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謝長生依舊保持著跪地的姿勢,後仰過頭,果然看到了顧緋猗。
入秋的天,對謝長生來說還算熱。
這人卻在外面披了一件寶藍色的披風。
更襯得他皮膚潔白,面如冠玉。
謝長生和顧緋猗四目相對,互相看了半天。
許多人都不敢和顧緋猗對上眼。
那雙狹長的眸似笑非笑,冷冷涼涼,一旦被這種獵物一般的眸光盯住,就算是夏日裡也要出一身的冷汗。
謝長生卻不怕,呆呆愣愣地望著顧緋猗,突然問:“你是誰?”
話音落下,顧緋猗磨了磨牙。
知道這人傻,可加上這次,連他的名字都問了三遍了。
而且不是把謝鶴妙記得挺牢的嗎?
怎麼偏偏就把自己忘了?
虧他還喂謝長生吃過幾塊點心。
顧緋猗上前,停在謝長生面前。
微微俯身,將自己右臂伸出。
沒回答謝長生的問題,反而道:“起來。”
謝長生下意識把手扶在了顧緋猗的手臂上。
濃梅冷香鑽入謝長生的鼻腔,隔著披風和衣袖,謝長生仍能感受到顧緋猗冰冷的身體溫度,和比看起來還要有力一些的手臂。
按著顧緋猗的手臂,謝長生起了身。
一轉頭卻看到了謝鶴妙神情複雜地看著自己。
好像看到自家白菜被野豬拱了的那種痛心表情。
“耽擱諸位大人的時間了。”
顧緋猗收回手臂,目光輕輕掠過一眾大臣:“陛下已等待了許久,還請大人們儘快赴宴。”
眾人匆匆離開,謝長生也被謝鶴妙捉回了轎子裡。
“小傻子,你呀你呀!”
“二哥叫你起來你你不肯起,怎麼顧緋猗一叫你你就起來了?怕他?”
謝鶴妙搖頭,很誇張地他歎氣:“唉,虧二哥還背了你一路!”
謝長生覺得謝鶴妙有點像是吃醋了。
但又有點不確定。
他想了想,對謝鶴妙露出一個嘿嘿的傻笑,示好:“二哥哥是好人。”
謝鶴妙聞言,好笑地搖頭。
“說你是小傻子,你還真是小傻子。”
“什麼是好人,什麼又是壞人?”
話雖這麼說,謝鶴妙的唇卻揚了起來。
等到了地方,兩人又從轎上下來。
寬敞的內殿,已是人來人往。
謝鶴妙領著謝長生走到最前方入座。
大皇子謝澄鏡已經到了,正在和一位十八、九歲的少年武將講話。
那少年武將穿著一件兒暗紫色的錦袍,袖口束著護腕,腰間掛著一條又長又絨的狼尾。
劍眉,星目。
鼻梁挺拔。
雖是一副端正英氣的樣貌,卻也藏著幾分桀驁不馴在其中。
見到有人靠近,少年武將停住了話。
一回頭,看到謝長生。
一張臉立刻黑了下來。
他瞪了謝長生一眼,卻什麼都沒說,轉身就走。
“二弟,三弟。”
謝澄鏡想要起身迎接,剛一動,卻咳嗽得停不下來。
謝鶴妙和謝澄鏡關係算不上好。
見謝澄鏡咳嗽,謝鶴妙臉上劃過一抹譏笑。
“太子殿下保重身體。”一句話叫他說的陰陽怪氣的。
謝澄鏡不可能沒聽出來,卻隻是用手帕掩著嘴苦笑了一下。
一抬頭,看到謝鶴妙用挑釁的目光看著自己。
謝澄鏡心頭發苦。
侍從都說他性格軟弱,可他又有什麼辦法?
謝鶴妙有腿疾,憤世嫉俗玩世不恭。
謝長生更是父皇的心頭肉。
他雖是太子,卻隻占了個嫡長子的便宜,手中並無實權。
前有群狼後有猛虎。
沒有一個人真正服他。
隻有小心謹慎。
苦笑著正要說話,卻聽謝長生突然開口。
他呆呆地學著謝鶴妙的語氣:“太子殿下保重身體。”
本來有些尖酸的一句話,卻被謝長生學得頗具喜劇色彩。
不光如此,還因說得太快,把“子”發成了“紙”的音。
謝澄鏡和謝鶴妙猝不及防被逗笑,同時輕笑出聲。
聽到對方的笑聲後,兩人又同時尷尬地住了口。
謝長生卻鼓起了掌。
“大哥哥臉紅,二哥哥也臉紅了。哈哈哈哈羞羞哈哈哈哈哈……”
謝澄鏡無奈扶額:“……三弟……”
謝鶴妙直接伸手搓謝長生的頭:“謝長生,你給我住口!”
謝長生正咯咯笑著躲著謝鶴妙的手,卻聽整個大殿突然安靜下來。
一抹明黃色的身影緩緩步入正殿。
老皇帝的臉色看起來比之前好了一些。
隻是他好像已經喝醉了,腳步搖晃虛浮,渾濁的眼裡滿是醉意。
百官嬪妃們跪成一團,山呼萬歲。
於是,整個內殿就隻有三個人還站著。
老皇帝,謝長生。
和在老皇帝身側的顧緋猗。
老皇帝不顧那些跪在地上的人,隻顧朝謝長生招手:“長生過來。”
謝長生一手按著自己的下眼瞼,一邊吐出舌尖。
這是謝長生經過深思熟慮後的選擇,
這是一個能讓百官覺得他和老皇帝不再親近,
一個卻也不至於在人前激怒老皇帝,
——一個傷害性不大,侮辱性卻極強的鬼臉。
老皇帝一怔,謝長生卻搶在他說話前大嚷起來:“我餓了!我沒吃早飯,沒吃午飯,什麼時候吃飯呐?!”
