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029 力挽狂瀾(1 / 1)

“這不胡鬨嘛!”柳紅梅冷哼一聲, 她明明是要止吐,清音偏要給她反著來,她以前怎麼沒發現清音這麼不知天高地厚。

清音也不急著反駁, 她知道科室裡做主的是主任, 包括張瑞強在內的其他人說啥都不管用。

鬨哄哄一會兒, 王主任沉吟片刻,“小清你說說, 為啥要利尿。”他總覺得, 這個實習生不像信口開河的人。

“誠然如各位老師所說, 在西醫的理論中,□□丟失不能再利尿, 這會加重病情甚至導致病人死亡,但在中醫的理論中, 見微知著,身體很細微的變化其實也是整體改變的一個征象, 剛才我發現病人腳踝腫脹明顯,小腿的水腫按之不起,脈象略有浮象, 醫聖曾言有是症則用是藥,我們可以用利尿消腫的治法試試。”

眾人沉默,這就是中西醫的不同,誰也不好說什麼。

因為,他們聽不懂。

況且,眾所周知,王主任是中醫出身,後來中學西的,誰要是在他跟前說中醫不好, 這不是明擺著看不起他出身嘛?可要說小秦同誌說得有道理吧,一堆西醫出身的大夫又心裡沒底,這分明就是跟他們接受過的教育和經驗所背道而馳的。

沉默著,張瑞強反問:“你彆忽悠在場老師,我也是學中醫的,你倒是說說既然你發現病人水腫,那為啥她又嘔吐呢?這不是自身矛盾嗎?咱們中醫也要講究科學不是?”

清音真被他逗樂了,“誰說嘔吐和水腫不能同時出現?”

“人體是一個整體,嘔吐和水腫雖然是自相矛盾的症狀,但它們根源都在於水液輸布排泄異常,這種異常可以是排出去的多,也可以是排不出去,更可以同時存在,就跟咱們肚子脹一樣的道理,誰規定肚子脹的人就一定是食欲不好不想吃東西?”

張瑞強張了張嘴,想反駁,但又找不到理論支撐,他所掌握的知識實在是太細碎了。

王主任點頭,“是這個道理,在中醫思路裡,人是一個整體,是矛盾的綜合體,並不是簡單的頭痛醫頭腳痛醫腳。”

其他醫生大眼瞪小眼,他們中的很多人其實並沒有這樣的中醫思維,但也不敢明著反駁。“主任,那這病人怎麼處置,要不給轉中醫科去?”

王主任臉一黑,現在的中醫科又沒有住院病房,轉去誰管?他當年就是因為不想在那邊坐冷板凳才中學西的!但副主任和其他同事的反對他也不能完全置之不理,畢竟實習生隻待幾個月,但同事卻是一輩子的,哪怕是為了照顧同事的感受,他也不能一意孤行。

更何況,清音的想法確實匪夷所思,要是真用了她的辦法,沒事則已,有事他這主任就彆想當了。

“這樣,先上氯丙嗪,觀察半天。”他最終還是選了常規治法。

有沒有用,半天就能看出來,清音倒也沒為此沮喪,要讓一堆學了幾十年西醫的人接受明面上互相矛盾的中醫療法,本來就不容易,更何況作為科室主任,王主任需要考慮的更多。

用上氯丙嗪,除了清音,幾乎全科室都在眼巴巴等著看效果。

中午飯也沒顧上去吃,清音的是姚主任硬塞的。“你就拿著吧,做的時候本來就做了你的份,現在我媽也吃不了,你彆嫌棄。”

兩個鋁皮飯盒裡,都是香噴噴的白米飯,配上一點清炒菜薹,幾片瘦肉,還有半個紅得流油的鹹鴨蛋,十分可口。

清音也不好再塞回去,兩盒自己也吃不完,乾脆就叫毛曉萍來一起吃。姚主任做飯手藝不錯,雖然每個菜都很清淡,但就是有股說不出的好吃,尤其那鹹鴨蛋,顏色金黃流油,卻不是非常鹹,下白米飯正合適。

“這阿姨對你可真好,你們不會是親戚吧?”毛曉萍吃了一口鹹鴨蛋,舔舔嘴唇,要是能一口氣吃上兩個該多好啊。

“沒,就是我們一個居委會的,以前也幫過我們家。”

剛吃完把飯盒洗乾淨,倆人把飯盒還給姚主任,“奶奶情況怎麼樣?”

