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052(1 / 1)

肖蓮英八歲被賣,在風月場所裡學習琴棋書畫,十二歲被待價而沽開始接客,跟很多天真的盼著能脫離苦海又繼續深陷泥潭的舊社會名妓一樣,她在經曆了幾次真心錯付之後,終於在二十八歲的時候,迎來了真正的解放——因為一場手術意外,她被摘除了子宮。

再也沒有男人會承諾給她贖身,再也不用擔心她的畢生積蓄會被騙光,再也沒有成為“杜十娘”的機會了。

“她就是在那一年撿到了我,把我養到八歲,讓我出去自謀生路。”馬二爺揉揉眼睛,自嘲地笑笑,“我不怨她,我隻感激她,要不是她,我早就凍死在那個大雪天了。”

讓八歲的孩子出去自謀生路聽起來是殘忍,但那也是迫不得已,“鬼子司令部的崗村次郎看上她的歌聲和舞藝,幾乎將她困在司令部裡,她覺得她受辱就夠了,不忍我小小年紀就跟著軟了膝蓋骨……”

“後來,鬼子敗走後,她一直輾轉在石蘭省書城市的風月場所,我則是半年後被一戶好心人家收養作義子,結果那一家子全病死在解放前幾年,我幾經輾轉……再後來嘛,相信你們也聽說過。”

“自從離開之後,我跟她再未見面。”

一直到解放後,取締了風月場所,解放了數以百計的從業人員,小蓮英也拿回了自己的本名肖蓮英,還分了戶口和房子,這才算重新活過來,悄無聲息地生活在石井中。

待十幾年後,馬二出獄,倆人才在一次機緣巧合之下重逢。“她怕拖累我,一直不肯認我,但她一顰一笑都深深刻在我腦子裡,我怎麼可能認錯人呢?那可是我從小就暗暗發誓要給她養老送終,給她過好日子的人啊!”

馬二爺胡亂在臉上抹了一把,臉上儘是苦澀。

現實是,在這個年代,他們都是不受待見的邊緣人物,但凡有個風吹草動都要被拉出來再教育的角色,這幾年過得也不太平,所以愈發惺惺相惜,不是母子勝似母子。

清音清楚的知道,馬二不是平白無故給一個剛見面的年輕人講故事,能把自己最珍視的人的隱私說出來,他其實是在用苦肉計,賭清音會上心。

而事實是,他成功了,清音確實很感動。

一個不被社會主流所接受的“名妓”,拿著來之不易的皮肉錢,還能把一個跟自己毫無血緣關係的孩子養大,且完全是不求回報的,這已經是大愛了!即使後來把他趕走,也是不想他小小年紀折了龍國人的脊梁……這樣的故事,誰聽了沒點觸動?

“我說這些都是真的,不是編故事。”

清音點頭,她當然可以肯定,在小蓮英的身世上,他沒有說謊。

因為,就在上輩子的很多年前,石蘭省電視台就播過一部很冷門的電視連續劇,名字就叫《小蓮英》,主角的姓名、身世、經曆和他今天說的一模一樣,就連演員的長相也有三分相似,因為是在自己長大的地方拍的故事,裡面風土人情連方言都那麼熟悉那麼可愛,那時候清音可愛看了,每天一到黃金檔時間

就蹲守在電視機面前,一集不落。()

沒記錯的話,就是她上初中的時候,那個年代他們落後的小鎮中學還不用上晚自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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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不過那裡面沒有明晃晃的書城市,地名全是虛構的,也沒有收養馬二這個情節,但卻多了很多小蓮英抗日救亡的情節,譬如她在鬼子司令部的時候,不是貪圖享樂和苟命,而是在幫助愛國人士獲取情報,屢立奇功,不惜用自己的身體挽救很多身陷囫圇的婦女……但也多次遊走在死亡邊緣,清音每次都被嚇得捏一把汗,就怕她被日軍識破。

後來,好容易熬到日軍投降,她成為崗村次郎親自點名要帶回日國的人,有的人說是真愛,有的人腦洞大開說是她懷了崗村骨肉,也有的人說是為了寶藏。

據傳,那幾年崗村次郎在石蘭一帶搜刮民脂民膏,獲得巨額財寶,但他狡兔三窟,這些財寶都被分散藏在不同地方,而藏寶圖卻被他紋在身邊一個近親之人的身上,很多人篤信,小蓮英就是身紋藏寶圖的人。

