接著眉尾就抽了一下。

媽的,真他媽色*情。

鐘明看著鏡子裡自己的兩條腿,神情僵硬,在心裡暗罵中世紀歐洲那些騷包的男性貴族,有點接受不了這種像情趣用品一樣的東西出現在自己身上。

“咚咚!”

就在鐘明愣神的時候,兩聲急促的敲門聲傳來。

接著是一個語氣非常不耐煩的低沉男聲:“新來的!你乾嘛呢?不是死在裡面了吧?”

他的話語裡帶著顯而易見的惡意,背景中傳來幾聲嗤笑。

鐘明看向古舊的門板,隻見有木屑隨著敲門的動作飄散在空氣裡,趕忙快速地套上長褲,朝門外喊了一句:

“快好了。”

聽到他的聲音,門板上的敲門聲停了,笑聲卻沒停,有人說了些什麼,聲音壓得很低,聽不清具體說的是什麼,但語氣絕對不懷好意。

鐘明加快了穿衣的速度。除了吊帶襪,其他的衣服還算正常。襯衫,羊毛馬甲,西裝外套,皮帶皮鞋,全都嚴絲合縫地包裹住他的身體。鐘明不適地動了動肩,對於這種過於正式,又過分合身的套裝有些不適應。

幸而鏡子裡,吊帶襪被西裝長褲完全遮掩住,他看起來至少像個男仆了。

自從他穿到這個恐怖遊戲裡,已經有三天了。遊戲名為恐怖屋,故事背景是在歐中某中世紀時期的領主公國,聽說這所鬨鬼的宅子裡藏著整款遊戲裡的最大Boss,隻要通過這個副本,玩家就能正式通關,拿到巨額的獎金。

鐘明醒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身處一座西式大宅,身份是新上任的男仆,其餘信息一概沒有。以鐘明自己玩遊戲的經驗而言,他覺得自己應該是最普通的那種NPC,估計會乾點玩家端茶倒水,時不時觸發點劇情的活。

對於前世,他記得不是非常清楚,隻依稀記得他出身不太好,一直很窮,似乎也是乾著某種社畜工作,記憶裡被上司壓榨地很慘,每天都為了工作焦頭爛額。

現在倒好,直接成大領主的男仆,資本家剝削他都不用找理由了。

鐘明好笑地勾了勾嘴角,走到帶鏽跡的簡陋洗漱台前,快速洗了把臉,把半長的頭發綁起來,抬頭看向鏡子裡的自己,總算有點人樣了。

他短暫地吸了口氣,做好當仆人的心理準備,走到門口,一把拉開了門。

然後他就差點撞上一個人。

門外,一個棕發的青年右手舉在空中,看起來正想繼續敲門,碧綠的眼睛詫異地睜大。

鐘明堪堪收住腳才沒撞上去,抬頭看了眼那青年,認出這是個叫馬修的男仆。可能因為是白種人的緣故,他年紀不大,看起來剛成年不久,身量卻很高大,擋在門口頭幾乎碰到門框,把出口全然堵住。

鐘明低著頭試了試,沒找到出口,抬眼道:“……能讓一讓嗎?”

馬修這才如夢初醒,眨了兩下眼睛,笑了笑:“沒想到你長這樣。”

他的語氣很驚奇,聽起來像是第一次見到他一樣。鐘明沒覺得奇怪,前幾天他身體虛弱,躺在床上根本沒下來過,頭發也不梳,臉也沒洗,估計這些同事連他長成什麼樣都不知道。

“嗯。“ 鐘明低下頭,不覺得自己的臉有什麼好看的,他重複了一遍:“可以讓我出去嗎?”

馬修頓了頓,鐘明看著視野裡的皮鞋挪動,讓開了一點。

鐘明擠出去,其他男仆早早換好了衣服,靠著牆兩邊站著。鐘明感到很多視線集中在自己身上,快速抬起眼簾掃了一眼,不是很在意,低下頭和他們站到一起。

粘在他身上的視線還是沒有消失。

鐘明深深低著頭,後背緊緊貼著牆壁,視野裡隻有自己腳尖,半長的馬尾垂在肩頭。

馬修轉過身,定定地看了眼觀鼻鼻觀心的鐘明兩眼,移開視線,臉上的笑容微斂:你們。”他雙手揣在褲兜裡,眼睛掃過面前的一排男仆,還帶著些許雀斑的臉上似笑非笑,莫名散發出一種威勢:“都彆看了。”

一聲令下,落在鐘明身上的視線刹那間全部消失,走廊裡一片死寂,連呼吸聲都輕了。鐘明不著痕跡地鬆了口氣,微微掀起眼簾,看了馬修一眼。

他隱隱感覺到,馬修的地位比其他男仆要高。但這很奇怪,明明馬修是他們當中最年輕的一個,結合等級森嚴,按資排輩的中世紀歐洲社會,年齡大的男仆應該地位更高。

鐘明默默記下這個疑點。

他和其他人一樣保持沉默,等待下一步指示。就在這時,一聲輕咳突然在他耳旁響起,鐘明移過視線,他身邊站著一個黑發青年,正笑著看向他。

見鐘明看過來,那青年擠了擠眼睛,眼角的淚痣跟著一動,作出口型:‘你長得真好看’