姚主任搖頭:“還是不行,吃啥吐啥,連剛吃進去的藥也吐乾淨,明明就是個簡單的腸胃炎,咋就發展成這樣……”

姚主任搓了搓麻木的臉,一連端屎端尿照顧這麼多天,有工作還要趕回單位,這來回顛簸也夠嗆的,她的狀態也不太好。

“姚大姐您先坐著休息會兒吧,我幫您看著,有什麼叫您。”

姚主任也知道自己不是醫生,乾著急也沒用,剛在板凳上坐下,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忽然就見病房裡的護士跑出來:“趕快,病人情況不好,上搶救!”

“啥?我媽她咋啦?護士我媽咋啦?”

護士們忙著搶救病人,哪裡有時間跟她解釋,姚主任更是急得額頭冒汗,“小清快幫大姐看看,是不是出啥事了。”

她的眼神裡,滿是哀求,在單位她也是個雷厲風行說一不二的女強人啊,可此刻的她,卻隻是一個女兒。清音心軟,也顧不上醫院規章製度,鑽進病房瞄了一眼。

原來是電解質紊亂太過嚴重,出現神誌昏迷,胡言亂語,手腳亂動,剛才直接就心臟驟停了,幸好搶救及時,不然……

“誒你在裡面乾啥,彆來搗亂,快出去。”張護士長轉頭看見清音,趕人。

“怎麼樣小秦?”

清音沒打算說謊,作為病人的女兒,姚主任有知情權:“電解質紊亂,情況有點危險,但好在是搶救過來了。”

“阿彌陀佛菩薩保佑,我們全家沒做過一件壞事,路上的貓貓狗狗也沒少喂,我沒彆的要求,隻求菩薩保佑我媽挺過這關,我願吃素年來換我媽……”念念叨叨。

清音卻沒有很樂觀,電解質紊亂彆看好像不是啥大病,聽起來沒癌症心臟病嚇人,但嚴重可是會要命的!

算起來,姚老太太從發病後,至今嘔吐已有20天,雖然住院這幾天嘔吐的量不是很多,大家都沒在意,但她不愛喝水,輸進身體的液體其實是每天都在損失的,尤其是多種維持生命所需的電解質離子……要是不糾正,這次能搶救過來,那下一次呢?

關鍵下一次很可能就發生在夜裡,或者明天,後天……隨時有可能喪命。

跟她想的一樣,下班前,科室把所有醫生召回,又開了一場討論會。

大家的意見十分統一,“主任,咱們讓家屬轉院吧。”

“就是,在咱們這兒實在沒辦法了。”本來還想著要是嘔吐物化驗出彆的,還能對症治療,可嘔吐物是正常的胃內容物,這就徹底堵死了常規方法的路子。

“轉到市醫院,那邊醫療條件比咱們區裡好,說不定還能有辦法……”

“有啥辦法,該試的咱都試過,氯丙嗪都用那麼大劑量了還止不住。”

眾人沉默。

“沒辦法咱更應該轉院,萬一出啥問題就不是咱的責任了。”柳紅梅是堅定的轉院派,王主任沒幾年就要退休了,到時候正主任肯定就是她的,要是老太太死在他們科室,還是死於這麼簡單的膽囊炎,家屬肯定會鬨,到時候收拾爛攤子的可不就是她?

所以,怎麼說也要轉院,甚至——“已經讓人給他們下病危通知了,轉院的事我也說了,就是家屬不太願意。”

倒不是姚主任不想救母親,而是怕路上出什麼事沒辦法搶救,留在病房至少還能輸液,有啥情況搶救起來也方便。

“家屬的思想工作,要不還是主任您親自出馬?”