不過,這都是後世網友和觀眾的推測,甚至可算同人文了,因為清音上輩子實在是太喜歡這部電視劇,還專門在貼吧裡了解過,後面老劇重溫的時候也在彈幕裡刷到過,所以對這些猜測仍印象深刻。

電視劇的結局是,崗村次郎沒能帶走小蓮英,因為他自己在撤退的前一天死了,怎麼死的電視劇裡沒說明白,但大多數觀眾堅信是被小蓮英殺死的,她可是一代奇女子,自然要手刃這個畜生。

這電視劇有個清音不滿意的地方,就是隻演到崗村次郎的死,日軍投降後小蓮英又經曆了什麼,有沒有找到良人,有沒有獲得新生,有沒有安度晚年,全都是留白……這種感覺,像是看了一部前五分之四都特彆精彩最後卻草草完結的,實在是讓人意難平。

為此,她還專門上網搜過這部電視劇的信息,導演編劇製片人都很有名氣,不可能出這麼爛尾的片子,唯一解釋就是出資人太爛了,而出資人……好像姓馬?

叫馬什麼來著她忘了,隻是看見有神通廣大的貼吧網友爆料,這個馬老板是一位石蘭省大商人,好像是開礦還是啥的,財大氣粗又十分低調謹慎,雖然一整個劇組基本沒人見過他,但所有人都知道拍這部片子他說啥就是啥,從主演到重要配角,全是他親自指定的,導演編劇隻能乖乖聽話那種。

清音腦海裡忽然有個大膽的猜測,莫非這個神秘低調的“馬老板”,其實就是幾十年後的馬二爺?

這倒是能解釋得通,整部片子完全就是大女主劇本,所有情節走向圍繞小蓮英一人,出現了很多不合邏輯的設定,譬如窮苦出身八歲被賣從未接觸過外語的小蓮英居然會說日語看懂日文,每次崗村次郎與人談話的時候她都在一旁裝傻充愣最後卻能獲得一手情報,譬如明明已經手術摘除子宮的人,卻被愛情上腦的崗村次郎覺得能懷他的骨肉……

怎麼說呢,這位馬老板完全就是小蓮英的無腦崇拜者。

他覺得小蓮英無所不能,所以懂日語不過小菜一碟。

他覺得

() 她的人生缺個孩子,所以把現實裡無法實現的事加在藝術作品裡……就像落魄男作者總是意淫自己書中的男主角富可敵國權傾朝野美女環繞一樣。()

這就是親兒子也不一定能做到啊,不是馬二爺還能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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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馬二爺就發現,小清大夫看自己的眼神,似乎有點怪怪的,仿佛在看一個腦殘粉?

“清大夫,怎麼了?”

“哦哦,沒事,我就是沒想到,肖老太太居然擁有如此傳奇的人生經曆。”

馬二爺摸了摸鼻子,傳奇嗎?他還是挑著普通的講,傳奇部分還沒說呢!

很快,楊三旺端著煎好的藥進來,馬二爺也顧不上其它,趕緊攙扶老太太,準備喂藥。

老太太現在雙目緊閉,氣若遊絲,嘴巴壓根張不開,馬二爺像哄小孩似的軟言軟語勸了半天,嘴巴愣是不張,看得楊三旺在旁邊乾著急。

“二爺咱用調羹撬開吧。”

馬二爺惡狠狠地瞪他一眼,“放屁!”他小時候病了小蓮英都舍不得撬他嘴。

“但救命藥啊,喂不進去咋整,總不能像西醫一樣拿根管子從鼻子插進胃裡吧?”

馬二爺當初拒絕西醫治療就是這個原因,他覺得這是對小蓮英的人格侮辱身體損害啥的,不同意,此時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一個無影腳直接把楊三旺踹趴地上,“滾!”

清音看著兩個大老粗笨手笨腳的也是無語,“特殊時候特殊辦法,拿調羹來吧。”

楊三旺屏住呼吸,看向馬二爺。

馬二爺猶豫了一秒鐘,還是照做,他使勁掰著老太太的嘴巴,清音先在老太太頰車穴上輕刺兩下,這才用勺子撬,沒想到看著瘦弱不堪的老人,力氣居然這麼大,更沒想到的是,七十幾歲的老人了,那牙齒居然完好無損!

