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015(1 / 1)

第15章

武媚娘坦然地對上了李治的目光,“若陛下覺得是,那就是。若陛下覺得不是,當然也可以不是。”

李治眸光微垂。

一時之間讓人分不清,他是在看向兩個孩子,還是在看向他與武媚娘所坐位置之間,那片疆域圖上的西陲之地。

媚娘話中有話,隻是因身份緣故,不便以太過直白的方式說出。

可李治是個聰明人,聽得出其中深意。

她說的當然不是此刻在面前的兩個孩子,而是這兩路分兵之事。

以媚娘的看法,程知節和蘇定方圍剿西突厥叛逆的這一路,就是已能走能跑、但仍有可能摔跤的弘兒,而這另外興起一路抗衡大食的,便是還遠沒到走路時候的阿菟了。

所以一味想要分兵成兩路,或許並不是一個好決定。

“先腳踏實地嗎……”

李治自這仙居殿走出的時候,臉上還有少許迷茫之色。

薛仁貴以護衛身份隨同李治走的這一趟,眼見他神思不定,疾步於林間小徑,不敢有片刻分神,連忙跟了上去。

走出一段距離後,薛仁貴忽然聽到李治出聲問道:“薛將軍是如何看待大食與西突厥的?”

薛仁貴本沒想到會被點名,但陛下既然有此一問,他也不能不從中作答。

方今邊境,戰事最為頻繁的就是西北地區。

誰讓高句麗在貞觀末年的數次征討中元氣大傷,這兩年間隻敢尋契丹、新羅等弱鄰生事。

吐蕃則因文成公主入藏的緣故,結成盟好。鬆讚乾布過世後,大論東讚攝政,正於永徽年間推行一係列改革,忙於內政治理。

剩下的刺頭中,最為醒目的就是西突厥。

而後便是近來傳出消息的大食。

任何一路戰線失控,外敵入侵,勢必霸占昭武九姓以及龜茲等國,使得西出玉門的這條絲綢之路斷絕,邊境駐防更是有可能回縮到河西之地。

但凡是有在領兵作戰上有想法的將領,就不可能不關注此地。

畢竟——有戰事,才有建功立業的機會。

薛仁貴就是這麼想的。

隻不過,建功立業也得是真能把握住的功業。

他思忖了片刻便答道:“陛下是想聽實話還是場面話?”

李治垂手駐足於庭園之中,瞧著前方一片枝頭新綠,緩緩開口:“場面話我猜到了,這些都是冒犯於我大唐的異邦賊子,隻要有將士同心,必定能夠攻破。但我想聽聽你的實話。”

他並不擔心薛仁貴會與他說些弄虛作假的東西。

若是他真有這種心思的話,早幾年間就能升遷了,何至於到今時今日還隻是個把守門戶的將領。

薛仁貴遲疑了一瞬,還是說道:“打仗這種事情,沒有親自到地方去,沒法下個結論。陛下若是非要聽的話,我就用當年陪同太宗遠征高麗的情況作為例子,妄加推斷一二了。”

李治頷首,示

意自己不會因為他給出的結論有誤,便對他有所怪責。

薛仁貴道:“貞觀十九年太宗親征,在遼東安地戰場之上曾經發生過些波折,譬如隨軍郎將為高麗兵馬所圍困,險些被賊將所殺。”

“我記得此事,”李治笑道,“薛卿彼時勇武,奮起取賊將首級,自此揚名軍中。”

薛仁貴汗顏,“陛下誇獎,臣愧不敢當,臣要說的並不隻是此事。安地之戰後,我軍前鋒勢如破竹進取高麗境內,駐蹕山大戰更使高麗數地軍民棄城而逃,我軍推進數百裡間皆無人煙。如此形式下,本當直搗黃龍,覆滅高麗,卻被攔截在安市城下,久攻不克。”

想到過去的回憶,薛仁貴的臉上也多了幾分悵然,“彼時本就是隆冬,天時不在我方,北地森寒,糧草又不能及時運達,太宗無可奈何隻能退兵。”

“由此戰不難看到,邊陲之地地廣人稀乃是常態,軍備物資、後援兵馬遣送,比起作戰更為要緊。”

薛仁貴接著說了下去,“高麗屢屢受挫於我唐軍,甚至早被打得聞風喪膽,還能在安市城設下攔阻,迫使我方退兵,大食未曾與我方交手,抵抗之心應當更盛。更彆說,大食剛破波斯,後勝康國,正是士氣旺盛銳不可當的時候,若是貿然勞師遠征,或許難以快速擊退。”

李治目光中流露出了幾分深思之色。

薛仁貴說出了自己的結論:“近日聽聞大食有所異動,諸將多有請戰之心,但臣覺得——”

“西突厥之中,阿史那賀魯已經被分化策略牽絆,遲早能被徹底剿滅,如果能將西突厥戰況平定,然後合大唐、突厥、回紇兵馬儘數在手,再往西與大食作戰,雖說需要的時間更長,但糧草兵馬轉圜,就要容易得多了。”

“再加上,去年剛有大旱,糧食供給本也要比往常艱難,倘若戰局稍有陷入僵局,恐怕不利於我方。”

大唐與大食的交鋒,在薛仁貴看來,絕不能以我軍草草應戰而後戰敗告終。

到時候不僅是打沒打贏仗的問題了,而是牽一發而動全身,甚至讓大唐在西域各國中的形象有損。

所以,他雖然一直在想著要趁著自己體力尚好之時,在戰場上建立功勳,也沒貿然對西北戰報做出請戰的反應。

他小心地打量了一眼李治的神情,覺得倘若自己未曾看錯的話,剛才李治在提到大食之時,是有殺氣的,或許就有出戰的打算。

但他這個結論說都已經說了,若真讓陛下覺得自己乃是個臨戰怯懦之人,也隻能先認了,往後再尋找其他機會挽回印象。

哪知道下一刻,他便看到李治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薛將軍非隻有萬夫不當之勇,還有統帥之才。今日之言朕先記下了。”

這顯然是一句誇讚!