讀出對方的唇形。鐘明一愣,覺得自己是看錯了。

他從小就知道自己長得很普通,因為家裡條件不好,他不高,而且瘦弱,和馬修那種高大俊朗的青年完全不一樣。

印象裡身邊人也對他的長相少有正面的評價。

「小醜鴨」、「小老鼠」

記憶裡,有人經常這樣叫他。

應該是他看錯了,鐘明斂下眼睫,沒有回應。

那個黑發青年顯然沒有放棄。在鐘明跟著男仆的隊伍向外走去,青年正好和他並排,他側過頭,小聲和鐘明說悄悄話:“新來的,你是哪國人?”

鐘明不是很想回答。但是青年是目前他看到的男仆裡面唯一的亞洲長相,他想了一下,還是回答了:“華國。”

“哦,我也是。”

黑發青年說。他們兩個走在最後一排,前面是幾個身材高大的白種人,將他們兩個遮擋的嚴嚴實實,青年比鐘明高一些,彎下身體,繼續和他說:“你是不是很奇怪,為什麼我們聽得懂他們說的話?”

鐘明心中微頓。確實,以唇形來看,馬修說歐洲係語言,最有可能是德語。他是懂一點德語,但遠不到流利的地步。

他微微抬起眼,看見青年笑了笑,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遊戲會自動在我們腦子裡轉換語言,對玩家也是一樣,玩這個遊戲的人各個國家都有。”

鐘明猜到了, 心想這遊戲還挺高科技的,竟然能做到實時翻譯,一點卡頓都沒有。

他身邊,青年歎了口氣,說:“……真不知道這些人哪來的這麼神通廣大。”

他的聲音很低,並且發冷。鐘明注意到他語調裡的沉重,微蹙起眉。

“不說這些了。” 那股陰沉在青年身上轉瞬即逝,他重新勾起笑容,小小地伸了下懶腰,說:“先去吃飯。”

他放下手的同時,掌心輕輕滑過鐘明的背,仿佛安慰般說:“我在這裡很久了。你要是有什麼不懂的都可以問我。”

鐘明掀起眼皮,淺淺看了他一眼。雖然青年笑得很和善,但他還是對早飯的興趣比較大。

然而,不過一會兒,鐘明就改變了想法。

他坐在餐桌前,瞪著眼前的’早飯’陷入了沉默。

木質的餐桌上放著一隻鐵腕,明顯被摔過,碗邊陷下去一個凹槽。裡面盛著一晚黏黏糊糊的東西,微微泛黃,氣味告訴鐘明這是一晚燕麥粥。

周圍是男仆們喝粥的聲音。鐘明沉默一會兒,緩緩拿起勺子,從過稠的燕麥粥裡挖出一點,嘗試性地放進嘴裡。

……粥糊了。

舌尖焦糊的苦澀,加上空氣裡的黴味,讓鐘明差點吐出來。

他生生忍住嘔吐的欲望,放下勺子,用幾乎是獵奇的目光看向周圍狼吞虎咽的同僚。搞不懂他們是怎麼吃得下去的。

“你不吃嗎?”

他身邊青年的聲音傳來。鐘明回頭一看,發現擺在對方面前的碗已經空了,而且是碗底的最後一點粥都被挖了個乾淨。

青年看著鐘明面前幾乎一點沒動的粥,眼神中迸發出渴望:“你不吃,那能給我嗎?”

再不動如山,鐘明也忍不住微微睜大了眼睛。似是看出了他的驚訝,青年笑了笑,俯身過來,壓低了聲音道:“我勸你多少還是吃點。”他說:“之後……食物也不會變好。”

鐘明不可置信地瞪著他,一時懷疑自己是回到了中學戲劇般,現在正上演《簡·愛》。不是說遊戲公司都賊有錢嗎?怎麼到他這就變了?

“遊戲公司這麼摳的嗎?”

他忍不住脫口而出。

青年睜大了眼睛,似乎是有些驚訝,眼角的淚痣一動,轉過頭,用手抵住嘴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說得對。” 青年去擦眼角笑出的淚:“他們是很摳。”

鐘明不知道自己說的話哪點好笑,蹙起眉頭。那青年笑夠了,呼出一口氣,向後靠在椅背上:“我們這種仆人也就這樣了……”

他偏頭看向鐘明,又朝他擠了擠眼睛,抬手指向頭頂發黴的天花板:“但是如果你能想辦法,爬倒上面去,事情就不一樣了。”

鐘明抬起頭,看向天花板,他現在所處的食堂在半地下,四周的牆壁上長滿了青苔,一細溜的窗戶外射入一點陽光,照亮空氣裡漂浮的灰塵,條件肉眼可見的惡劣。

樓上有什麼?鐘明不明白,他疑惑地轉過頭,和青年的目光,刹那間突然明白了什麼。

剛剛那個高大的金發青年馬修沒跟他們坐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