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傻子分為好幾種。
神誌不清的,
胡言亂語的,
有傷人傾向的,
有傷己傾向的……
在如此多種類的傻子裡,謝長生誌向成為的是——
一個不傷人,不傷己,沒有攻擊性;
乍一看你以為他是個正常人,但一開口你就知道這人腦殼有問題,懶得和他計較的傻子。
說難也難。
說簡單也簡單。
畢竟從小到大,謝長生經常被人說腦回路比較清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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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殿下,奴婢說得您可都記住了?”
皇帝聽聞了最愛的小兒子落水,連下三道口諭,催促謝長生去往養心殿面聖。
謝長生的貼身宮女陽蘿替他穿上乾淨衣服,一邊往他腰上掛那些玎璫作響的、價值連城的配飾,一邊憂心忡忡地問謝長生。
謝長生點了點頭。
“那,殿下您說,您都答應了奴婢什麼事?”
謝長生擺弄著自己腰上的紅寶石墜子,笑嗬嗬的:“如果父皇問我,怎麼傻了,我就說,就說……”
謝長生說到一半,突然卡殼,“呃”了半天,終於想起,拍手笑道:“我就說,是陽蘿把我推下去的,讓父皇不要罰其他人。”
陽蘿鬆了口氣,伸手替謝長生理了理衣領:“是了,殿下,就這麼說。”
派了兩對太監宮女跟在謝長生轎後,目送著他遠去,陽蘿臉上的笑容淡了下來。
“陽蘿姐姐……”平日裡總在一處說話的小姐妹眼圈紅著:“明明是小殿下自己失足落水,姐姐何必……”
陽蘿搖頭。
皇帝最寵愛的小兒子因為宮女看護不利,失足落水。
這事要是被皇上知道,一個宮的人都得沒命!
這宮裡,哪個人容易呀?
還不如讓她一個人全擔下來。
不是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麼?
她若真能用她的命,救這麼多人的命,也算積德。
思及此處,陽蘿雙手合十,虔誠擺天:“若我真有這麼大的陰德,老天爺,佛祖,觀世音菩薩,抱保佑小女子下輩子吃香喝辣、穿金戴銀、榮華富貴、美若天仙可好……”
許願完畢後,又從頭上拔下兩根簪,褪下手腕上的鐲,交給姐妹:“千萬記住,我若死了,棺材要檀木的。”
防蛀防蟲,還有香味,住著一定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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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謝長生當然不可能放任自己的宮女受罰。
撐著腮癱在轎裡想了一會兒,心裡有了主意。
就算他真的傻了,他依舊是老皇帝最愛的小兒子。
想留個人,也就是撒個嬌的事。
想通後,謝長生掀開簾子,跳下轎子。
宮女太監們嚇了一跳,忙停住轎子:“殿下,哎呦,殿下!您要去哪?殿下等等!”
謝長生一邊靈活地躲閃著,一邊和他們玩起了捉迷藏。
一邊躲,還一邊咯咯笑著:“抓不住我,抓不住我……”
宮女侍從們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無奈:這是又犯癡病了。
其實謝長生隻是想鞏固一下自己的人設。
他繞著轎子跑了兩圈,見宮女太監們是真的急了,故意裝作拌了一下,速度慢了下來後,被一個太監拉住了胳膊。
“快快快,快把殿下塞回轎子裡,彆耽誤了時辰。”
拉著謝長生的那個太監力氣倒還怪大,悶哼一聲後,竟然整個人把謝長生舉了起來,掐著他的腰就想把他送回轎子裡。
謝長生被突然的淩空感嚇了一跳,撲騰著四肢:“……Help!”
正鬨騰著,突然聽到一道溫和的嗓音:“三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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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有人來,太監宮女忙把謝長生放了下來。
若是被有心人看到這一幕,少說要給他們安一個大不敬的罪名。
但當看清來人時,又鬆了口氣。
匆匆忙忙地跪了一地“太子殿下。”
謝長生打量著這人。
面前的青年二十六、七的模樣,眉眼和他有幾分相似。
隻是,同樣是微微下垂的眼角,生在謝長生身上是勾人,生在青年身上就變成了溫潤如玉。
除去溫潤,青年臉色有些蒼白。
看起來不太健康的樣子。
謝長生和青年對望了一會兒,突然伸出兩根手指,按著自己的眼角往下壓,一邊做鬼臉,一邊問他:“你是誰?你長的和我好像呀。”
青年一愣:“長生,我是你大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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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一見到這人,謝長生就知道他是誰了。
當今太子,謝澄鏡。
謝澄鏡是《奪嫡風雲》中,最後登上帝位的那個人。
但並不是因為謝澄鏡有手段。
而是因為他弱。
正因為他身體弱,性格也軟弱,醉心書畫風水等風雅之物,好拿捏,才會被掌印太監顧緋猗推上帝位。
作者曾在結尾寫——
“謝澄鏡形容枯槁,癱坐在龍椅上。
身側,顧緋猗冰冷如蛇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謝澄鏡知道,從今以後,他隻是顧緋猗的皮影。”
雖然看書的時候,謝長生是堅定不移的顧緋猗黨,但看到這一段的時候,還是覺得謝澄鏡很可憐。
腦海裡思緒一閃而過,謝長生像是孩子一般蹦蹦跳跳著:“大哥?你是我的大哥?當真?”