又白又整齊,一顆沒掉。

不過,就在清音出神的兩秒鐘裡,嘴巴終於撬開,馬二爺鬆口氣,正準備把藥喂進去,清音忽然攔住,“等一下。”

她使勁吸了吸鼻子,“這氣味是老太太嘴裡散發出來的嗎?”

馬二爺也吸了吸,差點一口yue出來,“是。”

臭,實在是臭,簡直就是臭穢難當!

“老太太自從昏迷後,口臭就很嚴重,我每天要把屋裡打掃三四遍,不然人都進不來。”

清音心說難怪,自己剛進屋的時候就聞見一股臭味,還以為是病人臥床太久,又疏於打掃,氣味散不出去。

其實就是再怎麼勤快也沒用,因為這味兒是從老太太身體裡散發出來的,隻要她還在呼吸,嘴巴鼻子五官毛孔都在散發這股氣味。

而這麼臭穢的氣味,一般是臟腑熱病實證才會產生。

熱病實證,卻是附片的大忌!

“這藥不能喝!”清音連忙大吼一聲,嚇得楊三旺手一抖,藥汁撒出去三分之一,又是苦惱又是委屈,眼淚都快出來了。

他覺著自己跟這小清大夫真是八字不合,不是被她打就是被她凶,

() 還要被她嚇。

“為什麼?”馬二爺眼中精光一閃,似乎是抓住了什麼救命稻草,“清大夫是不是有不同的見解,快跟我說說。”

清音卻不回答,低頭看老太太的嘴巴,被撬開後能看見舌頭,舌苔可以說是“五顏六色”,又黃,又厚,又燥,關鍵中部和根部還是黑色的……這很明顯是熱毒深入的表現啊。

但為了不誤診,她還是要問問最近他們有沒有給老太太喂過什麼能染色的,不好消化的食物。

“沒有,每天就是半碗奶粉和糖鹽水,這是西醫大夫教的,說是維持啥基本生理啥啥的。”

清音點頭,沒有染色,那就是熱毒沒跑了。

可奇怪的是,剛才王大夫和她的判斷都是源於老太太的氣息、脈象和肢體寒涼,從這些方面看,確實是陽虛欲脫,可舌苔的表現卻又是臟腑熱毒……這大寒和大熱,完全是背道而馳自相矛盾的判斷,怎麼會同時出現在同一個人身上?

清音踱了兩步,忽然眼睛一亮,“大實有羸狀,古人誠不欺我。”

“啥啥大使,還打雷?”楊三旺和馬二爺直接懵了,一個字都沒聽懂。

清音笑起來,“大實有羸(léi)狀,是一句中醫古話,說的是一個病人如果病重到一定程度,其實本質是實證,但表現出來的卻是虛象,明明是體內有熱毒,外表看起來卻像是陽虛彌留之際,也叫真實假虛,真熱假寒。”

什麼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的,楊三旺眨巴眨巴眼睛。

馬二爺眼中卻精光更盛,抓住一個重點,“你的意思是,老太太這病其實不是人之將死,而是還能救?”

“對。”

馬二爺頓時一個踉蹌,一屁股坐在炕上,撫了撫心口,“三兒,我沒聽錯吧?”

“二爺您沒聽錯,小清大夫說您說對了,老太太還有救!是真的呀!”

“放屁,啥小清大夫,清大夫就清大夫,大夫不分大小。”

楊三旺立馬乖得鵪鶉似的,“對對對,是我禿嚕嘴了,是我該死。”

清音卻沒工夫跟他們客氣,既然是大實有羸狀,那參附湯這種大補大熱的方子就絕對不能用,“藥彆喂了。”

楊三旺當即恨不得把藥碗摔地上。

馬二爺卻有點為難,“那……吃啥藥?”

清音沒說話,隻是認真把脈,又看看舌苔,心裡一直有個疑問。都說病從口入,老太太都這麼長時間昏迷不醒了,也沒吃過什麼東西,應該不是吃進去的食物造成的“大實”,生活環境裡也沒有大辛大熱,不知道身體裡的熱毒從何而來。

“馬二爺跟老太太生活了幾年?”

“快三年了,她的生活習慣我基本都知道。”

“老太太以前有沒有啥不好的生活習慣,有沒有吃過啥不該吃的東西?”