王主任被吵得頭疼,現在他去做工作,萬一真在轉運途中出問題,他不就是罪人?但跟自己的名譽和後期要收拾的爛攤子比起來,這是一條人命,這才是最重要的。

“無論轉院還是繼續搶救治療,保命都是最重要的。”

柳紅梅忽然靈機一動,“主任啊,您的意思是,還有治療辦法?那可彆藏私啦,趕緊跟咱們說說唄。”

“誰說沒辦法?”這話一出,大家都在找說話的人,因為聲音太過陌生,還很沙啞,像是幾年沒用過嗓子一樣。

“彆找了,老子說的。”最角落的地方,坐著懶洋洋的陶英才。

柳紅梅“噗嗤”一樂,“哎喲,原來是咱們科的陶大醫生啊,您有什麼高見呐?”

這科室裡,誰不討厭這醉鬼啊,啥活不乾卻拿著大家的平均績效,簡直就是附著在所有人身上的螞蟥,吸血鬼!

“我的實習生不是說過,你耳朵聾了?”陶英才也毫不示弱。

柳紅梅臉一紅,“你!”

“我什麼我,要是聾了就趕緊退休,省得礙老子眼。”

柳紅梅一張臉漲成豬肝色,恨不得打死這醉鬼,但她是科室裡最和藹可親的紅梅大姐……她乾脆轉移火力,“就是你那實習生說的利尿?那好啊,就上利尿劑唄,我倒是要看看,什麼樣的名師教出這樣的高徒。”

這時候,她也不跟清音裝熟了。

在有常識的人看來,這就是閻王爺的催命符,到時候出事可跟她沒關係,反正這麼多人可以證明她是極力反對過的,隻是反對無效唄。

倒是陶英才,他自己帶的實習生把人治死了,這鍋肯定也是他來背……

正想著,王主任一拍桌子:“夠了,都少說幾句。”

“就按照小秦說的吧,趕緊給安排上利尿劑。”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接茬,反正這渾水誰也不想蹚,甚至在會議決議書上,他們都不會簽字,堅決不簽。

“等一下。”清音舉手,“主任我能說兩句嗎?”

王主任點頭。

“我的建議雖然是利尿,但不用西醫利尿劑,而是中藥。”

“啥?還中藥?!”

“病人本就病危了,你那一堆子亂七八糟的中藥下去,肝腎功都給乾廢吧?”

“就是,吃那麼多藥怕不是救命,而是催命!”

清音提高聲音,不卑不亢,字字清晰:“就是中藥,我隻用九味藥。”

“九味藥,是比一般處方小,可對現在的病人的情況,也恐怕承受不住啊……”

陶英才懶洋洋的,嘲諷道:“都到這時候了,救命要緊,哪還管什麼肝腎功,命都沒了,要那麼好的肝腎功乾啥,留著器官捐贈嗎?”

眾人一噎,看向王主任。

王主任的重心卻在清音的話上,他很想聽聽,“你說說,是哪九味。”

“柴胡、黃芩、芍藥、甘草……枳實、芒硝。”

中間的王主任倒覺得沒什麼,都是治療肝胃不和的,可倒數第二個,“芒硝?”

“對,就用芒硝。”

王主任沉吟,跟其他純西醫不一樣,他中醫基礎還在,“芒硝是瀉熱通便的,用在這個病人身上會不會太危險?”

芒硝是一味猛藥,很多醫生輕易不會用,隻有在十幾天不解大便的病人身上,才敢稍微用點。

但姚老太的情況……就像一座破城,城牆都快倒了,要是再猛力攻伐,那分分鐘就能城毀人亡啊。

更讓他想不通的是——“既然是要利尿,為什麼不用石韋、萹蓄、瞿麥這些利尿通淋效果更好的藥,而是用通大便的芒硝呢?”

“是啊,明明是要利尿,怎麼又變成通大便了?”

