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014(修)(1 / 1)

第14章

比起江河淮濟,滹沱河或許不算出名。

在唐代,它也還未歸並入海河體係中,最終流入渤海。

但在靠地靠天吃飯的時代,滹沱河這條河流絕不可能被人忽略掉。

正如武媚娘在話中所說,滹沱河再往北,就是雁門關了。

所以李白會寫下“鐵騎若雪山,飲流涸滹沱”、杜牧會寫下“骨添薊垣沙,血漲滹沱浪”這樣的邊塞詩。

這是文人筆下的邊塞之河。

可對於多不識字的黔首庶民而言,滹沱河要更為真實。這條河既給了兩岸以土地肥沃的條件,卻也帶來了尤為可怕的災難!

滹沱二字之中,“滹”是呼嘯的意思,“沱”就是滂沱。其中含義不言而喻。

所以也無怪這條河還有個彆名,叫做“惡河”。

在武媚娘指去的地圖上沒有地勢高差之分,但武清月是學過地理的。

滹沱河的發源地,在現代應當叫做晉北黃土高原,當其從河東道流入河北道的時候,恰恰是從晉北高原突入平原,勢必導致水流急湍,一時浪湧,也就會釀成——

洪災。

當滹沱河、薛仁貴和萬年宮湊在一起的時候,饒是武清月還沒到對於唐史如數家珍的地步,也猛地想到了一件事。

永徽五年,也就是今年,從五月開始便多有暴雨。

她們此時所在的萬年宮地帶也不例外。

暴雨甚至引發了山洪,衝進了萬年宮之中,若非薛仁貴救駕,李治也險些要被衝入水中。

這份救駕之功在薛仁貴的升遷路上,無疑有著極為重要的地位。

萬年宮已屬地勢高處尚且如此,山下更是大難臨頭。

暴漲的山洪與河水將麟遊縣的民眾與駐防兵馬淹死了三千多人。

六月大雨不絕,災害最盛之處便是恒州,在那裡,滹沱河水泛濫,摧毀了五千多戶百姓的屋舍,其中人員傷亡更是不計其數。

這是一場已到近前的天災!

武清月掰著手指算了起來,今年的月份比較特殊,有兩個五月(農曆閏五月)。

那麼距離這場在閏五月和六月發生的暴雨,還有……

差不多三個月。

哎,等一下,她目前剩餘的壽命是不是還沒有三個月?

趴在地圖上的小嬰兒腦袋放空了一瞬。

這是不是就叫,人死之後,哪管它洪水滔天?

不對,不能這麼想……

她還是想努力續命活到武皇登基的,再不濟也得死在李治後面。

幾千條人命也不是玩笑。

她得想辦法把這個消息傳達出去。或許這也是她延長壽命的契機!

也不知道是不是“說曹操曹操到”,武清月剛想到這裡,就聽到殿外有宮人來報。

正是一句“陛下駕到——”

天子蒞臨,可不會管她是不是剛把“河東道”前頭的那塊焐

熱了,她直接就被武媚娘給撈了起來。

再一抬眼,便見李治邁步入殿。

武清月一眼就瞧見,這位年輕天子的臉上比起籍田禮舉行之時,還多些快意之色。

要麼是因今日比之昨日春風和暢,李治的身體更趨康健,要麼,就是因為他剛成功地給了朝中權臣以劍走偏鋒一擊。

大概還是後者的可能性更大一點。

三兩步間,他就已帶著一陣微風來到了武媚娘和武清月的面前。

讓武清月有點意外的是,李治上來的頭一句話居然不是對著武媚娘說的。

他微微彎下了一點腰,讓自己同被抱著的女兒視線平齊,“阿菟,你給韓王送了草編禮物,那給阿耶送些什麼呢?”

武媚娘一聽這句開場白,便忍不住笑了出來,“陛下怎麼還同個孩子說這等玩笑話。”

李治直起了腰杆,一本正經答道:“這可不算玩笑話,是要計較一二的。”

韓王李元嘉找上他的時候,說起自己被“提點醒悟”的經過,到小公主將草編鋤頭送給他這一段,李治怎麼聽怎麼覺得像是瞎編的。

可李元嘉到底是什麼人,李治與他打交道多年清楚得很。

他做不出這樣的貼金舉動,更像是在說實話。

那李治總該過問兩句。

不過,這份巧之又巧的贈禮並未讓李治覺得是他的女兒出了什麼問題,也就是在這等親子共處的時候,拿來當一句“興師問罪”的理由。

憑什麼韓王能得到贈禮,反而他這個做父親的要落在後頭了?