馬二爺眸光一閃,搖頭。

清音也沒多想,“那老太太平時有沒有說哪裡不舒服?”

馬二爺搖頭,楊三旺忽然接嘴:“

有啊,老太太總說自己拉肚子,十天半月的就去公社衛生所開藥,去年還讓我給她開了兩個月的量,那時候二爺不在家,我忘跟您說了……”

馬二爺瞪他一眼,臉上露出苦笑,隻能跟著點頭。

清音又詳細詢問怎麼個拉肚子法,但他倆都是男人,老太太上廁所他們又不在跟前,還真說不清楚,自然也收集不到有用線索。

清音沉吟片刻,忽然想起是舊社會過來的,“老太太平時抽不抽旱煙,喝不喝白酒黃酒之類的?”這些東西在臟腑裡天長日久化熱,也能成為熱毒。

“以前都抽都喝,解放後已經斷了很多年了。”什麼叫新生,在新社會就要有新活法。

清音點頭,像,又不太像。

但時間緊迫,她相信隻要是熱毒,用涼解法肯定是沒錯的。“剛才你說吃安宮牛黃丸有用,還有嗎?”

“有,有,當時咱二爺直接一口氣買了十顆,這孝心,真沒說的!”楊三旺咂吧咂吧嘴,安宮牛黃丸可不便宜,尤其是同仁堂的,可不好買,拖了老大的關係才在省城找到,將整個石蘭省所有醫院藥房都翻遍了才一口氣湊齊十顆,就是親兒子也不一定有這大手筆。

清音把藥拿過來,確定老太太隻是眼睛睜不開,其實喂什麼都能正常吞咽,也就沒必要鼻飼,將藥用水化開,再把藥水一勺一勺的喂下去就行。

彆說,看著笨手笨腳粗枝大葉的楊三旺,喂藥還挺有一手,不僅動作輕柔,還很有技巧,藥水一滴不漏。

清音在旁邊等了一會兒,大概半小時的工夫,老太太的手輕微挪動,眼皮微微顫動,隱隱有要睜開的趨勢,這才鬆口氣。

雖然還沒弄明白到底是什麼原因造成的熱毒,但至少方向對了,“今天就先到這兒吧,我們先回去,你們精心照顧著,明天再說,有什麼情況去叫我。”

雖然才分開兩三個小時,但清音真是太想小魚了,早過了小家夥的吃奶時間,也不知道有沒有挨餓,有沒有哭鼻子。當然,她估計是不怎麼哭鼻子的,但老母親嘛,就是擔心。

馬二爺連忙客氣的將他們送出門,“大恩不言謝,兩位慢走。”

劉大叔剛才時間太晚就先回去了,他一屋子的老人孩子,沒個主事的男人家也不行。

坐上自行車,清音一把摟住顧安的腰,把頭埋在他背上,深呼吸一口,是清新的肥皂香味。

“累嗎?”顧安回頭,正好看見她被風吹亂的鬢發,像個炸毛的刺蝟,連忙停下,用頭巾將她包好,又把自己襯衣脫下來,給她全身包上。

幸好現在隻是微風。

清音歎口氣,怎麼會不累呢?

她不是鐵人,身體底子再好,現在也才剛出月子幾天,彆說按顧媽媽的要坐滿42天,就現在才三十多天,她就敢往外跑,又是自行車顛簸又是吹風的,她也怕落下病根啊。

但在聽說有人正處於彌留之際,生死就在一線之間的時候,她哪裡還顧得上什麼月子病?

一條人命,比什

麼都重要。

更何況,如果電視劇《小蓮英》裡抗日救亡的情節是真實存在,而非腦殘粉馬二爺自己幻想加上去的,那她現在做的,不僅是救了一名老太太的命,而是在救一名無名英雄,民族英雄!

“月子病我不怕,就是可憐咱的小魚,也不知道有沒有哭鼻子……”

不知道為什麼,在這一刻,顧安覺得心頭微酸。

不過,跟老父親老母親一路忐忑擔憂不一樣,家裡的小魚兒此刻卻是正乖乖躺著,由奶奶給換尿布呢,吭都不吭一聲,就像一個洋娃娃。

“咋又換尿布了呢?”清音一面洗手,一面把外衣和圍巾頭巾摘掉。

“這都換第二回了,才吃一會兒就拉了。”

“剛才吃了啥?”