“小便和大便可不是一回事啊。”

“此一時彼一時,如果是中午就用的話,隻需要直接利尿,中途耽誤了幾個小時,又用過彆的藥物,利小便已經沒用了。”清音毫不客氣的指出。

包括王主任在內的所有人,臉上都有點掛不住——就差指著他們腦門說就是他們耽誤了病情。

這實習生,哦不,這師徒倆,嘴巴跟抹了□□一樣。

清音也不浪費時間,繼續說重點:“剛才我問過病人家屬,老太太自從拉了幾天肚子後,大便已經一個星期未解了。”

“病人這幾天都沒好好吃東西,沒大便也正常。”柳紅梅漲著豬肝臉反駁。

“吃得極少,還伴有嘔吐,要是有大便才奇怪。”

“就是,肚子裡有再多宿便,也早在前幾天拉乾淨了,怎麼可能還有大便?”

張瑞強幸災樂禍地看著清音,心說你個黃毛丫頭,這麼淺顯易懂的道理,就是小學生都懂,看你還怎麼狡辯!

然而,清音再一次讓他失望了,隻見她抬起頭來,漂亮的眼眸環視一圈,“老太太嘔吐物化驗結果雖然正常,但我聞著有便味。”

所謂的便味,那是含蓄的說法,說直接點就是屎臭味,清音穿越後不僅視力和記憶力好,就連嗅覺靈敏度也大為提升。

“你的意思是,病人腹內有宿便?”柳紅梅收起輕視,“我明明觸診過她的腹部,腹部柔軟,腸區也沒有硬結,本人也否認腹脹腹痛。”

“對,觸診我也沒發現異常,但宿便有多有少,不是每一個病人的都能摸到,老太太的量實在太少,少到她自己都沒發現。”清音掐著分之一寸食指尖比了比,“這樣的量在年輕人身上可忽略不計。”

王主任眼睛一亮,他以前跟診師傅的時候,曾經聽師傅說過這麼一個病例,就是因為一塊蠶豆大的宿便堵在腸道中導致病人不得不手術,“所以,就是這麼小小一坨大便,堵塞腸道,導致腸道運轉失職,引起水液布散異常,表現就是嘔吐和水腫同時兼具?”

他腦子裡的疙瘩,好像一下子全解開了。

“對,所以我建議用芒硝,既能清熱,又能通便,等大便一通,水腫自消,嘔吐必止,則電解質也會糾正。”

每一個字都是那麼清晰,那麼有力,大多數人聽不懂,但他們在這一刻都覺得,小同誌說得這麼肯定,這麼有理有據,或許可以一試。

陶英才冷哼一聲,“試就試,大不了我兜著,派人拿方子去中藥房吧。”

清音從來沒有像此刻一樣的感謝陶英才,他作為自己的帶教老師,他支持自己,自己就不是在孤軍奮戰,不是在天方夜譚。

當然,她也不會讓支持她的人失望——“服藥後一個小時,就能見分曉。”

中藥房這時候還沒下班,還有兩個值班藥師在,按著清音的方子,隻抓了一副,就著藥房的鍋灶就開始煎。

大概四十分鐘後,一名男學員端著藥罐上來,“可以了。”

清音將芒硝粉衝在藥湯裡,扶著姚老太喂進去,因為還在嘔吐,也是邊喂邊吐,分之二都是吐出來的,真正吸收的分之一都不到。

但即便如此,也夠了。老太太體弱,藥量少點也是正常,再加上她現在空腹,對藥效吸收是最高的。

平時這個時候,不值夜班的話,大家都早在家裡吃過飯看上報紙了,可今天,整個縣醫院內科的大夫們,都坐在辦公室裡,凝神靜氣。

誰也不敢說話,生怕嚇到什麼似的。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十分鐘,沒反應。

半小時,還沒反應。

四十分鐘,依然沒反應。

五十分鐘,老太太忽然又吐起來,一連好幾口都是黑褐色的嘔吐物,但好在吐過之後就沒吐了,居然還奇怪怎麼醫生現在都不下班。

終於,到第五十八分鐘的時候,病房裡有人大叫:“醫生!”

所有人急匆匆衝過去,“怎麼了?”

“出什麼事了嗎?”

