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037 真正的疼痛部位(1 / 1)

這樣的療養院裡, 肯定少不了給老專家老乾部們準備的各種養生湯,食療湯啥的,那裡面可不就要用到名貴藥材?

清音恍然大悟, “謝謝馮阿姨。”

“你傻呀, 早點不來問問我。”馮春華嗔怪,起身就去臥室。

因為生病要靜養, 但工作上還有很多事要交接,尤其是她目前所做的石棉項目,下面人要是遇到不懂的都來問, 她嫌面對面的煩, 就在臥室裝了部電話機, 隔著電話線指導工作。

門是關著的,清音也聽不清她說啥,乾脆就去廚房幫忙。

花姐很淳樸, 有種農村婦女獨有的健談,問她哪兒的,做啥工作,今年幾歲了, 有對象沒,家裡幾口人雲雲, 清音笑著, 一五一十的說了。

同時, 她也能通過花姐了解一些馮春華的健康狀況。

聊了一會兒,花姐忽然壓低聲音, “小同誌以後要是有空,能不能多來看看春華?”

馮春華出院這段時間,來看她的人不少, 也不缺貴重禮物,但她始終淡淡的,有些不愛見的人直接讓花姐推病打發,連面都不願露一下。“像今天這樣能讓她開懷大笑的,你還是第一個。”

清音答應,暗下決心,以後要是有機會過來,她就多來看看,不說住一晚,哪怕隻是見一面,一兩個小時,她也想讓馮春華開心一下。

還是那句話,這樣的惡病質,見一面少一面。

“你們說什麼呢,這麼開心。”馮春華出來,也不用清音回答,“我給老羅打好招呼了,你們哪天有空去療養院找他,他需要先看看藥材質量。”

畢竟是要端上老領導桌子的東西,有沒有效果是其次,質量安全是第一位的。清音點點頭,要到那位羅經理的電話,記在小本子上,想著過幾天回去就給蘇小曼,讓她自己對接去。

清音實在是太忙了,這種牽線搭橋的工作,到位就行了。

晚上吃過一頓豐盛的晚餐,又喝了兩杯咖啡後,清音回到開會的招待所,見陶英才居然還一個人在房間裡看書。

“你這啥眼神,老子就不能看書?”陶英才迅速合上書籍。

清音遞過去一份在醫院門口打包的鹵面,“我是深深地被您的好學精神給打動了。”

陶英才一把接過面,還是熱乎的,冒著熱氣,面上裹了雜醬,金黃金黃的,上面撒著幾粒小蔥花,彆說,他看見的一瞬間就餓了。

“不錯,味道還行。”

“你才來半天就能找到好吃的,鼻子倒是靈。”

清音知道他還彆扭著,說不出好話,笑著聊了幾句就回房休息。第二天才是正式開會,清音也沒躲懶,按時去簽到聆聽。

一開始就是統一的流程,領導講話,各方恭賀,然後主持人開始介紹各位主講人的基本情況,不過跟後世頭銜一長串不一樣,現在的介紹都很樸素,就是姓名加科室加工作年限,頂多再加一項突出貢獻啥的,清音聽得雲裡霧裡。

畢竟隔行如隔山,她隻知道一些共通的基本知識,太深太細的她也不太能聽懂。

陶英才倒是聽得很認真,時不時還在小本子上寫寫畫畫,講完到了互動提問環節,他更是踴躍舉手,專業問題一個接一個,甚至有的時候還跟主講人就某個不同意見展開辯論,你來我往,氣氛十分熱烈。

清音在心裡豎大拇指,這樣的才叫學術會議,才叫討論,後世那種找幾個研究生來當提問者的,實在是沒意思。

也就是這一次,讓她真正意識到,陶英才的不凡。

雖然踩一捧一是不對的,但作為學生,清音不得不說,他的處事風格完全不同於江王兩位主任,他對專業學術的鑽研,在專業領域的造詣也遠超那兩位。

如果沒有五年前那件事,他現在應該正是一名外科醫生最如日中天,最風華正茂的年紀。

清音聽了會兒,吃中飯的時候跟陶英才請個假,她想在鄰省到處逛逛,晚上一定會按時回招待所,陶英才痛快放她去。

這個城市,清音上輩子來過很多次,她的第六家連鎖醫館就開在這裡市中心的繁華地段,現在卻還隻是一條破敗的老街,周圍全無高樓,還都隻是民房。偶爾能見到幾家商店開著,也跟書城市沒什麼兩樣,頂多就是多一些酸棗之類的特產。

