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2 章 112(二更)(1 / 1)

打新羅的糧倉?

比起直接將刀架在金法敏的脖子上,這好像確實要有“大國風範”得多。

在他們已經拿到了征發糧草許可的情況下,由他們親自去拿,還算是給新羅省點麻煩呢。

一想到這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孫仁師當即目光一亮,“好,就打糧倉。”

可問題來了,到底要打哪個糧倉呢?

大唐境內,光是洛陽周遭就有若乾個糧倉,以滿足水陸運輸交彙於此的需求。

這新羅卻隻是區區小國,並不需要在金城地界上就建造數個糧倉。

聽他發出這個疑問,卓雲答道:

“劉長史在拜謁新羅王城之前已問詢清楚了,從我們此刻所在的位置出發,有兩座大型糧倉。一座建在兄山江沿岸,幾乎和新羅王城兩相對望,隻隔著一道王城以北的北川。”

“另外一座則建在太和江以北,距離新羅王城要更遠一點。”

阿史那卓雲沒繼續說下去了,等著孫仁師做出一個選擇。

無論是她還是劉仁軌都不擅長水戰,並不適合於在這種細枝末節處還非要插手。

相比之下,這是孫仁師更為擅長的東西。

他對於整體戰局的判斷或許不如李清月,可對於自己麾下的人到底有幾斤幾兩,他還是心中有數的。

聽完這兩句,孫仁師果然面色凝重地陷入了沉思。

兩個糧倉都在河流沿岸很正常,因為這兩條江都能通向入海口。

恰好新羅的產糧地幾乎都在東部,可以經由水路減少運輸中的消耗,最後彙聚在這兩個糧倉之中。

按理來說,他們打哪一個糧倉都行,甚至打太和江的那一處還能減少與王城戍衛軍的交鋒,那麼若是出於最理智的選擇,就應該打後者。

但與此同時還出現了兩個問題。

一個便是,那處糧倉在新羅剛剛遭逢王位更迭的情況下,會不會乾脆選擇減少糧食儲備,以防有人將其奪取,而後武裝隊伍。

要是精心策劃了一場襲擊卻撲了個空,那他們所要起到的威懾作用也就蕩然無存了。

另一個是,在有兩個選擇的情況下選擇了簡單的那個,會不會被新羅人以為,這是大唐在從中避戰呢?

既然已經打定了主意要給對方以教訓,孫仁師就絕不甘心出現這樣的情況。

若是時間尚多,他還能慢慢抉擇。

偏偏此刻已是月上中天,一片清光皎潔,他們若要劫糧,就在今夜!

他朝著周遭的船隻看去,舉目四望之間,唐軍所用的海鶻戰船、樓船和艨艟鬥艦,都在海上變成了一個個看不清的黑影,卻也像是一隻隻蟄伏在海面上的巨獸,昭示著一種無與倫比的威懾力。

而這又何嘗不是孫仁師的信心由來。

他咬了咬牙,出聲回道:“打王都附近的那個!”

他要將新羅人震懾住,讓他們絕不敢在高麗之戰期間乾出拖後腿的舉動

,所以,他要給他們一場足夠震撼的戰事!

“傳我號令——”

他話音響起的那一刻,主艦樓船的頂上燃起了熊熊火光,正是示意周遭船隻備戰的信號。

也當即有傳令兵朝著他所在的方向跑了過來,快速地在這位主帥面前站定。

“海鶻、艨艟先發,奪取兄山江口船塢!”

“樓船壓陣,坐鎮江口!”

阿史那卓雲朝著樓船之外望出去,就見數隻小舟被從船上拋到了水中,負責傳令的士卒相繼登上小船。

而後隻見得水面上一道道由船隻行駛劃出的波紋,通向了每一條戰船。

但還沒等這些號令兵抵達,那些戰船就已經因為接收到了備戰信號,從原本的死寂一片變成了士卒腳步聲頻起。

那些海上巨獸都活了過來。

“參軍也請換身戰甲吧。”孫仁師給卓雲指示了方向,自己則快步往樓船最頂層走去。

卓雲沒有一點猶豫地找了件和她身量相仿的士卒盔甲套在了身上,又取來了一副弓箭。

等她做完這番準備,本應該平靜的海面到此時已徹底動了起來。

先發的海鶻與艨艟都已辨明了方向,朝著孫仁師話中所說的兄山江口行去。

而她所在的這艘樓船,隨後開始了移動。

當卓雲找上他的時候,孫仁師正比較著手中的羅盤和地圖,感慨著這羅盤的妙用。

這進攻港口的作戰,稍稍偏移出去一點方向,都可能要花費不少的時間將航線給掰回來,現在卻多了一層保險。

而此物就是在孫仁師出兵之前,由李清月交給了他。

雖然大都督說是由太史局所做,但孫仁師就是有種直覺,這大概還是她的所為。

聽見阿史那卓雲的腳步聲,他回頭看去,問道:“你打算留守港口還是前往糧倉?”

