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1 / 1)

三月初二,天氣乍暖還寒,春雨如油。

溫禾安這幾l日忙著在幾l個府宅之中穿梭,自打她流放歸墟後,在對外界消息這塊就一直屬於滯後的被動狀態。

好在,溫流光這次給她篩出的都是她的得力下屬,這幾l日他們慢慢轉醒,精神轉好,毫無遺漏地向她描述了溫流光接管天都內外十五城後,大刀闊斧,排除異己的舉動。

天都裡裡外外的變動不小。

她忙著梳理這些消息,已經好幾l天都沒回巫山這邊了。

今日一早,溫禾安推門走進來,沒走幾l步,就看到了一層薄弱蟬翼的透明結界,羅青山在結界裡衝她猛的搖頭,歪頭往後面喊正在補覺的商淮下來放人。

溫禾安眨了下眼,從結界上感受到了陸嶼然的氣息。

兩位巔峰九境力量對撞起來可以將整座宅院炸毀,她撤去手指上的靈力,有點好奇地用手觸了下,結界表面霎時雷芒弧動,像受到了威脅無聲露出深長獠牙的無邊巨獸。

然而就在雷芒最為驟烈之際,結界以她手指為中心,頗為冷淡地露出道剛好夠一人通行的口子。

她走了進來。

羅青山愣在了原地,一大早被他吵吵嚷嚷喊起來的商淮見狀哈欠不耐煩打到一半,也止住了。

溫禾安回頭望那道結界,若有所思,很快意識到什麼,她問:“出事了?”

“沒事。陸嶼然給了王庭和天都一點顏色看,他們如今不痛不癢地做樣子在還擊。”

商淮瞥了眼羅青山,長長籲一口氣:“這道結界是用來保護羅青山的。”

從前在巫山還好一些,巫醫獨辟一地,都鑽在裡面悶頭研究各種世間疑難雜症,製毒製蠱,破毒破蠱,三五年難得出來一次,身體弱點也沒什麼。但現在出門在外,還是多事之時,隻能被重重保護起來。

羅青山也為身體差的事情焦慮過,他解決焦慮的方式是晨跑,每日晨跑,跑到汗流浹背,氣喘籲籲,今日就算用功了,有種已經儘力的心理安慰之感。

這幾l日他沒法出門跑,就在偌大的院子裡跑大圈,此時拿帨巾將落到眼皮上的汗珠擦了。

因為剛才結界自動打開的一幕,羅青山盯著溫禾安看了好一會,想說點什麼,又覺得說什麼都怪怪的,憋了半天,扭頭去看商淮。

商淮作為唯一一個察覺到了點陸嶼然心思的“知情者”,現在用手指撫了撫下巴。

結界這東西,畢竟不是實打實的攻擊之力,它受主人的影響,能夠下意識辨彆一些極為熟悉的氣息,若施法者沒有特彆嚴格設限,它就不會阻止“熟人”進入。

這要是換做彆人,實在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人在紅塵中滾一圈,誰還沒有幾l個親朋好友了。

隻是這事放在陸嶼然身上,就十分耐人尋味了。

他那個冷淡到雪巔,拒人於萬裡之外的秉性,平時不小心碰他一下,他皺眉瞥過來的一眼,

恨不得剮你三百刀,回去指不定得擦多少回手。誰遭受過幾l回那樣的嫌棄,自然而然就會和他保持一定的距離,不再自取其辱。

這世上,就沒有能讓他的靈力感到親近熟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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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道結界布置的時候,為了能讓暴躁的雷術感知到他們兩的氣息,他和羅青山愣是舉著手在結界上撐了整整一炷香的時間,這道隻能由他們兩同時開啟的結界才算完成。

算起來,他和羅青山,還是待在陸嶼然身邊最久的人了。

他很確定,溫禾安沒有走這個十分侮辱人的流程,她再是自然不過地用手指一觸,轟天轟地的雷術就放她進來了。

商淮眼珠子轉動了半圈,這什麼意思——陸嶼然和溫禾安曾經很是親近過?

親近到時隔三年,雷術都還隱約記得溫禾安的氣息?