溜達一圈,買了一些特產和給顧媽媽的禮物,清音就回招待所休息,晚上照樣是過去馮春華家吃飯,主要也是想陪陪她。

倒是馮春華聽說陶醫生也來了,當即要起身去招待所見他,“你這妮子不早說,我該去親自感謝他的。”

是這樣的,做完手術,她也想好好感謝陶醫生來著,但他忙著下一台手術,頂多查房的時候去一下,其它時間她很少能遇到他,哪怕出院的時候,她準備了點水果想感謝他,也隻是由護士轉達,因為他還沒下手術。

“雖然陶醫生救了我的命,但我隻見過他三次,每一次都是匆匆錯過。”

清音一想也對,就當多一個陪馮阿姨說話的人唄。

花姐扶著馮春華來到招待所,卻見陶英才正拿著筆記本,對照著另一本書,比比劃劃,簡直跟昨晚一模一樣,不同的是今天的他一直餓著肚子,就等著清音的鹵面呢。

“陶醫生你好,還記得我嗎?”

陶英才抬頭,“哦,是你,恢複怎麼樣,躺床上我看一下。”

花姐:“……”

清音:“……”大哥你要不要這麼忘我,現在不是在病房裡啊,人馮阿姨也不是來找你看病。

馮春華嘴角揚起微笑,“昨天小清已經幫我看過,她說恢複很好。”至於閻王爺什麼時候收她的命,也不是做手術的醫生能決定的。

陶英才似乎是感覺不到大家在憋笑,反正隻要他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彆人,他聳聳肩,“請坐。”然後看向清音,意思是他的宵夜呢?

清音從身後拿出藏著的鹵面,今天還給他加了倆荷包蛋,“快趁熱吃吧。”

花姐覺得,今天的馮春華有點奇怪,平時對誰都都愛答不理的清高性子,今天居然主動跟陶英才說了好久的話,雖然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但感覺她比平時更開心。

直到走的時候,馮春華還戀戀不舍,囑咐他們明天等著一起吃晚飯,她要好好感謝陶醫生。

***

星期六下午,聽完最後一場講座,又跟馮春華吃了一頓飯後,師徒二人連夜趕回書城市,剛下火車,走到出站口,就見顧安直直地站在那裡,像是一棵挺拔的小白楊。

半個多月沒見的他,皮膚似乎更黑了,按理來說這個季節太陽不大啊,他去哪裡把自己曬得這麼黑?

跟陶英才分彆後,清音走過去,“你怎麼知道我這個時候到?”

“鄰省過來的火車就隻有這一趟。”顧安主動接過她的包,走在她左側。

好吧,清音覺得聰明人就是聰明人,人家想來接你,你不告訴時間班次人家也能接到你,但不知為什麼,還挺高興的。

“你哪天回來的?”

“今天中午剛到。”

清音打個哈欠,“事情都忙完了吧?”

“嗯,累了吧?”

清音點頭,彆說,坐火車是真的累,在外面終究是不如在家裡睡得好,他們住的招待所也不能洗澡,隻能簡單的洗個臉和腳。

“上車,坐穩。”顧安把車子騎得飛快,夜風吹到倆人臉上,清音的瞌睡很快醒了,各自說著這次出差的經曆,這樣兩個人都有去了兩個地方的感覺,尤其是清音聽到他說海上的事情,很是詫異,“你們去了海邊?”

“怎麼去那麼遠?”

清音作為一個內陸省份長大的孩子,對大海那是相當向往的,一路上問他在海邊都見到什麼,有什麼特彆的,跟書城市比起來怎麼樣,吃沒吃上海鮮,都吃了些什麼……她不知道,這大概就是反向的分享欲。

巧了,顧安也正好強烈的分享欲,甚至在有生之年看見大海的一瞬間,後悔自己為什麼沒有照相機,應該拍幾張照片回來,給她和母親看看的。

一路有說有笑,回到杏花胡同已經是夜裡十一點多,家家戶戶關燈睡覺,他們從正門進去,隻有倒座房的柳老太伸頭看了一眼,見是他們,斜著眼睛“啪”一聲把窗戶關上。

還大乾部呢,現在的年輕人,大晚上不回家,真是世風日下喲。

回到家裡,顧安將出門前提前燒好的熱水倒在盆裡,讓清音洗漱,他則一直在門外的廚房裡守著,聽著嘩啦啦的水聲,不由得又想起大片大海。

溫潤,涼爽,自由和風,生活在海邊,一定非常幸福吧。

直到躺在床上,他的腦海裡都還是那片海,不對,他一骨碌爬起來,下床。

“都幾點了,你還翻箱倒櫃找啥呢?”