“奶粉,喝了大半瓶呢!”

清音鬆口氣,看閨女眼睛不紅,一點不像是哭過的樣子,這才徹底放心。

“小沒良心的,你媽在外面想著你,你倒好,你媽回來也不給個笑臉。”

小魚的脖子還不能靈活轉動,隻是斜著眼睛看了一眼媽媽,就閉上眼睛,開始呼呼大睡。

清音:“……”

心這麼大的閨女,唉,她都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還看呢,這都看多少天了還看不夠,飯菜都給你們熱三回了。”顧大媽好笑。

清音即使是坐月子也很少在炕上吃喝,每天都要下炕,去外間的飯桌上吃,一是趁機增加點活動量,躺久了血栓風險也高,二來她也不太習慣在炕上吃喝。此時,桌上擺著幾個金黃的玉米饃饃,還有一盆羊雜湯,顧媽媽是很開明的婆婆,音音想吃啥她就做啥,至於孕婦和哺乳期不能吃羊肉的民間說法,她不信,隻信媽媽心情好才會身體好,孩子也才能好。

羊雜是一大早去肉店買的,用票能便宜不少,現在家裡兩個人掙錢掙票,顧大媽也不摳搜,直接每樣買二兩,回家用面粉好好搓洗幾道,漂乾淨,搭兩根羊骨頭熬一鍋高湯,出鍋的時候加把小蔥和芫荽,那個香喲!

羊雜其實沒啥好東西,但高低也是葷腥,燉得又軟又爛,入口即化,就著油辣子做的蘸水,那叫一個下飯,小兩口直接把一盤饃都吃完了。

“媽,下次要再遇到賣下水的就買點豬大腸唄,咱做紅燒肥腸吃。”顧安記得,他們第一次在外頭下館子的時候,清音就說她喜歡吃。

“就你嘴饞。”老太太在心裡算賬呢,這豬大腸確實比肉便宜很多,“肉店的小王說了,豬大腸最近都給了肉聯廠的關係戶,明兒我讓他給咱留半斤豬肝子,你想咋吃?”

要是彆人,那肯定摸不到豬肝子的,但清音前不久剛給小王的老爹治好了多年老風濕,半斤豬肝子算啥,又不是不給錢,提前留一下也就一句話的事兒。

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便宜,清音也不管,“那就來個爆炒吧,正好補血,都說坐月子傷氣血,我得好好補補。”

當然,這就是她貪吃的借口罷了,要真補,啥黨參烏雞湯她又不愛

喝了,嫌膩。

“對了媽,您哪天上北區看看,能不能打聽一下以前的小蓮英的故事?”

大部分人不知道馬二爺家供養的那位老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小蓮英,但總還是有些當地老人能知道的。清音總覺得馬二爺沒說實話,她想弄清楚。

“小蓮英,是不是解放前那個會唱曲兒的小蓮英?”

“哎呀,您知道?”

顧大媽一拍膝蓋,“也不看看你媽我是誰,這些事兒我打小就知道,因為我們村有一人以前就是給司令部做飯的,他也是祖墳冒青煙還能活著回來,其他人全都……要說起來,她可是咱們石蘭的名人……”

在顧大媽聽來的版本裡,除了沒有養子馬二爺這一段,大部分沒差,後半段居然還真有涉及日本鬼子的部分,仿佛就是電視劇的情節來源,難怪當年電視劇開頭第一句話就是“本劇根據真人真事改編”,劇終也在致敬這位奇女子呢!

“不過我聽鎮上老人說,當年那個什麼狼的鬼子司令是真有錢,啥金戒子玉鐲子,全是咱龍國人的民脂民膏,每一件都帶著咱龍國人的血呢!”

當年崗村次郎的罪行是多少龍國人有目共睹的,要是他能活著回去,絕對也是要上軍事法庭審判的。

不過,也幸好沒給他機會回去,不然指不定現在還逍遙法外呢!

這種敗類畜生,就是活剮都便宜他,讓他把狗命留在這片土地上都是汙染空氣。

“有人說藏寶圖紋在小蓮英背上,但有人說跟她一起進過澡堂子,人背上白花花的,啥也沒有。”

清音“噗嗤”一聲笑出來,看來多年之後的貼吧網友也不是瞎編的,當地還真有這個傳說。

“我也不信,你說紋一張藏寶圖在身上,那得多疼啊,我要是小蓮英我乾脆就不活了,那些帶血的東西誰稀罕誰拿去。”

嘿,清音就喜歡顧媽媽這點,多“保密”的事兒,隻要給她一張嘴,總能給你打探出來!