“我媽的大便……”

大家趕緊衝向便盆,就見白底紅字的便盆裡,居然有一堆黑褐色的東西,跟嘔吐物一模一樣!正常大便什麼樣,就是不當醫生的也知道,這到底是嘔吐物還是糞便,居然讓人一時分不清楚。

“哎呀大夫,你們咋還不下班呢?我聽著像是開大會哩!”姚老太靠在床頭,居然精氣神十足的,像往日一樣拉家常。

“你們工作這麼久,肚子不餓嗎?我倒是有點餓了,就想吃我閨女煮的白米飯,配上鹹菜我能吃碗。”

兩個小時前,她可是還被搶救,被下病危的老太太啊!

姚主任眨巴眨巴眼,心頭大痛,直接沒忍住“哇”一聲哭出來,她可憐的老母親啊,一輩子沒過過好日子,以前要拉扯他們,後來要操心弟弟婚事,現在剛有點盼頭,就……

毛曉萍也跟著抹眼淚,姚奶奶怎麼就,就……嗚嗚嗚,她好喜歡姚奶奶。

清音簡直哭笑不得,忙扶住姚主任,“姚大姐您先彆急,奶奶的病好了,這是好事。”

“好啥好啊,哪有白天還搶救晚上就想吃大白米飯的,這分明就是回光返照……”

“真的好了,不信你等著看,奶奶都不吐了呢。”

姚主任一看,嘿,還真是!

於是,她半信半疑地看向王主任。

彆說她,就是見慣大場面的大夫們,也有點理解不了,原本已經病危的老太太,在經過這又吐又拉一番折騰後,居然說想吃東西!

“這……”柳紅梅為首的一眾西醫,傻眼了。

王主任卻眼神發亮,也不嫌臟,戴上手套,直接就在便盆裡扒拉扒拉,還真讓他扒拉到一坨黑褐色的蠶豆大小的糞便,硬硬的,十分的與眾不同。

“罪魁禍首就是這個!”就是這坨小小的宿便卡在腸道裡下不來,差點要了人命。

本來這樣的糞便要是在普通人身上都不算事兒,但老太太不一樣,本就體弱多病,腸道蠕動功能比不上年輕人,又因為急性膽囊炎一連十幾天上吐下瀉,傷了元氣,這小小的“絆腳石”就成了催命符。

眾人捂住鼻子,心說主任您可真……嗯,夠敬業的。

至此,大家對清音的話已經信了一半,剩下的就看老太太情況,“接下來需要用什麼藥嗎?”

“不用,就等著老太太上廁所就行,晚上什麼都彆吃,明早六點以後才能吃東西,要求清淡易消化,啥都行。”

眾人一愣,“還要拉肚子?”

“也不算拉,就是會解少量的粘液便,解出來就好了。”

大家也不敢馬虎,一直在科室等了兩個小時,這期間老太太果真就隻解了一次粘液便,一次也沒吐過,連乾嘔都沒了!

清音知道自己的診斷對了,也就不想再守在病房裡,因為已經沒她能做的事了,剩下就是護士和家屬好好看顧就行,“主任,那我就先回去?”

王主任趕緊點頭,不過馬上又想起來,“你明天不上班是吧,哎呀,這要不,你還是過來一趟?就一會兒,如果沒事的話再回你們廠。”好像她不在他們就有點拿不準似的。

主任都這麼說了,清音也不推辭,“好,明天我早點過來。”看完還得趕回衛生室,因為藥櫃安裝好,蘇小曼那邊的藥也快送到了,裝藥的時候她得看著點彆弄錯。

走出科室,被夜風一吹,清音這才反應過來,天都黑大半天了,自己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

“怎麼現在才下班?”清音順著聲音,原來是顧安騎著她的自行車,等在醫院正門口,也不知道等了多久,頭發有點亂。

“科室有點事耽誤了,你什麼時候過來的?”

顧安不說話,把車頭調轉過來,她自覺的坐上去,“我媽擔心,讓我來看看。”

其實可不止顧媽媽擔心,他也擔心是不是劉胖子後面還有人,查到清音這頭來尋機報複。他帶人雖然是喬裝打扮過的,但畢竟是在查清音之後出的事,劉胖子身後要是還有人就會順藤摸瓜。

說實在的,要是他自己,他還真不怕報複,有本事來唄,看看誰的刀子硬,他從來就不是守規矩的人。可清音不一樣。

“不說話想什麼?”

“你想吃西瓜嗎?”