“當然是去糧倉!”卓雲不加考慮便答道,“難道我看起來像是會海戰的樣子嗎?”

孫仁師朗聲一笑,“好,那就跟緊我走。對了……”

他像是想到了什麼一般又將笑意一收,“我們搶奪糧倉,不會影響到劉長史的安全吧?”

阿史那卓雲雖然也有幾分擔心,但想到在她離開之前劉仁軌的告知,又果斷在此刻搖了搖頭,“不必擔心,長史心中有數。”

“那就好。”

孫仁師朝著前方還不見岸的黑夜看去,目光灼灼,“有這句保證,我就敢在那裡大展拳腳了!”

樓船劈波斬浪而前,發出劃破長夜的水聲,又或者這其中還夾雜著海浪翻湧。

直到一刻鐘後,前方隱約出現了岸邊的輪廓。

但在樓船真正看清岸邊情況的時候,那頭的交鋒就已經先一步到來。

唐軍的先頭部隊已經到了!

新羅把守江口船塢的守衛隻聽到了一陣夜間的異常動靜,就已經被一支船頭發出的巨型箭矢給撞下了望樓。

與之同來的

,還有更多的重型箭矢,自四百步之外飛射而來,在一瞬間撕破了此地的平靜。

“敵襲!”

“敵——”

後頭的第二句呼喊沒能被及時發出。

隻有箭矢破空的同時,號角聲在夜色之下響起,讓人匆忙趕來防衛。

可顯然,新羅對於海上敵人的戒備不足,讓他們根本沒想到在海域上設置足夠多的巡航船隻,所以當唐軍的海鶻戰艦如履平地衝到那船塢之前的時候,他們已來不及了!