這就過分了。

然而回應他的,隻有嬰孩在看到面前移動物體時候的一揮。

要不是李治躲得快,這一下大概要往他的臉上落結實了。

在場的宮人極力擺出一副眼觀鼻鼻觀口的樣子,全當沒瞧見這場面。

李治混不在乎地一笑,“要不怎麼說她聰明呢,明知道我不會對她這個小功臣還手的。”

“這哪裡是陛下體恤功臣,”武媚娘道,“是陛下今日心情極佳罷了。”

所以也就放任女兒肆意妄為的舉動了。

武媚娘沒有說錯,李治的心情確實不錯。

籍田禮上韓王的一番表現,讓他順理成章地為武德功臣追封,甚至沒給長孫無忌等人開口的機會。

這是這幾年間自擺駕萬年宮後,第二條沒給他們任何一點置喙餘地的決定!

這出追封所給出的名位看似不重,但在此追封之下——

他想扶持上位的妃嬪能從中受益,武德功臣的後裔能承蒙他這位天子的恩德,為圖生存的韓王能徹底站明立場,長孫無忌等人也能看到他想要親政的決心。

說是一箭數雕也不為過!

個中影響尤在發酵之中。

李治毫不懷疑,他早年間希冀卻未能達成的群臣上表諫言,達成真正的太平之治,或許能有希望慢慢實現了。

現在就看他的

那些臣子中,到底有幾個膽大貨色了。

總得先有那麼幾個出頭之人,來突破長孫無忌的壟斷。

另一面,西域那頭傳來的戰報,既是對大唐邊境的危機,在他看來,同樣是一次機遇!

以李治看來,這可並不僅僅是外患在前,逼迫長孫無忌先在內鬥中停手。

見李弘眼巴巴地湊在他的腿邊,表現出了對他的親近,李治乾脆也在這幅展開的地圖上尋了個位置坐了下來,將小兒子攬在了懷中。

他擺了擺手示意宮人退下去,這才抬眸朝著武媚娘看去,“媚娘你來看這兒。”

比起道、州劃分細致的中原地區,西域邊陲的各種著筆,便顯得稀疏很多。

當這張地圖的尺寸不小之時,也就更是如此。

武媚娘順著李治伸手指去的方向看去,見他伸手指向的,正是其中金莎山以南的位置。

這裡是西突厥分支所在。

說起正事,李治的聲音一改方才敘天倫的溫柔,倏爾冷了下來,“我當年登基之時,何止舅舅覺得,我還是個不能掌權的孩子。就連西突厥降將阿史那賀魯也覺得我好欺負,悍然憑借著西突厥部落兵力叛我大唐,寇略邊境。”

他話中肅殺之意,以武清月這個旁觀者看來,大概率是衝著阿史那賀魯去的。

阿史那賀魯此人的大唐右衛將軍和瑤池都督府都督官職,都是出自於唐太宗李世民之手。

可在李世民過世後,他覺得李治軟弱可欺,自己掌控西突厥的時機到了,直接在永徽二年發動了叛亂。

然而讓阿史那賀魯未曾想到的是,李治表面的溫和底下,依然是骨子裡的強硬派作風。

李治一面發動了三萬府兵和五萬回紇騎兵征討賀魯。

一面,他借用西突厥內部真珠葉護與賀魯之間的矛盾,調派大唐名將程知節(程咬金)與蘇定方配合作戰,給了賀魯以迎頭痛擊,在去年便取得了階段性成果。

這一點武媚娘是知道的。

“好在現如今陛下已告訴他,今時之大唐仍不可欺。”

“不錯!”李治眉峰一揚,“眼下西突厥各部中,處月、處密部落均已平定,故而早前我下詔劃分此地為二州,行分而治之的法子,遏製賀魯將其重新團聚在手。”

“程將軍與那真珠葉護配合越發默契,若能繼續增兵,阿史那賀魯此賊不過甕中之鱉而已!”