這要是在京市,那就是妥妥的朝陽群眾後備役啊!

“你說那鬼子是真狠心呐,能把圖紙活生生刻在女人背上,他啥事做不出來?我看抽大.煙喝人血他都能逼著小蓮英乾!”

清音本來隻是聽一聽的,此時忽然靈機一動,“抽大淹?”

“可不是咋,你年紀小不知道,咱們石蘭這一帶在明清時候可是重災區,後來淪陷了,你說他們手底下那些漢奸走狗真就那麼聽話?不就是用這玩意兒控製嘛!我們村那人還說了,他們司令部內部有的人想賺錢,還入股參與了煙.土生意,他們來之前,全城也就三五家煙館,他們一來,數量一下子就飆到上百家,不都是他們賺黑心錢的方式?”

顧大媽壓低聲音,“我聽人說,解放後咱解放軍還真在以前給他們賣命的狗漢奸家裡搜出好些呢,人都瘦得隻上一把骨頭了,還躺炕上抽呢……”

清音忽然明白過來,為啥當年小蓮英會把年僅八歲尚不能自食其力的馬二趕走,其實也是為了少一點把柄在崗村次郎

手裡,同時也能避免他小小年紀就被這東西毒害。

在那個弱女子心目中,馬二的兩件事最重要:膝蓋骨不能軟,大淹不能碰。

她保護了馬二,自己卻深陷其中。為了保命,不抽也得抽,可一旦沾上,想戒就難了,後世的男人戒煙都跟要他們命一樣難,這大淹的戒斷難度簡直是數量級的。

可要是不戒斷,這年頭上哪兒買那東西?彆說他們身份敏感,每天不知道多少雙眼睛盯著,就是根正苗紅的三代貧農也沒途徑搞到那東西……除非,是有什麼替代品。

清音趕緊搖頭,將自己腦海裡的猜測撇開,現在的關鍵是,她終於知道老太太的“大實”從何而來了!

那東西,無疑就是最大的熱,最深的毒,肖蓮英五臟六腑的熱毒,就是經年累月吸食那種東西積累下來的,難怪她住的房間,她嘴巴裡呼出來的氣,都是一股臭味。

清音當時隻覺得臭味蹊蹺,卻又不是分辨不出是什麼臭,因為她是在新社會長大的孩子,壓根不可能見過那東西,自然也聞不出味兒來。

難怪,當時自己問老太太有沒有吃過什麼不該吃的東西,馬二爺眼神不大自然,其實他是知道的,隻是這事不能說,一旦說出去,落到紅小冰或者革委會的耳朵裡,老太太絕不可能善終。

他是在保護她。

清音歎口氣,看不出來,這馬二真是個重情重義的男人,就是不知道當年怎麼就進了土匪窩子還當了頭頭,生生把自己一生給斷送了。

“咋,你歎啥氣?”顧大媽一面縫著一雙小貓頭鞋,一面問,顧安也看著她,眼神了然,以他的聰明和敏感度,要是還想不通那就不叫顧安了。

清音看看他,怕嚇到顧媽媽,也沒解釋,隻是接過一隻小鞋子看。

鞋子很小,隻有成年人小半個巴掌大,卻十分精致,白色的小小千層底,紅色的鞋面,鞋頭上繡著一個栩栩如生的小貓頭,鞋後跟還有一根活靈活現的小貓尾巴。一想到小魚兒那麼軟的小jiojio要塞進這雙可愛的小鞋子裡,祖孫倆都笑,說這丫頭不知道得多得意!

成年人看了都心動,“媽,這能做我穿的不?”她清楚地記得自己小時候可沒穿過。

顧大媽怔了怔,“你呀你,都多大了,還跟你閨女爭。”可心卻重重地抽疼一下,這是小時候沒穿過現在才渴望呢。

音音的媽媽走得早,她連照片都沒怎麼見過,清家父子倆也沒這麼細心,而林素芬又是個慣會做表面工作的,她小時候看著彆人的貓頭鞋不知道多羨慕呢……也是自己心粗,應該給她做兩雙的。

顧安卻不買賬,“得了吧,媽的手藝我可不敢恭維,彆人家孩子穿的那叫貓頭鞋虎頭鞋,你給我們做的就是四不像,穿出去彆人都笑話呢。”

顧大媽白他一眼,“你們小時候,咱連內褲都穿不起,哪有這些花花綠綠的布頭子給你們做鞋穿,你李大爺家大牛哥,就穿了一雙小虎頭鞋,可把你稀罕壞了,追著人家看了三天。”

清音“嘿嘿

”直樂,漂亮精致的東西,誰能不愛呢?