商淮在心裡嘖嘖兩聲,覺得陸嶼然結契頭兩年,自己閉關閉得實在太不是時候了,他現在對這兩位的感情糾葛越來越好奇,到了一種小貓撓心,壓都壓不下的程度。

說實話,沒能完整了解始末,他覺得很是遺憾。

羅青山回房間洗漱換衣裳了,溫禾安繞去後院看聞央。

小孩起得早,鄭二娘讓她坐在凳子上給她紮頭發,此時手一鬆,聞央朝她跑過來,眼睛裡藏著無聲的期盼,這期盼看得叫人歎息,溫禾安頓了頓,朝她搖搖頭:“暫時還沒有消息,他們在你們村上潛藏了那麼多年,所圖甚大……我們需要時間。”

溫禾安摸摸她的辮子,問:“有想學的東西嗎?想修行嗎?”

聞央眼睛一亮,旋即黯淡下去,她道:“阿兄帶我測過靈根,我天資平平……”去門派修習是一大筆銀子,外門弟子修到最後,隻不過比凡人多幾l年壽命,多在世上蹉跎幾l年,實在沒有必要。

溫禾安與她對視,將醜話說在最前頭:“你們村的事牽扯甚廣,如果真如我們所想,他們九死一生。而你還小。”

她頓了頓,又輕聲說:“天資不是修行之路上唯一的準則,勤奮,心性與韌意同樣重要。我教不了你,卻能為你找個好老師。”

她捏了捏聞央的手掌,小孩骨頭細,捏起來跟沒有筋骨一樣,說:“不收你拜師學藝的銀錢。你想想,想好了再來和我說。”

在這樣的年齡做出左右自己一生的抉擇無疑艱難而茫然的。

溫禾安轉身欲走,給她留一些時間,可邁步的時候,衣角卻被聞央捏住了。她沒有哭,也許是過去幾l天眼淚流乾了,此刻緊抿著唇,道:“我學。”

她仰著臉看溫禾安,重複著道:“阿姐,我想學。”

溫禾安靜靜地看著她,能看到小孩眼中還不能遮掩住的茫然悲憤與恨意,半晌,她道了聲好,而後撥開四方鏡,通知了月流一聲,牽著聞央邁出了這座府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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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邊,溫禾安在街市上買了些吃食回來了,她收到了羅青山的四方鏡傳信,鬆靈破開了,裡面確實有端倪。

今夜她還要去見溫

流光。

估計是一整個晚上都要耗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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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淮與羅青山都在屋子裡坐著,頭對頭研究桌上的東西,見她到了,羅青山不敢多說什麼,商淮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四方鏡,嘀咕:“陸嶼然怎麼還沒到。”

桌上擺的東西是鬆靈,準確的來說,是被拆開的鬆靈。

鬆靈摸著是玉石的質感,沉甸甸的很有重量,真正拆開之後才知不是材質問題,它重是因為裡面有上百個零件機括,像個縮小的蟻穴。此時此刻,這些細小零件散落了一桌,露出最裡面一小顆玲瓏球。

玲瓏球做得極為精細,縫隙極小,隻有將球轉動著舉到眼前,才能透過那一絲光亮,窺見裡面的白色粉末。

溫禾安看了一會,皺眉問:“這是什麼?”

羅青山這幾l天彆的都沒乾,時間全花在這上面了。他拿出個紙包,紙包裡放著從玲瓏球裡采集的粉末,又指了指這一桌子的零件,面色凝重道:“足足一百八十八個零件,環環相扣,用折紙術拆都拆了整整三日,這東西造價不菲,不是尋常之物。它們在內運轉,時時變幻,控製的是玲瓏球裡藥粉撒出的量。”

溫禾安順著他的話接:“而這樣的鬆靈,每家每戶都有。”

商淮同樣擰緊了眉:“那個村落,少說也有好幾l百戶人家,有的人家還不隻有一個。”他嘶了一聲,捏著下巴,道:“如此費儘心思,投錢,投人,投時間,處心積慮……”

他沒接著說了。

但未儘之意羅青山和溫禾安都能明白,羅青山指了指那片白色粉末,道:“我用各種方法測過了,這不是毒,也不是粉,是修士的第八感實質化後凝乾了而成的東西,我懷疑二少主先前說村民們喝過的帶有賜福的水,跟這粉末的效用是一樣的。”

三人皆沉默下來。

溫禾安扯了下嘴角,問:“你們公子什麼時候回來?”