新羅以為周邊的海島小國儘數臣服於他們,而倭國隻會先考慮解決百濟的問題、高麗則要和大唐作戰,於是在這突如其來的打擊面前,他們毫無疑問地反應慢了半拍。

或許這一出入侵江口的交戰,幾乎在發起攻勢的一瞬間就已經注定了結果。

留守在港口這處的新羅士兵不過千人。

他們原本還能依靠著船塢水寨的戍防屏障,阻遏敵軍船隻進入兄山江內,卻偏偏遇上的是一群頂配的戰船。

艨艟鬥艦飛快地撞出了一條出路,也不知道到底是戰船船頭開的道,還是其上的弓弩手表現絕佳。

新羅兵卒意識到來人不好對付,卻更為驚懼地發現,在這些已經很是凶悍的戰船後頭,居然還有那樣數座樓船。

一名士卒下意識地就將手中的火把給丟了出去,意圖在不引起旁人注意的情況下,趕緊跑去附近的州府報信。

可幾乎就是在他將火把丟出去的那一刻,一支長箭遙遙而來,飛速射穿了他的後心,將他擊殺在了當場。

“好箭術!”孫仁師毫不吝嗇地比劃了一句誇讚。

這一箭以重弓發動,淩空飛射,射的是那火光邊上閃過的黑影,比起尋常的射箭來說要難得多,足以證明這位參軍的真本事。

卓雲卻隻搖了搖頭,並未因此居功。

比起她這一箭,水師登陸的交戰無疑更有一番震撼。

陸續駛入水寨圍欄的戰艦繼續在朝著岸上發出攔截的攻擊。

而在所能見到的地方,艨艟艦上的不少士卒,已經乾脆選擇跳入了水中,頂著皮甲與刀劍的負重攀爬上岸,直接與那些試圖逃竄的新羅士卒扭打交戰在了一處。

負責戍防的新羅兵卒裡倒是有些聰明的,直接點起了火箭朝著此地飛射而來。

可他們又怎麼能在夜色中看到,這些海鶻戰船和艨艟鬥艦之上,其實都包裹著一層牛皮,隻見得箭矢紮在了上頭,卻不見有火起。

甚至更多的箭矢直接與船身發出了碰撞後掉進了水中。

這些東西根本沒有阻止唐軍戰船往前推進,反而隻見海鶻的踏輪不斷轉動,讓它們像是一輛輛特殊的戰車撞了過來。

這樣的一幅畫面,無法不讓這些新羅士卒愈發感到恐懼。

在恐懼抵達極點的時候,他們口中喊著那些唐軍辨彆不清的字眼,朝著遠處奔逃而去。

這其中或許會有僥幸脫逃的,但其中更多的,還是倒在了追兵的刀劍

之下。

“不必追遠了。”孫仁師隨即下令。

糧倉又不在此地,他們將此地的新羅士卒趕儘殺絕有什麼意思。

他們接下來要做的是另一件事——

換船!

孫仁師毫不遲疑地拽緊了繩梯跳下了樓船。

這個換船舉動勢在必行。

哪怕是規模最小的艨艟,也很難在那江上行駛。

誰讓這些能用於海航行駛的船隻吃水都不淺,若是行在江中,難免發生觸底的情況。

所以他們此刻要做的,是留下了一部分人把守船隻,順便將周遭新羅州府的注意力吸引到此地,而其餘之人,則迅速換上了船塢之中的小船。

當然,這些被稱為“小船”的,其實也是新羅軍中的運輸船,隻是要相對來說體型小些而已。

不過相比於能坐上六七百人和進攻器械的樓船,這些隻能坐二三十人的運輸船,就顯得太小了些。

阿史那卓雲早已將弓收起,緊跟上了孫仁師的腳步,隨同他坐上了其中一艘運輸船。

剛一上船,就聽到他抱怨了一句,“嗬,哪個家夥剛才往這艘船上射了一箭。”

孫仁師拔下了船上的長箭,一把將其丟進了水中,朝著前頭頓住腳步的士卒後背一推,“趕緊開船,剛才樓船壓陣才要慢一些,現在就要做衝鋒在前之人了!”

“將軍,您還是小心著點吧。”那士卒也跟著接了一句。

但他說歸這麼說,手上的動作卻是一點不慢。

這些海軍執掌起大船嫻熟,換到這河流水道上也是一點不差。

在外頭船塢後方小城易主的同時,一艘艘運輸船已滑入了兄山江水道,直奔新羅王都,不,應該說是直奔糧倉所在而去。

提防岸上冷箭的同時,並沒有影響這些連綴成行的小船都默契地在船尾點上了一支火把,以防在晦暗夜色中出現船隻追尾的情況。

以至於打眼望去,在這河道之上,竟像是有一二百點星火排列成行,正在快速地移動。

像是要在江上形成一條火焰長繩。

……

“那是什麼東西?”

沿江哨崗之上的守夜人就是看到的這樣的畫面。

夜間行船的情況極為少見,更何況是這樣的動靜!

若是真有什麼特殊的運載安排,早就應該朝著兄山江沿岸的哨兵通告,以防出現誤傷,而不是在此刻突然到來,讓人隻覺鬨鬼一般的驚駭。

其中一個士卒當即跳下了哨崗小樓,朝著江邊揮動火把,可明明那船隊起碼有三千人,卻沒有一個對他給出任何的回應。

反而是他憑借著那一點閃過的火光驚覺,那些船上的人穿著的,並不是他們的盔甲。

所以那很可能不是他們的自己人!

在意識到這個可怕的事實後,他當即魂不守舍地朝著距離他最近的駐兵之地衝去。

可當此地的駐兵想要做出應對的時候,卻發現

了一個慘烈的事實。

今夜江上無風,而那些航船又已經快速過境,在其全速行駛的情況下,新羅出產的馬是跑不過它們的。

或許唯獨能夠讓他們有機會做出阻攔的,就是判斷出這些航船的方向,直接抄近路!

駐紮在此地的將領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氣,意識到自己面對的可能是一個最為艱難的抉擇。

但不管怎麼說,先將情況想得最壞總是沒錯的。

“來兩個人,和我一起到王都報信!”

這種意外已經不是他們能夠解決的了,反正無論如何都要告知於大王,那還不如省略掉其他步驟。

這樣的一幕不斷地出現在沿江的各個哨崗。

孫仁師朝著後方望去,發出了一聲嗤笑,“參軍信不信,這些人絕沒這個本事及時在水上攔截索道阻止船隻通行。”

卓雲回問:“為何做出這種判斷?”