“現在好了,小魚兒生在好年月,以後多的是好衣好鞋穿。”

***

第二天天剛亮,剛給小魚兒換了尿布,清音準備先睡個回籠覺,早飯可以等餓了再吃。

現在是難得的假期,不用上班誰還早起啊。

這不,剛迷迷糊糊就聽見有人敲門,“誰啊?”

“音音,是昨天那人……”

顧大媽話未說完,馬二爺就著急忙慌地說,“是我,馬二,對不住啊清大夫,實在是有緊急的事打擾你了。”

清音牽了牽嘴角,可終於來了,比她預料的要早些。

昨晚想通肖老太太的病因之後,她就知道馬二爺一定會在最短時間內再次請她,最多不超過十二個小時……畢竟,安宮牛黃丸可叫不醒老太太。

果然,馬二爺在門外說的每一句話,都跟她預料的一樣,無非是藥吃了,手動了,眼皮子也動了,可就是醒不過來,今早天一亮反倒又回到之前的狀態,再一次昏睡不醒,所以懇請她再去看看,到底是什麼情況。

清音打開門,似笑非笑,“馬二爺您知道當醫生最怕什麼樣的病人和家屬嗎?”

馬二爺也不傻,豈能聽不出她的言外之意,臉上訕訕的,“是我馬某人自作聰明,誤了病情。”

看來,他大概也猜到她知道病因了。

清音雖然不是小蓮英的腦殘粉,但卻是發自內心尊敬這位奇女子,“病因我知道了,身體不便就不跟著去了,你去衛生室照著這個方子抓副藥,拿回去熬了喂進去就行。”

馬二爺雙手接過方子,看了又看,字他是認識的,但怎麼隻有五味藥,還是大黃芒硝一類的瀉藥呢?按照彆的大夫的說法,老太太都要準備後事了,還吃瀉藥,這跟老壽星吃砒》霜沒區彆吧?

“老太太是因為多年熱毒積攢在臟腑內,首要目標是清熱毒,而熱毒出來必須找個出口……放心吧,吃了藥會拉肚子,臟臭無比,但隻要能拉出來,人就能醒。”

“當然,要是昨兒您能跟我說實話,說不定現在已經醒了。”

馬二爺見她又點自己,臉色訕訕。

但見她能把服藥後的反應也說得這麼清楚,估摸著是有底的,心裡隻有佩服,對她的嘲諷也欣然接受,低著頭“誒誒”的答應,一個勁的說“好,聽您的”。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衷,清音也不過分苛責,“行了,你去吧。”

馬二爺再三詢問有沒有什麼注意事項,把她每一句話記在心裡,這才匆匆去找白雪梅抓藥,趕回北城區。

“小清,這人找你啥事兒?”左右鄰居都看老半天了,見他被清音“訓”得俯首帖耳,忍不住問。

清音隻說是看病,大家頓時來了興趣,又問是啥病,能看好不?病人啥樣,住哪兒,這人看著眼生啊。

清音隨便敷衍過去,大家見不是杏花胡同的,也不是啥疑難雜症,慢慢也就淡忘了,誰也想不到,她現在

的病人居然就是大名鼎鼎的小蓮英,而三顧茅廬來請她的,就是能在書城市道上呼風喚雨的馬二爺,更不可能知道,小蓮英的病居然是大淹害的。

***

馬二爺的動作很快,上午才把藥喂進去,中午就讓楊三旺來報喜,“清大夫清大夫,好消息啊,咱老太太醒啦!醒過來啦!”

楊三旺跑得鞋都掉了一隻,本來腿腳就不好,衣服穿得邋裡邋遢,像三年沒洗過似的,現在看著更像個叫花子,院裡的老大媽們都湊過來,七嘴八舌問他哪兒來的。

眼裡多少有點防備,畢竟這時候的盲流子可不少,彆是摸進她們16號院準備偷東西的吧?這時候大家都不怎麼鎖門,全在大院裡聊閒,被他鑽了空門那就遭了!

