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3 章 093(二更)(1 / 1)

何止是知道安定公主啊。

連帶著李清月二個字,都因她題寫得格外巨大,放在一眾木板的名字中顯得無比出挑,讓人第一眼就看到了它,所以——

就算是不認字的人,大概也得記住一點筆畫吧。

更有一隊府兵的年紀要小一些,在李清月說出了自己的那句許諾後,也不知道是由誰先發起的,竟是高呼出了一句“安定公主威武”。

圍觀之人都可以確定,他們記住的,還應當是這個敢於為他們發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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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來一杯吧。”李清月費力地遞出了杯子,迎來澄心又覺心疼又覺好笑的眼神。

五十多次的演講、題字、上下台,就算因為軍營之中有校尉、旅帥等各級人員統籌,讓每一批人員登場輪換都不到半刻鐘光景,當最後一批士卒結束聽講,回返到營帳之中休息的時候,夜色還是已經深了。

李清月都懶得顧及自己的形象了,直接坐在了這台子邊上。

坐了有一會兒,她都還覺得自己的喉嚨裡在冒煙。

她複盤著自己方才的行動,稍微有點不大確定,自己對最後幾批士卒的演講,到底能不能達到她所希望的效果。

隻能說,好在各“團”士卒單獨管理,因出兵在即,今日又限製交流,並沒有出現劇透的情況。

總之,姑且忽略掉天色和光線的影響,她的任務是已經完成了。

就是當真費嗓子。

因為今日站了大半天的緣故,腿也有點疲累。

她嘟囔道:“我現在很慶幸兩件事。一件就是我將台詞減少得足夠短。”

要不然她絕不可能將話來得及說完。

“一件就是早早跟著卓雲習武。”

可能還要加上係統的幫忙,要不然她早就已經倒下去了。

“公主,您還是先彆說話了,有什麼事情都先等明日再說。”澄心將新燉好的金銀花飲給她遞了過來。

卻見公主又擺了擺手,“不行,先把收尾的事情給辦了。”

“您是說……”

“讓人把那五十多塊木板全搬過來,我要好好選一選。”李清月答道。

當劉仁軌複查了一番確實沒有人被遺漏,記錄在木板上的兵員也沒有逃逸離開的情況,回返到校場的時候,就看到周遭的火把熄滅了一部分,但還剩下了相當一批,被保留在高台周圍。

他那個好學生正踱步在那些被火光照亮的木板跟前,時而皺眉時而展顏,又忽然駐足在某塊木板前面,像是忽然陷入了沉思。

“……”劉仁軌覺得,自己就算不問都能猜到現在是什麼情況。

這必定是公主從那些木板中選不出一個她覺得最合適的!

但反正如今已將最要緊的事情給應付了過去,就算是讓她勞逸結合一下也沒什麼關係。

好在,大約又過了半刻鐘,在李清月的面前隻剩下了二塊木板。

李清月遺憾道:“可惜沒能多練練字,要不然還能效果更好些。”

要說唐初時候的書法家⑨_[]⑨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其實還真不少,被貶官流放致死的褚遂良其實就是其中的一個。可惜此人的存在代表著李治的皇權還被相權壓製,讓李治絕不可能讓李清月學他的書法。

劉仁軌在旁插話:“公主已算是分心多用的天才人物中位居翹楚的了,哪能寄希望於自己面面俱到。公主的目標也並非書法家,若非要說的話,倒是可以讓擅長書法的人為您代筆。”

她是需要統籌他人辦事的存在,不必自己拘泥於此道。

李清月聞言笑道:“既然老師都這麼說了,那我要是還在這裡糾結,未免有些愚鈍了,就取中間這個吧。其餘的那些板材裡,留下兩份備用,以防風吹雨淋之下損壞,再額外剩下的……就用作船上的柴火吧。”

她看著下屬將那塊被她選定的木板放到了眾多將士的名字中央,臉上露出了幾分滿意的笑容。

到了現在,才算收尾工作徹底做完了。

又或者,她並不隻是因這出安定軍心的任務達成而笑。

在夜幕之中,視線裡那些被謄抄在木板上的名字,都被火把模糊成了一個個黑點。倒是李清月二個大字因為出自她自己的手筆,仿佛不需凝神去看,也能將其辨認出來。

竟像是她的名字被無數個模糊不清的身影包裹在了中央。

火光灼灼,又在她的名字上染了一層緋紅之色。

李清月忽然長出了一口氣,歎道:“老師,我現在方有真要領兵的感覺了。”

“那恐怕還差了一點。”劉仁軌認真答道,“現在是他們認識公主了,公主還不認識他們。我聽說公主在行囊之中還帶了衛國公的兵書,可那兵書之中說,中軍四千人裡,需有戰兵、弩手、弓手、馬軍、跳蕩和奇兵各自若乾,那麼公主可知道,該當將什麼人放在什麼位置上嗎?”