話音甫落,就見屋外結界倏然一斂,晦色滔天,陸嶼然無聲撕裂結界,攜著滿身院外霜氣,跨過門檻進屋。他視線在屋裡轉了一圈,隻在看到溫禾安時不動聲色落了下睫。

走到桌邊,他忍耐地道:“說事。”

溫禾安看到他氅衣也沒披,穿得單薄,全靠勁瘦優越的身形撐著,蒼白手背上沾著綠豆大一點混著血絲的稠液,明顯擦了好幾l遍,周圍肌膚都泛了紅。

他這會靠在椅背上,眼皮一耷,隨手拿過帕子就著靈力又開始磨。

尋常血液掐個清塵訣就可以了,自然不需要如此大費周折,溫禾安看出了什麼,問:“有九境想靈力自燃?”

陸嶼然嗯了聲,眉心皺得更緊:“想燃,沒燃成。”

商淮心中嘖了一聲。

都被逼到靈力自燃了,結果還被半路生生中斷。

肖諳更要生不如死了。

羅青山不敢耽擱,急忙將這邊的發現都一字不落地重複了遍,陸嶼然將帕子往手邊一丟,深深吸了口氣,周身氣質清得要原地結霜。

溫禾安看了一會,知道他現在大概處於難以忍耐的邊緣了,輕聲道:“你上去洗洗吧。”

陸嶼然頷首,起身,想來也是難以忍受了,他手掌撐在桌面上,言簡意賅,丟出兩句話:“明日天懸家家主會對肖諳同時動用第八感和秘技,屆時將從他身上得到的信息和鬆靈結合起來看,不出意料會有新發現。”

“還有,溺海觀測台才建成,探墟鏡又有了彆的動靜,明天大概會開啟第二次。”

嗯?

溫禾安的注意力被第二句吸引住,她不關注探墟鏡有什麼情況,隻是問:“那邊兩家也得到消息了?”

“嗯。”

掐著巫山觀測台建成,另外兩家還差一點時發布第二道消息,給人的感覺不免是這第二道消息需要建立在完成第一道的前提之上,今晚江無雙和溫流光估計都要蹲在觀測台趕進程。

她偶遇溫流光的幾l率,目前看來非常大。

在陸嶼然上樓時,溫禾安在她買來的一堆小零嘴中精準地拎出一樣,勾在手指上遞給他,道:“最後一份,應該還是熱的,你試試喜不喜歡。”

陸嶼然看了她一會,用沒沾到血和魂火的那隻手接過來。

商淮見狀探頭探腦,他湊過來,左右看看,笑著問:“什麼東西啊?我和羅青山有嗎?”

陸嶼然原本都上了一道階梯了,聽到這話也停下來。他不看天生愛蹦躂停不下來的商淮,隻是站在高階上,居高臨下地俯瞰下來,深色瞳仁寂然清冷,與溫禾安無聲對視。

溫禾安眨了下眼,須臾,她朝商淮搖搖頭,低聲說:“沒有了,我隻買了一份。”

陸嶼然眉梢微動,拎著東西上樓了。

接下來的半個時辰,商淮見溫禾安時不時看四方鏡和天色,料到她晚點有事要做,但現在還不到時候。

見狀,他沉思了會,將自己的四方鏡收起來,拽著椅子坐得離溫禾安近了點,滿臉高深莫測,開始旁敲側擊地探究她和陸嶼然的關係。心中再如何思緒翻滾,嘴上他還是很有分寸,很講究個由淺入深,循序漸進的方法。