雖然李治沒有對這個“記下”給出什麼實質性的獎賞,隻在回返自己的行宮居所後,令薛仁貴繼續小心看守,他還是在心中雀躍了一瞬。

日積月累的正向評價,總能達成質變的。

他還等得

起!

李治自宮殿的窗扇看出,正瞧見了他這副壯誌在懷的表情?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方因作戰計劃被兩人駁回而生出的鬱卒情緒,又已消弭無蹤了。

媚娘說得對啊,他們大唐在面對大食的崛起上,不能貿然進攻,否則,就像是阿菟還未學會走路便不能跑步一樣,在邊境跌一個跟頭。

薛仁貴說得也不錯,李唐在面對外邦戰事上的經驗,和現如今的糧草條件,都說明了西域戰事還需一步一個腳印。

不如先平西突厥,而後解決大食入侵的危機。

他還年輕,等得起這場水到渠成的反擊!

萬不能因為剛同長孫無忌的交鋒中取得了些許進展,便開始心態失衡,想要繼續打破平衡。

他憑什麼覺得,在兩次勝利之後,他還能繼續順利下去?

想到這裡,李治扶著窗欞長出了一口氣。

好在,忍耐這種好習慣,在他還沒成為太子的時候,就已經有了,在永徽元年到這永徽五年期間,也一直在磨煉,並不曾被他丟掉。

“替朕傳一道旨意。”李治剛開口,當即有隨侍的宦官趨步到了他的跟前。

李治行到桌前,就著侍從研墨,寫下了一道詔書,“昭武九姓等西域各國將有使者前來,其中女眷由武昭儀全權接待。”

他方才匆匆自媚娘處離開,難保不會有人覺得,這是因兩人的密談引起了他的不快。

眼下既已證明媚娘所言並無不妥,乃是迂回勸誡於他,也理當得到嘉獎才對。

此外,現在雖還不是要對大食用兵的時候,但在穩住西突厥戰場的同時,這些抵達關中的西域小國使者,也絕不能慢待。

起碼要先將這些西域小國聯合在一處,在大唐能做出反擊支援之前,建立起一道足夠有力的防守!

李治想了想,又重新取出了一張紙。

他執筆,在上頭寫下了幾個字——

不積跬步,無以至千裡。

這是對他自己的警醒。

——————

但他大概沒想到的是,他是被點醒了要一步步慢慢走,在那仙居殿中,卻有個人想要還不會走就先學會跑。

被當了一回舉例說明的對象,可沒讓武清月接受自己得慢慢成長,走循序漸進的路子。

任誰天天被提醒自己隻有兩個月的命也沒法緩步發展!

更彆說,在閏五月還有一場禍及麟遊縣民眾和萬年宮的災劫。

她想歸想過什麼“人死之後不必多管閒事”,可她畢竟是現代社會裡長出來的人。

若是在知道行將到來的洪災將會禍及數萬人,她卻還無動於衷的話,那便真是將做人的底線給丟了。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得到這麼個穿越的機會,但這大概不是來讓她裝瞎作聾的。

不過說起來,嬰兒最少要幾個月才能說話?

雖說有先帝朝時期徐慧五月能言的典型在,過早說話依然不能算是件好事。

《莊子》中就有說法,五月大的孩子就讓說人話,還不會笑的時候就強行讓嬰兒認人,是在違背天時規律,容易導致孩童早夭。

但情況危急,武清月也著實顧不得這麼多了。

不能開口,就永遠沒有主動權。

事實上,以她的月份,已經能發出些模糊不清的音節,隻是這音節還停留在“啊”“哦”之類,無法順利地表達出她想要傳遞的意思。

這歸根到底是因為嬰兒聲帶發育不全的問題。

所以她得嘗試鍛煉自己的聲帶。

係統的存在讓她有了遠勝過尋常嬰兒的視力、體力和抓握力,讓她對於自己想要嘗試之事,又多了幾分信心。

再加上,除了之前爭取活命機會索要大床的哭鬨之外,她甚少如同真正的嬰兒一樣嚎啕,應該對聲帶的損傷也能小一點……吧?

對,沒錯,就是這樣!

武清月盤算了一番,給自己製定了兩個小目標。

其一,就是在一到兩個月內,再次尋找到擴展領地的機會,起碼要讓她活到洪災之時。

必要的時候,她也可以不顧形象一點,撒潑打滾也得給自己爭取到一間單獨的寢殿。

實在不行……就甩鍋李弘,畢竟他也單獨住了。

在兄長的楷模帶領下,她也不想落後,這聽起來多麼合情合理。

其二,就是要在兩個月左右的時間裡,掌握說話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