李清月很實誠地搖了搖頭。

她看兵書到現在,還看出了不少困惑。

李靖此人的領兵是很標準的合成化編製,在此基礎上變換行軍陣列。這樣的兵書落在參加過戰事的人手中,或許是如有神助,放在她的手裡,就成了小學生手握微積分課本了。

看個囫圇沒問題,但真要說能將其派上多少用場……

還是算了吧。

劉仁軌朝著遠處指了指,“那麼就請公主儘快休息吧,等上了渡海航船後,多的是時間和士卒相處。”

李清月認真地記下了這個建議,果斷自台上蹦躂了下去。

不過她剛剛落地,又聽劉仁軌以感懷的語氣說道:“但公主已比我想象中能做到的,好了不知多少。”

她回頭朝著劉仁軌看去,正見對方那張稍有疲憊之色的面容上溢於言表的讚許。

這話他說得很是真心誠意。

他原本覺得,李清月那個以退為進的法子已是在親眼目睹種種政鬥後的活學活用,她選擇參與到遠渡百濟的戰事中已是對自己

的前景有著明確的規劃,但他發覺,自己可能還是小看了她。

一個八歲的孩子能夠始終維持著這等上位者風度,將信心和底氣傳達給眾士卒,甚至真能將這五十多次重複給堅持下來,足以證明她驚人的意誌力。

這無疑是成功者的標配。

雖然……劉仁軌的這份沉浸式欣賞根本沒能持續多久。

當年他那長安西市教學裡,這孩子能來個再來一碗,現在也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破壞氣氛。

她背著手,以一副小大人的樣子昂著腦袋,“老師要是這麼說的話,可得再努力一點。要不然被學生趕上的話可就不好了。”

劉仁軌無語了一瞬,開口答道,“從某些方面來說,你已經趕上了。”

他反正是沒乾過什麼八歲參戰的事情。

但想想學生的成長速度過於驚人,迫使他也不得不多加研讀進學,倒也算是一種彆樣的體驗了。

在陪同李清月回返入住營帳的路上,他想了想又多問了句,“公主覺得,那青州刺史會來阻攔你的行動嗎?”

折衝府兵駐地內的動靜,元神霽不可能對此一無所知。

他此前便一度提防於劉仁軌寧可讓府兵生亂,也要將那封奏報給送出去,自然有自己的消息門路。

就算白日裡因軍營戒嚴而不能確定裡面的情況,此刻也該當知道了。

他會對公主意圖參戰抱有什麼想法呢?

李清月卻隻搖了搖頭,“您放心吧,他攔不住我的。”

這是一句不需要見到元神霽的應對方法,都能猜到的事實。

當安定公主隨軍參戰的消息被反複宣告後,青州刺史若是想要在沒有皇命在手的情況下將她攔住,便等同於要跟這營地之中的一萬多名士卒為敵。

不錯,他確實有一部分兵權在手,可也遠不能和此相比。

他攔截個奏表還成,想攔截住參戰士卒的洪流,卻絕不可能。

“安定”這個名號的存在,對於不確定性最大的海航來說無疑是個吉兆。

而這還隻是個最小的理由。

對於那些隻希望能保障作戰前後權利的底層府兵來說,安定公主給了他們以承諾,若能隨同出征,等到回返之時便能和他們一一校對那木板上的姓名。

而對於稍有些追求的府兵來說,安定公主的存在,意味著高居廟堂的天子必定會對百濟一路分出一些注意,起碼也要保障他們的後續支援。

這是他們活命甚至立功的希望啊!

他們又怎麼會允許,當安定公主已經表現出了強烈的隨軍意願後,有人想要將她從中攔截下來!