彆說,清音本就餓得有點低血糖了,此時一聽西瓜那種甜甜的東西,哪有不想的道理?連忙點頭。

“那我就騎快點。”

倆人回到杏花胡同,顧媽媽站門口張望,看見清音的一瞬間,臉上的焦灼立馬沒了。

雖然她一句抱怨都沒有,但清音卻有點愧疚,自己上輩子習慣了獨來獨往的獨居生活,早點回家晚點回家哪怕不回家都沒人過問,也不用向誰交代,但現在不一樣了,她有了顧媽媽,她會擔心。

清音決定,以後要是太晚回家,還是請人幫忙給她帶個信,省得她著急。

飯菜一直在灶台上溫著,半碗單獨留出來的藕丁炒毛豆米,清清甜甜的在這個季節特彆下飯,哪怕沒肉,清音也吃得津津有味。

顧安則是洗洗手,把那天買的還沒來得及吃的西瓜切開,挑出中間肉最厚的兩牙,一牙遞給顧大媽,一牙放到清音吃飯的小板凳上。

清音也不客氣,一口西瓜一口飯,整個人舒服得不行,神仙過的日子不過如此。

炎熱的夏天,掛滿果子的棗樹和石榴樹上還有蟬鳴聲,大院的鄰居們五成群坐著聊天,清音覺得整個顧家跟其它地方都不一樣,這裡更涼快。

“工作沒有乾得完的時候,該下班還是得下班,你們年輕人雖說要以工作為重,但自己的身體也不能忽視,安子他哥以前就這樣,在外頭出任務兩天不吃一粒米不喝一口水,好好個大小夥子才半年不見就把自己熬成小老頭,難怪紅梅會嫌棄他,換我我也嫌棄,該!”

清音忽然耳朵一豎,“紅梅是……”

“哦,就你們大院的柳紅梅嘛,本來……”

顧安輕咳一聲,“媽就少說兩句。”

顧大媽可能也是想到犧牲的顧全,情緒忽然低落下來,沒再繼續這個話題,捶著腰出門遛彎去了。

清音剛被提起興趣,一邊啃西瓜一邊問,“你哥跟柳紅梅談過對象?”

“嗯。”

清音咋舌,原書裡可沒這茬,原書中的柳紅梅就是男主的智能團,在他背後默默支持他走出杏花胡同走向南方,走向世界的最大助力。男主對她也像母親一般的尊重,就連女主蘇小曼也對她敬重有加,後來發財了乾啥都會帶著大姑姐一道。

“她跟我哥是同學,我哥一直對她不錯。”何止是不錯,柳家重男輕女,她沒吃過一頓飽飯,顧全每次都會把自己的飯省下來,揉成飯團給她,顧大媽會打野,家裡時不時也能吃上頓肉,他就把自己那份藏起來,第二天帶到學校給她吃,有時候都餿了,但她依然吃得開心。

柳紅梅沒衣服穿,他就把自己的新衣服裁掉,歪歪扭扭縫成女款的樣式。

柳紅梅沒襪子穿,大冬天的他就把自己的襪子脫下來給她,自己卻凍得雙腳生凍瘡。

柳紅梅沒錢買課本,他就把自己的借給她,他每年的壓歲錢都留著,春季學期開學給她買鉛筆和橡皮。

柳紅梅能上大學,除了她本身聰明和夠勤奮之外,也離不開顧全的幫助,要是沒有這些文具和飯菜,她可能連小學都畢不了業。

就連有小混混欺負她,顧全也是第一個衝在前面保護她,自己受了傷回家也不敢說……整個杏花胡同都知道他們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後來顧全十六歲參軍入伍,柳紅梅也順利考入高中,上了大學,不知道什麼原因,倆人再後來也沒了聯係,大家就默認他倆是分手了,並且認為主要原因是顧全的軍旅生涯太苦,完全像變了個人,再也不是記憶中的翩翩少年。

想想吧,柳紅梅在象牙塔裡,成績優異,學的又是臨床醫學,每天見識的都是優秀帥氣的男同學,慢慢的有了對比,加上軍隊管理嚴格,通信不及時,慢慢的感情也就淡了。顧家對此雖然深感惋惜,但也沒什麼怨言,畢竟這是人之常情。