“可惜,這場平亂中還多出了點新的波折。”

李治話說到此,將手指慢慢地指向了西面。

那裡,正是新崛起的大食所在。

“大食發兵忽然攻滅波斯,甚至繼續引兵東進,侵吞昭武九姓之地。”

一個敵人西突厥在北,一個敵人大食在西,看起來是有些兩面受敵的意思了。

不過武媚娘並不難瞧見李治此刻的神情,他先提西突厥後提大食,不像是因身陷困厄而憂慮。

她旋即便聽李治說道:“這雖是一場打亂計劃的外來

戰禍,但也說不定,又是一出轉圜戰機。”

“我想再給西突厥戰線的兩位將軍升升官,在西突厥之地增兵,確保能在兩年內正式鏟除阿史那賀魯。♂[]♂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另一面……”

他頓了頓,“我想再選一位將領,聯同此番來朝的各國使者,出兵反擊大食!”

以李治看來,這並不難辦到。

西突厥戰線隻需要遵循早前的行軍方針就好,有程知節、蘇定方和真珠葉護等人在,大唐絕沒有戰敗的可能。

而當西突厥戰事由唐軍占據上風後,西域各國就不用擔心北面威脅,對於大唐勢必更加親近。

便如回紇騎兵可為大唐發兵助力一般,昭武諸國也當有餘力兵馬,作為他擊退大食軍馬的前鋒。

又因程、蘇等將領都還盤桓於西突厥之戰,這個負責督戰大食的將領,完全可以由他敲定任免了。

這,才是李治最大的目的所在!

他要一個能憑借這份戰功站穩腳跟,又完全聽從他號令的將領。

若是此前可能還沒有那麼容易,偏偏眼下大食的發兵恰好給了他一個借口。

“媚娘,你以為如何?”

當這個問題從他口中發出的時候,武媚娘並未錯過李治的臉色。

他素來平靜的目光,在此時被一種更加鋒利的氣場所取代,讓人不由地想到……他的父親。

大唐的天策上將。

這其中滿是勢在必得之意。

乍看起來,李治的決定也沒什麼問題。

看,他將王皇後安排去親蠶禮,自己便能分出手來擺駕萬年宮,好一出“各司其職”。

西域的情況也是如此。

程知節和蘇定方是這一出計劃裡的“王皇後”,而他新委任的將軍,就是籍田禮中的他。

剛從長孫無忌的圍堵中咬出一個缺口後,他也理所當然地想要發起下一次嘗試!

然而武媚娘心中一番急轉,卻不是對李治這決定的認可。“我想……先問陛下一個問題。”

她開口之時,心中不無緊張。

就像她並不是一入宮就想著登臨高位一樣,她在軍政事務之上的諫言,也隻是因她和李治的利益一體,才循序漸進地提出。

所以今日李治的這出發問,對她而言,遠比那移居萬年宮的建議更危險。

她也很明白,這個問題沒有讓她避重就輕的資格。

但不知道為什麼,在真正將第一句回答說出的那一刻,她又突然平靜了下來。

明明是不能有半分行差踏錯的時候,李治卻看到她露出了一個稍顯輕鬆的笑容。

昔年翠微宮中相遇之時,李治便為她這份氣度從容所折服,自她由感業寺回返後,他更是屢屢從她的身上得到神思慰藉,今日好像依然如此。

至多便是因為她懷中還抱著小女兒,在安定人心之餘還多出了幾分母性。

他方才的淩厲之色收起了些,“媚娘有話但說便是。”

此地隨侍的宮人都已在他提及西突厥之事前被揮退到了外頭,媚娘在此時說的話就算因駁斥天子而有僭越之嫌,這話也僅僅是他和媚娘兩人知道。

在他身邊的李弘聽不懂什麼阿史那賀魯,甚至注意力也不在他們面前的地圖之上,見阿耶根本沒好好同他玩耍,早將目光轉去看了一半的圖冊上了。

小女兒年幼,更不可能聽懂他們話中的風起雲湧,刀兵之爭。

就當這是一場家中閒談,也沒什麼不好的。

但李治沒料到,媚娘說出的話還真像是在嘮家常。

她指了指那頭關閉的殿門,“陛下覺得,若是讓弘兒與阿菟跑到門前,再回來,需要多少時間?”

李治一聽這話便笑了,“阿菟哪裡會跑啊!”

連站都還得等上九、十個月的孩子,說跑簡直是在開玩笑。

至於另一個孩子——“便是弘兒也還跑得不夠穩當,殿中跑跑無妨,若在外頭是要有人看護的。總得先腳踏實地學好了走路……再說吧。”

等等。

李治說到後半句的時候忽然一愣。

當他再度看向身邊的武媚娘時,便見她臉上的正經模樣,分明不像是在開玩笑。

“媚娘問的,是弘兒與阿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