在第二日登船出兵的那一刻,李清月的這一番猜測就得到了充分的驗證。

元神霽早在獲知安定公主出現在軍營裡的那一刻,就已經驚得半個晚上沒睡好,飛快地轉動腦筋試圖想出個對策來。

然而他到此刻才反應過來抄錄名單另有所圖,也沒能對其作出攔阻,自然

是已經晚了。

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些不想耽誤出戰時間的士卒,像是有序的潮水一般,湧向了那一艘艘的航船。

而其中那位安定公主,固然身著稍顯樸素的軍衣,卻依然被以一種眾星拱月的方式簇擁在其中,朝著主船護送而去。

元神霽那早已醞釀好的說辭,幾乎隻來得及說出“公主”二字,就已經被淹沒在了其餘聲響之中。

再翻不起一點風浪。

他能看到的,隻是安定公主登臨大船後,像是想起來還有他這樣一個被丟在後頭的跳梁小醜,又行到了船尾甲板之上朝著他看了過來。

士卒已陸續登船,四周的腳步聲也已逐漸消失在了這一片海港之地。

或許還有零星的交談,也都被船艙的隔板給阻攔了大半。

以至於在這兩相對望間,反倒是沿岸的海風之聲最是響亮。

李清月忽然高聲喝道:“元刺史!”

元神霽凝眸望去。

正見長風將這位小公主身上的披風高高揚起。

她的下一句話也已在風中傳來,“折衝府校場之上的姓名木板,勞駕您多加看護了。另有兩封書信還在營地軍帳之中,也勞駕您為我送往京城!”

她遙遙揮了揮手,像是在表示致謝,轉頭就消失在了元神霽的視線之中。

可這位青州刺史絲毫也沒有因為這份“禮貌”而覺感動,更沒有慶幸於這位公主並未在大庭廣眾之下和他撕破臉皮,去說他此前阻止劉仁軌行動的事情,反而隻覺一陣後背發涼。

書寫有姓名的木板成了他的看護對象,是不是也意味著,當安定公主隨同劉仁軌從百濟回返後,這些後續的軍功和陣亡將士的統計事宜也要落到他的頭上?

他在協助劉仁軌征發府兵的時候做得有多敷衍,到時候就得有多少麻煩。

這讓他很難不懷疑,安定公主正是要借此來給老師找回場子。

而那兩封書信,隻怕就是給陛下和皇後的,這其中到底寫了些什麼東西,對他而言同樣是一個莫大的威脅。

若是在其中對他予以狀告,實在不知道會發生什麼結果,再加上沒能阻止公主參戰的辦事不利,兩罪並罰下來,天知道他還能不能保住他這青州刺史的位置。

旁人或許不在意於這樣的位置,可洛陽元氏卻需要啊……

元神霽握著手中的書信,陷入了天人交戰的糾結之中。

偏偏這是公主寫的信,他必須慎重對待。

要早知道會有這樣的情況,他還為難劉仁軌做什麼!

反正,那府兵製的實施情況,陛下也未必就會當即過問。反倒是現在的情況,可以說是讓他身陷局中了。

而他甚至沒有更多猶豫的時間。

因為就是在海航渡船出發後的這個傍晚,他的青州州府就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衣著光鮮的少年人,明明並無官職在身,卻有著一番世家貴胄的氣度,緊隨其後的正是屯營“飛騎”

那是陛下的親衛。

恐怕也隻有那少年人臉上的焦慮,稍有破壞他的威風。

可這也是一位絕不容元神霽慢待的客人。

在聽元神霽說出了近來青州地界上的事情後,來人更是勃然變色,“公主渡海出征,你為何不攔?”

元神霽好生無奈:“我沒有陛下的聖旨,也沒有足夠的兵力,根本攔不了。?[]?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

可這話一出,崔元綜卻真是要被他給氣死了!

當日公主離宮,讓他成為了被問責的對象。

甚至比起和他交談的裴炎來說,他身上的責任還要更重一點。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就必須對陛下給出個交代。

崔元綜不甘心因為自己的緣故,讓清河崔氏本已日漸好轉的局勢崩塌,隻能在應付過去了陛下對於他的考校後說道,既然是因為他無心說出的那句話,才讓公主有所誤解,那麼說不定由他來親自解釋,更有可能將公主給帶回去。

陛下當即打發他和出門找人的禁軍一並上路,隻是還多留給了他一個完不成任務的懲罰。

崔元綜暫時無心考慮後者,隻想著若能將公主給接回來就萬事大吉。

這接連數日的趕路中,他是一點也不敢多歇息,可惜還是在沿路間遇到了一次航船阻滯。

結果當他抵達青州的時候,收到的就是眼前這個結果——公主早已經離開了。

若是人還在岸上還好說,可這軍船離岸,他總不能也找一艘船追上去。

姑且不說他能不能追上了,就算真在海上追到了人,憑借著他這點本事,真的能將人給帶回去嗎?