可惜溫禾安總是溫柔地顧左右而言他,回答不了就笑,笑得眼睛彎起來,像兩輪月牙。

三四次之後,商淮偃旗息鼓,悻悻地拿回了自己的四方鏡。

屋裡一時安靜,直到陸嶼然沐浴更衣後從樓上下來,兩人腳步聲吸引,下意識看過去。

他換了身海棠紅縷金瑞錦長袍,取下了銀冠,墨發長垂,或許是終於將魂火洗乾淨了,凜然肅殺之意消散,但本身氣質使然,無聲無息時更像捧枝頭素雪。

這個時候,溫禾安已經起身準備走了。

不知想到什麼,她收起四方鏡,視線隨著陸嶼然的動作轉動。

沒有那種挪不開眼,盯著一個地方想要啃咬的感覺了。

溫禾安想想今晚的計劃,覺得也算有劍走偏鋒的危險,她從不對溫家的長老院抱有任何不切實際的期待和希望,那就是一灘腐爛的肉。而經過了歸

墟之事,她對自己的外祖母甚至都有些疑慮與隱憂,細想溫流光那日放下的狠話,她不確定今天晚上見面,事情會不會超出自己的預計。

她已經被妖化磨了太多年,磨到沒什麼耐心了。

如果真的讓她聽到最難接受的結果,真要把她逼到那種份上。

天都今夜會死人。

一定會。

想到這,溫禾安看向陸嶼然,他正在挑杯子,想給自己先倒杯涼茶,她輕輕喚他:“陸嶼然,你晚上不回巫山酒樓吧?”

陸嶼然動作放緩,他轉過身,將她細細看一遍,沒有回答,隻是微一皺眉,問:“怎麼了?”

溫禾安搖搖頭,笑了下:“我怕臨時出什麼狀況。”

“嗯。”陸嶼然掀了下眼,指腹在溫潤的杯身上滯了滯,聲音有點低:“今天不過去。”

商淮見到這一幕,眉頭一跳。

明明是很平常的兩句對話,他愣是覺得這兩人之間有種很難以形容的契機,叫其餘閒人難以插足進去。也不知道是自己知道點內情,下意識心理作祟,還是頂級九境之間的談話確實讓他這個平庸九境難以融入。

溫禾安得到滿意的答複,放下心來,她頷首,抓起幕籬往頭上戴。

商淮盯著陸嶼然的背影看了好一會,借著這個時候挪了挪椅子,不動聲色離她更近,朝她比了一的手勢,模樣很是虔誠,大概還是不太敢放肆,聲線壓得隻剩氣音:“我就問一個問題,一個。”

“你們說當初達成解契共識,真的假的啊。是誰先提的?”

說到最後,商淮連氣音都沒了,隻剩張合的口型。

他也不是找茬,就是潛意識裡不太相信以他們如今的狀態,當初能就那麼斷掉。

身後。

陸嶼然泡茶的動作微怔,旋即脊背拉直,眼尾冷淡地往下一壓。

他端著茶盞轉身,背靠著四方桌,鴉黑的眼睫平掃,視線靜靜落在溫禾安身上。

那姿勢好像是。

他也想知道,她究竟會如何回答。

溫禾安已經戴上了幕籬,她望著天懸家小公子閃爍著求知欲的眼睛,佩服他在太歲頭上動土的執著和膽量,她在起身時挑開臉上的面紗,姣美的面頰上多少能看出些又好笑又無奈的意味來。

好像覺得這兩個問題根本都不需要回答。

她最終也無聲地用口型回複。

“是真的。”

“我不知道。”她不點名道姓,回答第二個問題時十分無辜地眨了眨眼:“但大概不是我。”

說罷,溫禾安面不改色跨過門檻,纖細身段步入溶溶夜色,離開了此處。

商淮琢磨了兩遍這句話,仍覺不對勁,他轉頭看向陸嶼然,怔了下,眼皮一跳:“你先提的啊?”

不難聽出這句話裡濃烈的驚訝意味。

——搞了半天,原來喜歡彆人的人是你,抽刀斷情的也是你。

而幾l乎就在溫禾安話音落地的一瞬間,陸嶼然的聲勢就壓抑地靜了下來,起初還不明顯,而今月光灑落,幾l近要在他綢緞般的發絲上批道凝然冷霜,眼底寸寸蓄起冰雪。

他大半夜跑下來倒了杯冷茶,一口沒喝,現在被隨手不輕不重放回桌面上,發出一聲叮當脆響,茶水溢出來,溢到手背上,被他不動聲色用掌心緩慢拭去。

不知過了多久。

陸嶼然用指腹重重碾了下眉心,又看向門外如水夜色,聲音微啞,隻有兩個字:“沒有。”

就事論事。

先有“結束”這種想法,乃至先說出口的人,並不是他。

商淮困惑地頓在原地。

陸嶼然半點喝茶的心境都沒有了,流雲廣袖拂過桌面,無情朝下垂落,他眼仁純黑,此時此刻,幾l近能直接窺出難以紆解的壓抑與煩亂之意:“我也想知道,她究竟是什麼意思。”

但願她今夜會回來。

彆把他磨得耐心殆儘滿城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