見心愛的小兒子嚷餓,老皇帝頓時心疼。
他一揮手:“都起來吧!”
樂師奏樂,妃嬪舞姬們踩著音樂翩翩起舞。
隻是這宴席中,除了老皇帝,哪有一個人是真正的快樂?
謝長生一邊感慨一邊埋頭乾飯。
有一說一這食物倒是挺好吃的。
就是有點熱。
熏香也太濃了。
謝長生被蒸得有點迷迷糊糊的。
他走到殿外,找到陽蘿。
嚷嚷著自己要上廁所,被陽蘿用“你可千萬彆尿在褲子裡啊”的擔憂目光看著,飛快把他帶到了淨房裡。
從淨房出來後,陽蘿滿臉欣慰。
“小殿下真棒,小殿下沒有尿在褲子裡,小殿下真厲害!”
謝長生:“……”
他忍著尷尬,裝作很驕傲的樣子嘿嘿笑。
卻聽身後傳出一聲嗤笑。
謝長生回頭,看到之前那個和謝澄鏡說話的少年武將。
他比謝長生高了小半個頭,抱著手臂靠在柱上,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謝長生。
少年武將歪著頭看著謝長生,嗤笑著開口:“謝長生,這就是報應。”
“他是誰?”謝長生扭過頭問陽蘿。
陽蘿附在謝長生耳邊剛要說話,少年將軍卻先一步開口:“方綾。”
方綾,方小侯爺。
謝長生其實早在見他第一面的時候就已經猜出來了。
畢竟這長相,這氣派。
一看就不是一般人。
簡單程度就和電視劇裡懟臉拍一個演員拍了十幾秒。
觀眾誰也不能信這個角色隻是個龍套呐。
但傻還是要裝的。
謝長生愣愣地看著方綾:“哦,那報應是什麼意思?”
方綾又嘲諷地扯了扯嘴角:“就是你現在這樣。”
謝長生不光聽不懂方綾話裡的嘲諷,還十分好奇寶寶:“我怎麼了?”
方綾半是幸災樂禍,半是無奈地看著謝長生:“你還問你怎麼了?你變成傻子了。”
謝長生卻聽到什麼笑話一樣,嘿嘿笑出聲來。
方綾擰著眉頭:“你笑什麼?”
“我在笑你可真傻,竟然連我不是傻子都看不出。”
方綾:“……”
被謝長生當成“傻子”,方綾隻覺得一陣無語。
張口想要再刺他兩句,但對上謝長生那雙呆滯的眼,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聽懂。
一股令人憋屈至極的感覺湧入方綾的胸腔。
他意識到再和謝長生說話,自己隻會越來越生氣。
索性冷哼一聲,轉頭便走。
卻聽身後一陣叮叮當當的玉石碰撞聲。
竟然是謝長生追了上來。
“等等,你要去哪裡?”
謝長生挨著方綾的肩膀,和他一起走,問:“對了,你多大了?七歲?八歲?”
方綾額頭青筋亂跳了一下:“我哪裡像七八歲?我十九!”
“你叫什麼來著?方……方……”
方綾黑臉:“方綾。你能彆跟著我了嗎?”
謝長生卻嘿嘿一笑:“不能。”
謝長生記得書中說過,在原主死的時候,備受折磨。
是方綾一刀穿心,將原主痛快地送走了。
但方綾也沒落得什麼好下場。
一月後,邊關動蕩。
方綾帶軍前去討伐,卻被顧緋猗暗算,落得了一個萬箭穿心的下場。
謝長生是真的覺得挺可惜的。
本著刷一下方綾好感+不想那麼早回宴席+加深一下自己是傻子的刻板印象,
就算被方綾冷臉相待,謝長生還是像小尾巴一樣跟在方綾身後,喋喋不休著。
“你知道我的名字嗎?我叫謝長生,你也可以叫我long life。”
方綾:“……?”
謝長生:“你知道微積分嗎?變限積分是函數,遇到之後先求導。”
方綾:“……?”
“對了,你認不認識我大哥?我大哥可厲害了!他敢吃屎!”
方綾:“……?”
你太子哥哥謝澄鏡知道你這麼編排他嗎?
方綾的嘴角開始抽搐。
心裡忍不住咋舌:怎麼變傻之後的謝長生竟然比變傻之前還讓人討厭?
他不想再和謝長生說話,索性加快了步伐。
謝長生仍不放棄,小跑地跟在他身後。
一路回到殿門口,方綾卻猛地停下腳步。
回身,一把捂住了謝長生的嘴。
那雙亮如星辰的眸子就在距離謝長生很近的地方。
謝長生聽到方綾低沉的聲線:“閉嘴。”
謝長生睜大眼,很快明白過來方綾為什麼要捂自己的嘴。
他聽到了哭聲。
一個女子的沙啞淒慘的哭聲。
從殿內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