“你等等,先彆睡。”

清音哪管他說什麼,眼皮早就撐不住了,平時她都睡養生覺,很少有十一點之後睡的,今天都磨蹭到十二點多了,就連小白也睡得沉了。

“先彆睡。”

顧安找啊找,終於從一包東西裡找到一堆彩色的海螺,一個箭步跳上床,“看——”

清音本來迷迷糊糊剛要進入狀態,被他一嚇,又醒過來,“你這家夥,乾嘛呢,不會是要給我看你的夜光手表吧?”

“什麼夜光手表,你喜歡?”那下次送你。

清音笑了,他哪裡知道夜光手表的梗,於是也坐起來,“你手裡拿的什麼?”

“海螺,我聽海邊的小孩說,這個能聽見海的聲音,你試試。”

他把海螺湊到清音耳邊,看著她的神情,一臉期待,“聽見沒?”

清音:“……”

他不信邪,換個角度和方向,“聽見沒?”

清音:“……”

他直接把頭伸過去,對著海螺說悄悄話,“能聽見嗎?”

清音:“……”大哥你離我就七厘米的距離,我要是還聽不見那我耳朵可以不要了!

因為離得太近,他呼出來的熱氣直接在她耳朵上激起了小小的雞皮疙瘩,有種過電的感覺,下一秒,耳朵就被什麼軟軟的溫潤的東西包裹住……她的耳朵變成了糖葫蘆,被人這樣那樣的吃了一頓。

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倆人都早已意亂情迷。

“你小子,是不是跟誰學過?”不然怎麼這麼得心應手,除了一開始比較慌亂,很快就能進入狀態,且真的很能根據她的反應變換方式。

“沒。”他也紅著臉,氣喘籲籲,但他沒敢問,你怎麼懂這麼多。

倆人都沒再說話,似乎是在回味剛才的盛宴。

清音一直自詡是老司機,可在顧安面前,她感覺自己真的很不爭氣,就像很饞他似的……啊啊啊,要命啦!

為了轉移注意力,清音勻著呼吸,“你還沒說,你們這次出差,為什麼去的是海邊。”

顧安的眼神瞬間清明過來,“你注意看明天的報紙。”

這一晚,他們隻是淺嘗輒止,很快止步於耳,但睡著後的清音,她就感覺冷,非常冷,像行走在冰天雪地裡,耳朵都凍紅了,正在她嘴巴冒白氣的時候,忽然感覺不遠處有個火爐,這就跟沙漠裡看見清泉一樣,清音直接一個箭步衝上去,抱著火爐就不撒手。

真的太暖了呀!

而被她抱住的某“火爐”顧安,心裡隻有一個想法——

這床新棉被真他媽厚實!

一晚基本沒怎麼睡著,第二天醒來胡茬都長了一截。

第二天是星期天,清音先把羅經理的聯係方式給蘇小曼送過去,讓她自己聯係,然後回頭來分帶回來的東西。

顧安帶的不少,除了她點名要的洗發香波和沐浴露,還有一些海邊的乾貨,加上清音帶的鄰省特產,分成幾份,給雙方親友各送了一些。

顧媽媽那邊是最多的,清音專門給她買了一雙防滑的棉鞋,三雙厚厚的紅色棉襪,以及兩條紅內褲一件紅背心,就連紅線衣也有一套。

“哎呀呀,音音怎麼買這麼多,我一老太婆穿紅的,會被人笑話的。”

“他們愛笑就笑,我覺得顧媽媽穿紅的最好看。”這年頭除了黑白藍灰也沒什麼鮮豔的顏色,大紅色算是少有的鮮豔,哪個女人拒絕得了?就柳老太那樣的摳搜貨都還想扯紅布來縫褲衩子穿呢。

顧大媽笑得見牙不見眼,還是女同誌最懂女同誌,安子再孝順,能有音音這麼細心?

當天洗乾淨在院裡迎風招揚了半天,晚上她就給穿上啦!

