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老皇帝最愛大擺宴席。
沉甸甸的金子銀子全都變成了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
他就端著美酒靠在最上處,看百官恭維自己,看舞娘跳舞取悅自己。
隻是前段時間身體不好,臥病在床,才忍痛放棄了愛好。
這會兒身體好了,又開始奢靡了。
謝長生也沒理謝鶴妙,繞開他下了床,赤腳來到桌前,拿過被自己扔在桌上的嵌著寶石描畫著繁雜獸紋的匕/首,在桌上用力刻了一道。
在這一道印記之前,這張桌上還有其他刻痕。
橫橫豎豎,毫無邏輯章法的醜陋刻痕,每一條都入木三分,少說也有十幾二十條。
這桌面其實是謝長生的日曆。
他用這種方法記錄著自己穿越過來的日子,數著老皇帝的死期。
再有三百四十天,三百四十道刻痕,就是老皇帝的死期。
謝鶴妙一跛一跛地走來,好奇地問謝長生:“小傻子,你這是在做什麼?”
謝長生“當啷”一聲扔下匕/首,對謝鶴妙憨厚一笑:“死亡筆記。”
謝鶴妙茫然地眨了眨眼。
見謝長生醒來,陽蘿和宮人們伺候著他穿衣洗漱。
宮宴的關係,今日謝長生的衣服比往日要更加繁雜。
一件疊著一件穿,身上的裝飾也是掛了一個又一個。
就連頭發上也都墜滿了紅色的寶石。
謝長生隻是搖個頭就能聽到叮叮當當的響聲。
謝長生趴在桌上搓了半天的紙球玩,再抬起頭來險些整個人被墜得倒在地上:“好沉啊!!”
陽蘿趕緊扶住了謝長生。
心裡又覺得有趣又覺得過意不去:剛剛見謝長生乖乖不動的樣子,隻覺得他又安靜又聽話,沒忍住多給他裝飾打扮了一些。
這會兒自己也意識到太隆重,又忍著笑把那些寶石從謝長生頭發上取下來。
謝長生卻沒了耐心,不肯再乖乖坐在原地。
不論陽蘿怎麼告訴他,自己是為了取下那些裝飾,謝長生卻不肯再信了。
在殿裡東躲西藏的,竟然十分靈活。
謝鶴妙立在一旁靜靜看著謝長生與宮人們玩鬨,看著謝長生臉上如孩童一般純真的笑,心頭略過一絲疑惑。
人變傻了,秉性也會變嗎?
謝鶴妙記得清楚:謝長生從小頑劣,貓嫌狗厭。
謝鶴妙分明是恨謝長生的。
可現在的謝長生卻怎麼看怎麼叫人喜歡。
謝鶴妙心裡彆扭極了。
像是吃到了前些天某大人諂媚送來的柿子。
又苦又澀,偏偏要吐出來的時候抿到了一抹清甜,讓人心生煩躁。
謝鶴妙深吸一口氣,在心裡寬慰自己。
他之所以會有這種感覺,那是因為他和變傻前的謝長生不一樣。
——他是個好人!
一個好人,當然是會有惻隱之心的。
就算惻隱的對象是在幼時就廢了他一條腿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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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長生一邊和陽蘿繞著柱子跑,一邊偷偷觀察謝鶴妙的臉色。
隻見這人和精神分裂了一樣。
一會兒獰笑一會兒歎息。
臉色也和吃了雲南蘑菇一樣,七彩斑斕的。
謝長生默默對天祈禱:
老天爺行行好,可彆讓謝鶴妙在他屋裡變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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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好了,二皇兄的頭都要被你轉暈了。”
在謝長生又一次從謝鶴妙身邊跑走的時候,謝鶴妙突然伸長手臂攔住他:“時間到了,該走了。”
謝長生累得直喘氣,索性往謝鶴妙身上一跳:“背我去!”
沒想到謝長生會撲過來,謝鶴妙踉蹌了一下,身體一下僵住。
陽蘿嚇了一跳:“殿下快下來,殿下!”
謝鶴妙擺了擺手:“罷了,本王無事。”
他托住謝長生的腿,竟真的就這樣背著謝長生往外走去。
腳步一跛一跛的,一想到背上那溫暖的體溫是來自謝長生,謝鶴妙又開始覺得厭煩。
正當反感升至最頂端時,不停在心裡默念“我是個好人”的時候,謝鶴妙卻感覺到背上的人晃了晃腿。
“彆亂……唔?”
謝鶴妙的話說到一半,嘴裡卻突然被塞進來什麼東西。
用舌尖去探,才發現竟然是一塊杏脯。
謝鶴妙抿了抿唇,咬著那塊杏脯,說不出心裡究竟是什麼感覺。
一跛一跛地走至殿外,他的貼身侍從立刻迎上來,哎呦呦地要將謝長生接下來。
謝長生卻犯軸不願下來,謝鶴妙心中歎了口氣,卻擺了擺手:“罷了,就這樣吧。”
直到乘上轎謝長生才終於肯從謝鶴妙背上下來。
兩人坐上轎子,謝長生一眨不眨地看著謝鶴妙。
謝鶴妙:“怎麼?”