楊三旺目露凶光,像一隻齜牙咧嘴的大狗,“去去去,看啥看,沒見過瘸子啊?”

他本來年紀也不大,本性是老實的,但故意做出這副樣子,越看越像一條大狼狗。柳大媽抱著柳耀祖,笑罵,“喲,你瘸子了不起啊,我還瘸子的丈母娘呢!”

“你誰丈母娘啊,占老子便宜呢?”

眾人見他這麼憨憨的,居然自己去認丈母娘,頓時哄堂大笑。

因為大家都知道,柳大媽的二女婿,也就是柳紅雲的丈夫,還真是個瘸子。當年柳家老兩口打死也不願把閨女嫁給他,是柳紅雲說他的腿是因為自己才受傷的,她不能忘恩負義,硬是頂著全家壓力嫁過去,婚後的日子也過得比較困難,柳家一家子沒少說風涼話,這麼多年不說幫一把,還儘想著怎麼從他們身上吸血,所以柳紅雲也很少回婆家了。

所有柳家人裡,這是唯一一個清音稍微有點好感的正常人。

而楊三旺這人,以這家夥的智商,能混成馬二爺的“得力乾將”,足以證明馬二爺用人真的是……嗯,隨心所欲,任人唯“親”。

“清大夫你乾啥也跟這班老太太一起欺負我,我楊三旺不就是腦子笨點嘛,你們真……真是……”一張老臉憋得通紅,忽然見不遠處走過來一個長發白臉的女人,眼睛就直了。

眾人順著看過去,“喲,紅星回娘家啦?”

柳紅星穿著時興的的確良紅裙子,像一朵鮮豔的花朵,臉上的粉擦得白白的,眉毛畫得細細的彎彎的,拎著一副豬下水。

臭是真的臭,但羨慕也是真羨慕,背後誰不說柳紅星嫁得好,連帶著整個柳家都雞犬升天,經常有肉吃,不是下水就是豬頭豬尾巴的。

清音遠遠地看了一眼,她的臉色,擦著粉看不出原本的膚色,但要用這麼多的鴨蛋粉來掩蓋,說明氣色其實已經很差了。

柳紅星得意的笑著跟大夥打招呼,走到近前,發現一個凶神惡煞的男人盯著自己,也是嚇了一跳,“同誌你誰啊?咱們這裡國營大廠家屬區,閒雜人等不能進來。”

“你不記得我了?”

柳紅星一頭霧水,“我沒見過你同誌。”

楊三旺唉聲歎氣,仿佛連報喜的心情都沒了。

“行啦行啦,人都走了。”清音把楊三旺叫進外屋,給他倒了杯白開水,詳細詢問老太太的情況,幾點鐘喝的藥,幾點鐘拉的肚子,見跟自己預估的差不多,倒是放心。

楊三旺搓搓手,“清大夫你可神了,咱老太太說她把半輩子的肚子都拉了,整個人至少輕了三四斤哩!”

清音似笑非笑,“那她平時不老‘拉肚子’嘛?”

楊三旺一根筋,哪裡看得出她的調侃,還一本正經的回答道:“可不是,我還經常去給她開治療拉肚子的藥,叫啥樟腦丸,一次開不老少,要跟醫生說不少好話人家才給開。”

“那是樟.腦.酊,不是樟腦丸。”樟.腦.酊在這年代是內服治療腹瀉的常用藥,但裡面含有阿.片,具有成.癮性,後世曾經禁用過一段時間。

肖老太太那哪是“拉肚子”啊,分明就是拿它來替代的,隻是楊三旺頭腦簡單,沒往這方面想而已。

當然,清音也沒打算告訴他真相,就這家夥的頭腦,有心之人想要套話不用三句就能套走,到時候可彆害了肖老太太。

“對了清大夫,二爺派我來,是讓我給您送禮來的。”楊三旺賊兮兮,小聲道,“你家安子在不?二爺說了,他今天要是回來,就讓他去城北一趟,二爺能告訴他一點事情。”

清音頓時心頭一凜,顧安雖然從未跟她說過什麼,但她知道,他現在正在做的事,或許不是單純的為顧全翻案,而是在一條很多人看不見的路上,披星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