清音送完東西回來已是中午,她一直記掛著顧安說的看報紙,家裡沒有訂報紙,她乾脆中午抽空跑廠裡一趟,醫務室門口的報紙箱裡,卷著一筒今天的人民日報。

在報紙上很不起眼的地方,隻有簡單幾句話介紹——龍國自行設計製造的第一艘核動力潛艇已進入最後驗收階段,將於明年建軍節當日正式下水服役!

再看時間和地點,跟顧安陳專家去的時間地點都能對上,清音學過近現代史,記得這艘核潛艇好像就是後世赫赫有名的“長征一號”,莫非陳老以前研究的居然是……一瞬間,她以前想不通的地方都能串起來了。

為什麼那些人抓走童童卻一直沒把他轉賣也沒撕票,其實就是在等著更大的用處,譬如這次。

為什麼陳慶芳終其一生都在默默無聞支持國家事業發展,活成一個國家缺啥她就研究啥的愛國企業家。

要知道關於核潛艇的研究,早在六六年就開始了,但全世界有核潛艇的國家隻有四個,都在對龍國進行重重封鎖,龍國的科學家們連買模型的錢都沒有,隻能用木頭在陸地上搭建一個木頭盒子。而就是在那一間木頭做的“大房子”裡,無數科研工作者不分晝夜,靠著雙手、算盤和無數張稿紙,反複研究修改實驗了八年。

而在這一過程中,除了後世熟知的核物理,還有另一個名詞——高強度特種合金鋼材。清音上輩子也是很偶然的機會在參加一場海軍曆史博物館展覽時,看見對這種鋼材的簡介,因為有了它,核潛艇才能具備更高的隱蔽性、安全性、保溫性,可以說它就是核潛艇堅硬的鎧甲。

難怪全國所有鋼廠都在想方設法請陳專家出山,難怪她和顧安隻是幫忙留下陳專家就能得到這樣的提升,劉副廠長或許都不知道背後真正的緣由。

原來,那位老人,曾經參與過國之重器的研究。

而生產過上面無數個零部件的無名英雄們,此時此刻就生活在她身邊,他們或許是穿著藍色工裝理著平頭的小年輕,或許是紮著兩根麻花辮的俏麗姑娘,或許是用自行車載著孩子的爸爸,或許是正在灶台邊炒菜的媽媽……

清音大概知道,為什麼顧安回來之後整個人大變樣,連氣質都跟以前不一樣了,他這趟出差是見證曆史的時刻啊!

而她,作為一名穿越者,也有幸正在見證曆史。

***

這天,清音正在診室上著班,她請假這幾天攢下不少病人,從早到下午就沒停過,剛看完一撥能喘口氣,門口伸進來一個圓潤的腦袋。

說圓潤,那是腦袋上沒頭發,像個鹵蛋,但又不是那種棕黑色,而是白白嫩嫩的。

“小清大夫?”

“請進。”

“嘿嘿,我剛來就聽人說咱們大院裡有個小神醫,我正好來看看。”原來是個小老頭。

聽著不像石蘭省的口音,“您是……”

“嗐,我也住16號院裡,我兒子是大車班司機小張。”張老頭穿著一件掉色打補丁的乾部裝,腦袋上一顆頭發也沒有,但還戴著頂藍色的乾部帽,要是不摘帽子,誰也想不到他頭上寸草不生。

清音心說,難道是來求治脫發的?

那可真是為難人呀,但凡還有幾根根,她都能想想法子,這全脫光了,不是剃光的,連毛囊和發根都看不見了,她還能有啥辦法?寸草不生的鹽堿地,她就是大專家她也種不出莊稼啊。

張老頭卻不說要乾嘛,而是東拉西扯一堆,主要是自我介紹,說他以前在生產隊當會計,是個乾部,跟公社領導關係多麼鐵,有啥事喊一聲,全公社乾部都會來幫忙啥的。

越扯越遠,清音打住:“是是是,張大叔您可真厲害,對了今天是哪裡不舒服嗎?”

“也,也沒……”他撓撓頭,“我聽人說,一直在你家那大姐,是你婆婆?”