孫仁師答道:“因為他們連奮力攔截下一條小船的行動都沒有。要麼就是缺了膽子,要麼就是缺了判斷。”

總之,無論是因為哪一種,這對於他們的返航都是一個莫大的好處。

這條水道之中的江中小島不少,好在對於老練的水手而言,月光之中的水色深淺也足以讓他們判斷出航路。

阿史那卓雲還在感慨著術業有專攻,就見孫仁師忽然朝著前方站起。“你快看前面,是不是快到了?”

船隻先前經由過一次轉向後,就行入了一片盆地之中,而後是一片稍顯開闊的平原。

而再往前去就又是山了。

其中即將在左手邊見到的第一處山頭,就是與新羅王城緊密結合的南山。

而在他的視線之中,已經隱約能見到夜幕之中的山頭影子。

這意味著,他們的目的地已將到了他們的面前。

見卓雲也認可了他的判斷,孫仁師疾步跳到了船尾,快速地揮動起了船上的火把,做出了個讓後方運輸船減速的信號。

但也幾乎就是在他做出這等舉動的時候,沿岸發出了一聲異常淒厲嘹亮的警報之聲。

孫仁師目光一凝。

這大概率不是他們先前觸動的警戒將消息傳到了此地,而是這臨近王都之地,哪怕是到了夜間,戍防也要比其他地方更為嚴格,他們又不是在黑燈瞎火之下行船,也就自然會有人在發覺了水上異常後,直接做出了召集人手的回應。

但那又如何呢?

面對著這等匆匆展開的反擊,孫仁師一面身形緊繃蓄勢待發,一面也毫不掩飾自己繼續進取謀奪糧倉的決心。

臨近他所在位置的航船都聽到了一句清晰的命令——

原本隸屬於艨艟的士卒,都在換船之時帶上了弓箭,現在,立刻行船攔截在北川之上,以最快的速度燒掉河上橋梁。

其餘眾人,佩刀。

“隨我奪取糧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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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那頭不遠的地方,金法敏就在王城

之中睡著。

隻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劉仁軌這個討債之人到來,又告知了百濟那頭的局勢再次有悖於他的預期,他睡得很是不安穩。

而在他這輾轉反側卻又並未直接醒來的夢境裡,他居然再次看到了殿前的一幕。

但這一次有點奇怪,舉起那把刀的不是劉仁軌,也不是與他同行的突厥女將,而是一個他從未見過的小將軍。

他看不清對方的面貌,隻能隱約感覺到對方的年齡應該不大。

或許是因為他覺得夢境之中安全,當對方說出那句“下來一觀”的話時,金法敏居然像是著了魔一般,直接朝著下頭走了過去。

然而就在他靠近的那一刻,那把長刀竟精準無誤地朝著他的腦袋上砍了過來。

夢境是他的,他的身體卻像是個木頭一般直接僵硬在原地,沒有辦法移動半步,隻能眼看著那刀鋒越來越近,仿佛下一刻他就要成為第二個鬼室福信。

“啊!”金法敏發出了一聲驚呼,滿頭冷汗地坐了起來。

然而還沒等他平緩過來心緒,他就聽到了由遠及近的警報聲,在迅疾的傳播中響徹了整座王城。

同時還有匆匆行到他寢宮之外的腳步聲。

以及一句緊隨而來的焦急奏報,“大王,不好了,敵襲!!”

有敵人來襲了!

早將王都防衛交給大將軍的金法敏,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居然會聽到這樣的一句。

他當先想到的便是,國中的反對勢力是不是聯合了宮中的哪一方內應,一路突進到了王宮周遭,意圖發起政變。

可在他匆匆披上衣服,被下屬拱衛著登上王城高處,見到的卻是北川之上小舟往來,三道木橋全在燃燒著熊熊大火。

在這場面中誰都可以判斷得出,王都顯然不是他們進攻的目標,反而是北面的一處喊殺爭鬥之聲,好像在間隔如此之遠的情況下,也能傳入到他的耳中。

金法敏的臉色頓時一白。

王都周遭有哪些東西他清楚的很,而那交戰的中心——

正是糧倉所在!

他一把拽過了身邊的侍從,厲聲問道:“大唐使者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