“太好了!”他道:“我一直都想有個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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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澄鏡看著謝長生,想到剛剛自己見到的畫面——
拐過一道宮牆,謝澄鏡看到,謝長生被人舉在半空,撲騰著四肢。
像隻被拎起的小貓般張牙舞爪。
平日裡總是陰沉沉笑著的表情現在卻明朗了許多。
一雙含情眼滿是純真的笑意。
嘴裡大喊著他聽不懂的奇怪話語。
以往的謝長生每每看到他,都要尖酸刻薄他幾句。
什麼“酸書生”“軟包子”“胸無點墨像個女人”之類的話,全都要往他身上招呼個遍。
而面前的謝長生表現得像是個四五歲的孩童,看著他的雙眼滿是信任。
還不記得他是誰了。
謝澄鏡憂慮問:“這是……怎麼回事?”
宮女複跪在地上:“回太子殿下,小殿下他今天早些時候……落水……碰到了頭……”
聽宮女說完,謝澄鏡心中頓時生出萬般感慨。
他和謝長生差了整整十歲,謝長生出生時,他還墊著腳尖去瞧他。
心裡是喜悅的,喜悅自己多了這麼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弟弟。
隻是謝長生在父皇的萬般寵愛中長大,自然也不稀罕他的兄弟情誼。
回想起謝長生罵自己的那些話,謝澄鏡自然是討厭的。
也曾陰暗地想過,若是謝長生能死掉就好了。
但真看到謝長生遭了報應,變成這幅樣子時,還是忍不住有些心酸。
謝澄鏡抓著謝長生的雙腕,止住了他想要把自己腰上的玉墜往嘴裡塞的動作,咳嗽了兩聲,又問宮女:“叫太醫看過了嗎?”
“回太子殿下,就是常太醫說……”
蹲在地上的謝長生突然像是被人撓了癢癢肉一樣,爆發出一陣爆笑:“醫生怎麼說?Doctor!!一天一蘋果,doctor遠離我!”
謝澄鏡面上的憂慮愈發濃稠了。
他糾結良久,伸手牽住了謝長生的手:“孤正好也要去探望父王,三弟和我同行吧。”
謝澄鏡沒有多少懷疑,就像信了謝長生變成癡兒的事情,一路上唉聲歎氣的。
在回答了五次“你是誰?”,製止了三次謝長生想要蹲下撿石頭的動作,又背著突然跳上他後背的謝長生走了一段距離後,終於抵達了養心殿。
門口的太監神色焦慮,一見到謝長生,長長鬆了口氣:“殿下,皇上等您好久了,快些進去吧!”
謝長生朝他燦然一笑。
他生得美,這一笑仿佛百花盛放似的,可太監卻是心裡一驚。
還記得上次被謝長生這樣笑的人被打折了雙足,從今後隻能膝行。
正滿頭冷汗的時候,謝長生卻從他身邊繞了去,輕快地朝著內殿走去。
太監撫摸著自己狂跳不止的心臟,等緩過神來後又覺得不對,回頭看著謝長生的背影,心頭愈發覺得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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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心殿內一股濃鬱的中藥味,一個明黃色的身影躺在正前方的那張床上。
聽到聲音,那明黃身影立刻動了兩下,就要起身。
謝長生糾結了一路要在老皇帝面前如何表現。
老皇帝愛這個小兒子,恨不得把世界上最好的東西全都送給他。
有老皇帝在,謝長生無性命之憂。
可老皇帝的壽命隻有一年了。
若他尋求的是老皇帝的庇護,那麼一年後,等待他的就會是和原主一模一樣的死亡結局。
所以他必須要趁現在就和老皇帝劃清關係。
雖然可惜,但一想到老皇帝的殘暴和無惡不作。
就也沒那麼可惜了。
這麼想著,謝長生一屁股坐在榻上。
老皇帝有一副深邃陰沉的樣貌。
見到謝長生無禮的行為,他非但沒生氣,反而開心地笑起來,伸手要握謝長生的手。
“長生……朕聽說你落水,你……”
謝長生突然伸手,拍了拍老皇帝的臉,問:“你就是我爹?”
老皇帝一愣:“……長生……?”
“我不信,我不信。”
“我這麼好看,你卻這麼醜,你怎麼可能會是我爹?”
“美人能生出醜孩子!醜人卻是無論如何生不出美孩子的!我說得對吧!”
謝長生握住老皇帝的肩膀使勁搖晃著,力度有種不顧老皇帝死活的美。
他講話的聲音越來越大:“你休想騙我,真相隻有一個!那就是——”
“我其實是你爹!!”
話音砸下,養心殿內一片靜謐。
宮女太監們的身體幾乎抖出殘影。
老皇帝雙眼一翻,直直栽倒在床上,暈了過去;
謝澄鏡猛地噴出了一口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