清音點頭,顧大媽最近日子舒坦,又被清音引導著穿一些適合她身材和膚色的衣服,拾掇乾淨後,看著是要比以前年輕很多,被他叫“大姐”也不奇怪。

誰知張老頭又不說話了,吭吭哧哧讓清音給把個脈看看,清音不明所以,除了有點腎虛,沒啥毛病。

不過對於一個四五十歲的小老頭來說,腎虛也不算啥大病,頂多就是夜尿多點,腰酸背痛,眼睛乾澀而已。

張老頭一聽沒啥毛病,也說不用開藥,自己顛顛的又走了。

“這人真奇怪,怎麼淨聊他自己的事,完了方子也不開。”李姐從隔壁房間過來,看著張老頭的背影。

“誰知道,管他呢,反正隻要他掛了號就行。”門診量加一。

“你彆看人模人樣的看著像個退休老乾部,其實就是個種地的,一直在村裡生活,前幾年因為身體不好,一直不同意小張把媳婦帶過來,硬要把人留在老家照顧他。”李姐的語氣頗有微詞。

“這你也知道?”

“也不看看你李姐是誰。”歎氣,“這讓兒媳婦照顧老公公,也不知道是埋汰誰呢。”

清音深以為然,她以前聽說小張哥媳婦在家照顧老父親的時候,她以為老張頭是半身不遂癱瘓在床那種嚴重疾病,誰知人生龍活虎,好著呢!

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不清楚內情,清音也不好評價。本以為事情過去也就過去了,誰知中午回家吃飯的時候,看見顧媽媽指著桌上一兜核桃說:“後院的老張頭倒是客氣,說這是他們老家的山貨,你和安子用腦多,給你們補補腦子。”

“家家都送了嗎?”

“沒,好像就我們家和柳家。”

“柳老太一張臉笑得喲,我倒是說不要,是他偏要給,扔屋裡就跑。”顧大媽不是貪小便宜的性子,她隻是給小張哥面子,那小夥子進進出出遇到都是大媽長大媽短的,她喜歡。

“他還說了,這16號院裡,就咱們安子和誌強出息,一個乾部,一個大學生技術員,這老張頭倒是精,剛來就把大家的底兒摸得透透的。”

接下來一段時間,老張頭跑她們家比小白還勤快,小白隻晚上回來睡覺,他倒好,一天要來三次。

大清早的,說給顧大媽做了老家的油餅,知道她不住這邊,就顛顛的往顧家大院送。

大中午的,要跟著顧大媽為首的一群老大媽們出門買菜,美其名曰熟悉環境,給兒子兒媳減輕負擔。

大晚上的,不跟其它老頭下棋,就專往顧大媽在的婦女堆裡鑽,就喜歡聽她們聊胡同裡的事。

清音這幾個時間段都要麼上班要麼看書,沒時間關注,倒也沒注意,更沒想到前院的柳家,此時也沒閒著。

柳老太正叭叭的勸說張老頭:“大兄弟啊,聽老嫂子一句勸,咱們整個杏花胡同,你彆看顧安他媽不顯山不露水的,但其實家裡條件可好啦。”

“首先,她隻有一個兒子,結婚了,基本沒啥負擔,這樣的人家你上哪兒找去?”

“她這麼多年打野,手裡也攢下不少錢哩,你說這麼多錢,她那麼精明一女人,肯定不可能全給兒子,那不都在她身上藏著?到時候你要吃香喝辣,那還不是隨隨便便?”

“再說了,顧安現在可是咱們16號院裡唯一的乾部,以後說不定是要往上走走的,跟你家小張成了異父異母的親兄弟,還不得幫襯幫襯?”

老張頭越聽越覺得對頭,尤其是“異父異母的親兄弟”,真合他心意,顧安他媽真不錯。

“我再說句你不愛聽的,我看著你這身子有點虛啊,顧安他媽就不虛,硬朗得很,到時候你先垮了,還不是她照顧你?咱們找個保姆還得開工資呢,這不需要花錢,還帶著錢來的,你稀罕不稀罕?”

張老頭咽了口口水,這就跟大白饅頭一樣稀罕呀!

“所以啊,你得加把勁兒,老嫂子我還等著喝你的喜酒呢。”

直到老張頭樂顛顛的離開柳家,柳老太才趴在炕上笑出聲,“哎呀,這顧安想過安生日子,沒門兒!我偏就要給他找個後爹,讓他天天給後爹當牛做馬!”