謝鶴妙話音剛落,卻見謝長生猛地抬起手,扯下頭上的一塊寶石,卻因動作粗糙連帶著扯下了好幾根頭發。
謝長生痛得直嘶,謝鶴妙看得也跟著疼,忍不住咧了咧嘴。
掌心卻突然一沉。
謝長生竟把那塊寶石塞到了自己手中。
謝鶴妙揚眉看著謝長生:“小傻子,你這是做什麼?給我的?”
謝長生壓低聲音:“二哥哥背長生,二哥哥好,二哥哥拿亮晶晶去換糖吃。”
如孩童一般語氣,充滿了信任。
謝鶴妙抿了抿唇,又把那寶石丟回到謝長生手裡:“算了,小傻子你自己拿著吧,二皇兄還沒有淪落到要拿你東西的份上。”
再說現在朝裡朝外有多少雙眼睛都在盯著謝長生?
若是教有心人看到他竟拿了謝長生的東西,保不齊會不會以為他是在欺負傻子。
見謝鶴妙拒絕,謝長生卻不高興起來。
他硬是把一張漂亮的臉拉成了小驢臉,揮舞著拳頭:“你要是不要,我就把亮晶晶塞你孔裡!”
謝鶴妙:……
這小傻子是怎麼做到上一秒天真無邪,下一秒頑劣乖戾的?
眼看著謝長生把那寶石抵在他鼻尖上,好像真的下一秒就要塞到他鼻孔裡一樣,謝鶴妙怕他沒輕沒重,到底伸手接了下來。
“那二哥就收下了。”
-
今日宮宴,十分熱鬨。
官員們帶著屬下、兒子、女眷前來赴宴,王公貴族們更是拖家帶口。
到處都是吵吵嚷嚷的聲音。
轎子走到一半,因人滿為患,前進得很是費力。
謝長生覺得這是個好機會。
是個能施展拳腳,讓所有人都親眼看到自己是傻子的好機會。
也沒和謝鶴妙打招呼,不顧轎子還在行駛,謝長生撩起車簾就往下跳。
謝鶴妙和抬轎的人,以及隨行的宮婢都嚇了一跳。
大家想要伸手去扶謝長生,偏偏謝長生卻滑溜得和泥鰍一樣,竟生生從那麼多雙手裡鑽了出來。
周圍的官員一看到謝長生,立刻一邊下跪行禮,一邊又用眼睛偷瞄他。
眼神裡閃爍著無數個密密麻麻的大字,細看卻都是“吃瓜”。
畢竟流言蜚語聽得太多了。
從最開始的“小皇子撞到頭變傻了”,到現在的最新版本“小皇子撞到頭變傻了每天吃泥巴流口水人也變醜了聽說鼻子都長了兩個了”,
真真假假,眾說紛紜。
大家都太想知道謝長生究竟是什麼情況了。
大臣們眼見著謝長生鼻子還是鼻子,眼睛還是眼睛的,乍一看還和之前一樣好看漂亮,甚至機靈,都有些失望。
卻不知舞台搭好,謝長生已戲癮大發。
他鏗鏘有力地仰天大笑三聲,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自己身上。
卻又在下一秒,猛地也跪在了地上。
準確地說是膝行。
四肢並用地在地上飛快地爬。
人哪兒多往哪爬。
大臣們都被嚇得不輕,又不敢起身,隻有顫巍巍地挪著膝蓋去躲。
卻速度快不過謝長生,
人群中到處可聽慌亂無措的聲音。
“哎呦我的背……!”
“小殿下!殿下快請起身!!”
“啊!我的腿!我的腿被壓住了!快起來,疼死我了!”
“怎麼了怎麼了?前面發生什麼事了?我看不清……有沒有眼睛好的?”
在地上瘋狂爬行的謝長生宛如一輛卡車。
把不少人撞得人仰馬翻的,他自己心裡也有點過意不去。
也有點小害羞,小丟人。
但這是必要的。
活著最重要啊活著最重要。
一邊爬,謝長生還一邊忍不住腦補。
若史書上有記載,內容會不會是:“謝長生打響反抗老皇帝反抗封建的第一爬。”
謝鶴妙也下了車,和宮人們一起拉扯著謝長生。
謝長生大笑著倒在地上打滾:“癢,哈哈哈哈好癢!”
謝鶴妙道:“快起來,彆鬨了,這樣像什麼樣子。”
旁人聞言都用驚詫的目光看著謝鶴妙。
要知道這二皇子整日沉迷酒樓歌樓,平日裡和謝長生廝混在一起,也是個沒正形的。
現在竟然不是看戲,而是規勸。
謝鶴妙不知道彆人是怎麼想的,他隻知道自己好像那個操心的媽。
因為他現在竟然擔心的是地上涼,謝長生這麼躺在地上著涼了怎麼辦。
謝鶴妙心中有好笑有無奈也有一股無名怒火,數鐘情緒混雜在一起,讓謝鶴妙臉上忍不住露出一個扭曲的笑。
突然間,這片混亂安靜了下來。
叫痛的,道歉的,偷笑的。
全部聲音都停了。
人們臉色沉沉地朝謝長生身後看去。
像是在看什麼吃人的洪水猛獸一樣的表情。
“掌印……”
謝長生聽到自己身後傳來一道涼涼的聲音。
“這是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