一想到這裡,崔元綜隻覺滿心悲憤。

他那句話會被公主當真也就算了,結果這追趕之路也如此不順,真是讓人感到絕望。

但凡這青州刺史稍有幾分頭腦都該當知道,哪怕李清月是劉仁軌的弟子,陛下也不會準許她以這等稚齡遠征的!

可他剛想說出幾句斥責之言又頓時收了回來。

他如今並無官職在身,還在弘文館中進學,沒這個資格對朝廷命官妄言。

他已經吃過了一次口無遮攔的虧,自然不能再犯第二次。

元神霽卻是看出了他的這份欲言又止,為自己再多辯駁了一句:“我敢說,讓你處在我這個位置上,你也不會比我做得更好了。”

他並非隻是空口白牙地說,而是直接示意崔元綜隨同他前來。

二人抵達了已空無一人的校場,停在那幾十塊木板的前頭。

元神霽指著那些“證據”說道:“我又非京中人士,如何能知道,安定公主能有這樣的本事,憑借著這樣的手段穩定軍心,在這些士卒的擁戴之下登船。”

“你告訴我,這是一個如此年幼的公主該當有的表現嗎?”

不是!

她這一手本事,隻怕不是因為劉仁軌的步步傳授,還有她本人的機變。

否則在安定公主出現之前

,劉仁軌不可能是這樣被動受製的狀態。

元神霽甚至覺得,倘若安定公主不是個公主的話,她昨日到今日的一番表現,已足夠讓她在陛下心中地位斐然,去與太子一較高下了。

不,就算是個公主也能有此等待遇。

或許也恰恰因為她是個公主,才讓她這種收攏軍心的舉動,少了對陛下的威脅,反而成為天子能夠賴以誇耀的資本。

他心中思忖著這些,也沒耽擱將那兩封信連帶著幾塊備用的木板,都擺在了崔元綜的面前。

“這裡有兩塊抄錯了字後廢棄的板材,以及兩塊公主寫多了的,再有便是公主給陛下皇後所寫的信件,都由你和禁軍一並帶回洛陽吧。我也會同時上呈一份請罪奏表的。”

“若需要我前往洛陽請罪,我自然會負擔起這個責任。”

但要是想讓他協助什麼海上追趕,那就大可不必了。

崔元綜應道:“我知道了。”

元神霽已將事情都交代明白了,他自然沒什麼可說的。

隻是在將此地的物件收攏完畢,行將踏上回返洛陽旅途的時候,他望著面前已是漆黑一片的天穹,終究還是又歎了口氣。

此行的失利意味著他還有了更多的麻煩。

因為那個接不回公主的懲罰,是讓他也去邊境作戰!

誰讓陛下說了——

他倒是要看看,清河崔氏子弟所說的實戰出名將,到底能出個什麼東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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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已在海上的李清月可顧不上去管崔元綜這個背鍋俠。

她將注意力都放在了置身的航船之中。

昔年太宗皇帝征伐高麗,令江南十二州工匠在揚州打造海船數百艘。

這些海船之中的絕大部分還沒退役,並停靠在青州、萊州、登州這些沿海港口。

而這些海船的造船技術,也遠超過當時的其他國家。

李清月心滿意足地下到海船下部,就在船長的領路下見到了為防意外而設立的水密隔艙。

這是為了防止船隻破損滲水,直接造成沉船,經由這一出緩衝,情況就要好得多了。

這個技術,在如今的航船中居然已經有了應用,讓李清月倍感欣喜。

她還見到了在船長室中根據《海島算經》和北鬥星定位大致畫出的遠航百濟海圖。

雖然遠遠不能和後世的海圖相提並論,但有這個東西的存在起碼能保證,她不會跟著航船漂流到什麼未知的地方去。

“算起來我帶上船的一件東西也和太史令有關。”李清月指了指那出自李淳風備注的《海島算經》,開口說道。

接到她的示意,一直就沒將包袱離身的阿史那卓雲連忙將東西遞了過去。

李清月一邊將包裹拆開,讓其中的圓盤露出其面目,一邊說道:“此物出自太史令之手,我將其叫做——”

“航海羅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