“可惜啊,現在誌強也不在家,紅梅也忙工作,他們要是知道我這麼能乾,還不得高興成啥樣。”

溜老頭咂吧咂吧嘴:“你彆說,你還真彆說,顧安他媽這條件,是挺……哎喲喂,你打我乾啥,老婆子,我就說說,就說說……”

老兩口在自家屋裡說話從來無所顧忌,卻不知道他們前腳剛說完,後腳小海花就跑後院去找小白玩。

清音養得好,小白的羽毛永遠是雪白雪白的,眼睛水靈靈的,它還能聽懂人話,小海花叫它飛一下,它就飛起來,撲騰幾下,有時候還會叼一片乾枯的葉子給她,有時候在她稚嫩的手掌上輕啄兩下,癢癢的,哪個小孩拒絕得了?

清音這天下班回來,發現她還在跟小白玩著,“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不回家?小孩睡得晚長不高哦。”

小海花把手縮回來,小心翼翼地撫摸著小白的羽毛,“我不回家,姥姥姥爺說悄悄話。”

“哥哥也出去玩啦,媽媽不在家。”

這小孩挺可憐的,接觸過一段時間,清音可以肯定她在那樣的成長環境裡居然沒被帶壞實在是難得,也不由得動了惻隱之心:“好啦,以後沒伴兒你就過來這邊玩,但太晚還是要回家睡覺。”

小海花乖乖往前走,走了兩步,忽然又跑回來,小聲道:“我姥姥要,要給顧安叔叔找個後爹喲。”

清音:“啊???”

“是真噠,姥姥說要讓後院的張爺爺給顧安叔叔當後爹,花你們家的錢,吃你們家的飯,還當你們家的攪屎棍。”

清音:“……”

等等,她CPU都要乾燒了!

合著老張頭最近的反常,都是衝著顧媽媽來的?顧媽媽居然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多了個追求者?而這份孽緣還是柳老太乾的好事兒?關鍵她的本意還真不是牽線搭橋,而是純純的想給她和顧安添堵?

清音真好奇,柳老太的腦袋裡到底裝的啥?

晚上,清音沒忍住跟顧安說了這事,但她沒挑明,隻是說了一下張老頭的殷勤,讓他做兒子的自己想去。

“你的意思是,他對我媽……有……咳咳,那個意思?”顧安都覺得不可思議。

他媽在眾人心目中,那就是個男人婆母老虎一樣的存在,除了他爸,應該沒男人會主動欣賞她那樣的性格。但不可否認,他媽的善良和大方,以及開明講道理,也是她們這個年紀的中年婦女中少有的。

清音隻說事實,其實也抱著想試試他的心態,誰知他隻是眯著眼。

用後世的擇偶觀看,這種由寡母帶大的兒子,比一般父母雙全的兒子更依賴母親,他會不會激烈反對呢?如果反對其實也是人之常情,但他不說話是幾個有意思?

“那老頭人怎麼樣?”

“啊?”

“我說那老頭人品怎麼樣。”顧安臉上絲毫沒有難為情,隻是有點擔憂。

“你不反對?”

顧安輕咳一聲,“嗯。”

清音上輩子的助手也是個跟他差不多年紀的小夥子,母親守寡多年,後來來城裡跟他一起生活的時候遇到同一個小區還不錯的退休老頭,倆人也有共同語言,但小夥子因為擔心母親再婚後沒時間幫自己帶娃,所以堅決反對倆人在一起。

當時清音還曾推心置腹的勸過他,覺得雙方兒女均已成家,對方兒女也不反對父親找個沒退休金的農村婦女,關鍵是性格合得來,每天有人陪著說話,病了有人端水遞藥,其實大可讓他們試一試。

對於那個母親來說,把兒子撫養長大已經儘到責任,所剩不多的時光裡,她更應該做自己。兒子相依為命多年,固然重要,但兒子也要成家,會有自己的孩子,他要為生計奔波,老年人不是需要多少錢,而是需要陪伴和照顧。

可助手說他女朋友說了,他媽要是敢再找,她就要分手,沒婆婆帶娃她是不會結婚的。

清音隻能留下一聲歎息,後來漸漸疏遠這個助手。

但那次的事跟這次不一樣,“你趁早歇了這心思吧,你知道老張頭圖你們啥?”於是將小海花說的話又說了一遍。

顧安先是皺眉,聽到最後都給氣笑了,合著這就是柳老太見不得他們好,就想給他們家添添堵?

“那可不行,這堵我先給他們家添上。”

“你想怎麼搞?”清音也來了興趣,湊過去問。

顧安卻神秘兮兮的,指指自己嘴唇。

清音親一口,他得寸進尺,然後小聲將自己的計劃說出來,片刻後,臥室裡傳出清音的哈哈大笑聲,這小子,真有他的!

***

下午,清音趁著沒人,終於有時間在診室看看報紙,最近最大的新聞當數龍國第二大油田,也就是勝利油田的建成,以後將被寫進教科書的存在。這種大型基建項目的開展實施,清音作為一個充分享受過祖國強盛紅利的人,那是愛看極了,她前後翻著報紙,還想再看看有沒有彆的類似新聞,門就被敲響了。

“請進……呀,是陳阿姨?”

陳慶芳款款進屋,“小清大夫忙呢?”身後還跟著個小腦袋,衝她齜出一口小白牙。

“不忙不忙,阿姨您快坐。”清音起身給她倒了杯白開水,主要是這邊也沒茶葉,“童童今天怎麼有空過來,不上課嗎?”

童童大大方方,挺直了小胸膛:“今天生病,跟老師請過假啦。”

陳慶芳摸摸他腦袋,“我今天就是正好帶他過來看看,聽說你把劉副廠長家孩子多年的哮喘都治好了。”

因為這事,現在外頭好些家長都帶著孩子進來找她看病。

清音無奈苦笑,再一次證明自己“聲名遠揚”,但劉紅旗的病,本來也是痰作祟,隻要控製源頭,從根子上防治,其實也不難。

“童童哪兒不舒服呀?”

“肚肚痛。”他自己撩開衣服,拍了拍小肚子。

這幾個月恢複得好,營養跟上,他這小肚子都圓滾滾肉乎乎的,以前的傷疤也好了很多,基本看不出傷痕了。

清音將他抱到診療床上,先用手觸診一番,找到痛的地方在下腹和腹股溝一帶,又用聽診器依次聽診每一個區域,把過脈,再問最近飲食怎麼樣,大小便怎麼樣,有沒有惡心嘔吐症狀,很快得出結論。

“聯係他前幾天發燒,應該是淋巴結發炎了。”

陳慶芳點點頭,“上次去省醫院看大夫也這麼說,平時我們也很注意,但還是時不時要發一次,一發就要請假,功課也落下不少。”

“奶奶,我會努力,努力追上去噠!”小家夥捏著拳頭,信誓旦旦地說。

兩個大人都笑起來,他因為以前的經曆,錯過了最好的啟蒙時段,現在上幼兒園隻能勉強中等,但陳慶芳對他要求嚴格,親自教導,慢慢也都跟上了。“好好好,咱們童童很厲害,以後一定能有出息。”

清音一邊笑著,一邊逗著他說話,順便給他量了個體溫,發現還有低燒,“他們這個年紀很常見,記得飯後半小時不要做劇烈的跑跳運動就行,先開兩劑小柴胡吧。”

沒開西藥,陳慶芳很意外,她以前帶童童爸爸的時候也發生過,“不開點西藥,抗菌素什麼的?”

“不用,小孩生長發育迅速,很常見的,隻要加強鍛煉,營養跟上,慢慢長大就好了。”她的原則是能用一種藥治好就隻用一種藥,絕不多加。

陳慶芳見她說得稀鬆平常,不由得心裡一動,忽然話鋒一轉,“那好,反正要等抓藥你也沒事,陪我去下面走走吧。”

清音一手牽著童童,一手拿著一個紙飛機下樓,樓底下停著一輛非常罕見的黑色小轎車,陳慶芳將車門打開一條縫,“外面怪冷的,上車說吧。”

沒想到,後排座位上,居然坐著一位老人,正在看報紙。

“陳專家您好。”自從猜到他的研究內容後,清音愈發肅然起敬。

陳專家放下報紙,摘下眼鏡笑笑,伸出一隻手,“小清同誌,慶芳同誌就是大驚小怪,還驚動你。”

司機已經很自覺的帶童童下車玩,找了個視野開闊的地方,保證既能防著有人偷聽,又能看著車子。

清音要是還沒琢磨出來就是傻子了,剛才陳慶芳帶童童去找她,其實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幫陳專家看病才是真正目的。

“您哪兒不舒服?”清音收斂神色。

陳專家卻隻是淡淡的笑笑,“我也說不上來,你從脈象上能看出什麼?”

清音知道,這就是對自己的真正的考驗來了!

有些不信中醫的人,即使勉強來看中醫,其實也是相當不配合的,你問他哪兒不舒服,他不會說,隻讓你把脈看,讓你猜,“猜”對了,他才勉強接受讓你看診,要是“猜”錯了,那就是不信中醫的另一條佐證。這在中醫的行話裡,也叫“亮山門”。

但她相信,陳專家這麼睿智的科學工作者,應該不會全盤否定中醫,他是真的想看看自己有多少真本事。

於是,把脈的時候,清音就更認真了。

常規的診脈方法主要看寸、關、尺三部,以及浮、中、沉三侯,所以又叫三部九侯,再加上力道和部位不同,分彆用舉、尋、按的方式來探索,感受應指力量,從容得出判斷。

往常清音把脈,每隻手也就一分鐘左右,但今天,她把了三分鐘,眉頭緊皺。

陳慶芳見過她給其他人看病的情形,也發現不一樣了,連忙問,“怎麼了小清?”

清音搖頭。

可換另一隻手,依然是皺眉,陳慶芳不由得緊張起來,終究是革命情侶,是並肩作戰過來的,感情非一般夫妻能比,“小清是不是你陳伯伯哪兒不好?”

清音收手,從善如流叫了聲“陳伯伯”,“您是不是經常感覺頭痛?”

陳專家下意識抬手摸了摸太陽穴,“有時候工作忙,是會有點。”

陳慶芳鬆口氣,“是這樣,你陳伯伯確實老愛犯頭疼病,太陽穴總是突突跳著疼,尤其加班熬夜後經常發病,每次我給他按摩一會兒就會緩解,還有力氣去加班了呢。”

清音卻搖頭,看向陳專家。

陳專家目中精光一閃,收起眉宇間的和藹,仿佛換了個人。

陳慶芳是心多細的人啊,一下也看出不對勁來,“你倆咋回事,我說的不對嗎?”

清音以眼神問陳專家,見他無奈點頭,這才說:“陳阿姨,其實從脈象上看,陳伯伯是有頭痛病,但最嚴重的的部位不是太陽穴,而是枕後,也就是咱們俗稱的後腦勺,還是稍微偏左一公分的位置。”

陳慶芳張嘴,很是詫異。

“陳伯伯您說我說的對嗎?”

陳專家靠回座位上,輕輕地“嗯”一聲。

顯然,親近如陳慶芳也不知道這個事,但她忽然想到什麼,眼眶一紅,沒有說話。

“繼續說。”

清音暗暗在心裡鬆口氣,看來自己診對了,“您的頭痛病,如果我沒診錯的話,至今應該有二十到三十年之間,對嗎?”

陳專家點頭,也不再掩飾,將疼痛的後腦勺在靠背上輕輕地摩擦著,似乎能緩解似的。

“而且,您的頭痛病,應該是有異物卡在那個位置,一直取不出來,導致情緒激動、勞累、天氣變化的時候就會複發,對嗎?”

陳專家的眼睛倏然睜大,直直的盯著這個年輕女同誌。

是的,他在年輕時候確實受過一次很重的傷,就是26年前,在她推斷的時間區間內,而且每次誘發的原因也是她說這幾個,平時隻要保證足夠休息、情緒平穩、又不變天的話,也不會發作。

可這個秘密,他可以確定,哪怕是說夢話也沒跟任何人說起過,就連最親近的慶芳同誌都不知道他的困擾,小清又是怎麼知道的?每次發作的時候他都是默默忍受,實在受不了就吃止疼藥,有時候為了趕任務,不眠不休幾十個小時的時候,吃止疼藥也沒用,他就自己給自己打止疼針,倒是能緩解一會兒,但下一次發作的時候,卻隻會更猛。

清音心裡歎口氣,雖然不知道具體原因,但她真佩服這樣能忍的人,無論男女。如果沒猜錯的話,結合他們那個年代的情況,那塊異物應該是碎彈片之類的,卡了整整26年,一般人早就被疼痛折磨瘋了!

她臨床上見過很多疼痛病人,顧安是她見過最能忍痛的人,但那是急性疼痛,過了也就過了,不像陳專家的慢性疼痛,遙遙無期。

他,不僅能瞞過身邊最親近的妻子,還能在疼痛折磨的這麼多年裡,頭腦清晰、思維敏捷的堅守生產一線,且參與完成那樣的國之重器研發,這是何等的毅力和忍耐力,又是什麼樣的信仰支持著他扛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