就連顧安,也一直對紅梅姐敬重有加,這是哥哥犧牲前也放不下的人吧,他曾經見過一次哥哥回家探親時,看著紅梅姐家的方向黯然神傷。那種落寞的眼神,深深的刻在了他的心裡。

所以,這次即使查出是柳誌強在背後搗鬼,他也沒立即就收拾柳誌強,隻是按兵不動,算是替哥哥最後守護紅梅姐一次。

最後一次,哥哥在這世上的遺願也就清了。

清音倒是不知道顧安的想法,她歎口氣,這就是傳說中的白月光啊!

她雖然談過幾次戀愛,但都是事業有成之後才談的,不是很能理解這種從小青梅竹馬長大的感情到底什麼樣,在她看來戀愛就是各取所需,她不在乎對方有錢沒錢,隻要身體好觀正能給她提供情緒價值就行,而每一次分手也不會太難過,反倒是小男友們一個個傷心欲絕。

她真的搞不懂,他們是因為沒了自己這個富婆姐姐而哭,還是真的對她用情至深。

反正,都不重要。

可能是想到犧牲的哥哥,顧安這一晚情緒都比較低落,回到清音那邊,小白“咕咕咕”的跳來跳去,他也沒搭理,要平時,他早就紈絝少爺似的把小家夥掛手上出門顯擺去了。

清音燒了一壺水,兌成溫水後,給小白洗個澡。

雖說它會自己清潔自己的羽毛,但清音還是嫌棄,趁著晚上沒事搞一下衛生。可惜這小家夥是個見水就瘋的,撲騰著翅膀飛來飛去,好容易抓到,放進去水裡它就想遊泳,一撲騰,弄得到處都是水,清音忽然懷念上輩子的寵物店。

直接送出去洗得香噴噴的,多好啊。

這鴿子毛沾了水的氣味,真的不好聞,清音嫌棄的捂住鼻子,臭烘烘的小東西,誰喜歡。

可她沒注意到,小白撲騰出來的水也沾濕了她的襯衫,的確良面料緊緊貼在身上,身體曲線仿佛被放大一般,該纖細的地方盈盈不足一握,該豐盈的地方,也很是讓人意外……

顧安眼神閃了閃,迅速彆開視線,“我來吧。”

他可沒那麼溫柔,一把接過小鴿子,大力鉗製住,它釘彈不得,再用給它專用的乾淨毛巾擦乾水汽,扔進窩裡——

“咕咕咕——”委屈巴巴。

顧安看都不看一眼,要換他養,燒水洗澡?他直接找個雨天扔出去,飛回來就是乾淨的,這個女人養東西真金貴,就是不知道以後養孩子是不是也……不行不行,他真是得寸進尺了。

第二天是星期六,清音讓顧媽媽去衛生室幫自己給林莉請一個小時的假,自己先趕到區醫院去看看姚老太的情況。

而整個內科的醫生們都發現,自己今天對上班好像變得期待起來。

“喂,老劉你來這麼早乾啥?平時哪天不是踩著點進辦公室。”

“沒事,就是年紀大了睡不著,誒你跑啥,等等我啊!”

“我沒跑,你沒看見老張剛才跑得比兔子還快!”

“老張算啥,你猜我剛才看見誰?”爬著樓梯,有人湊過來說。

“誰啊?科室還能有比老張那家夥早的?”

“陶英才呀。”

眾人大驚,一副見鬼表情:“他?”平時都是愛來不來,即使來也是睡夠才來,今兒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不成?

眾人到了科室,白大褂都顧不上穿,先去號床,剛到門口就聽見裡頭傳來歡聲笑語。

“你真是的,我不就住幾天院嘛,你還把大家夥都叫回來乾啥,讓他們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彆耽誤了。”姚老太雖然嗔怪著,但遠在外地的外孫外孫女們回來看她,她聲音比往日都大,生怕其它病床的老太太們聽不見似的。

彆看她這幾天一直吐,但她不聾,這些老太婆們都說她家孩子不孝順,住院這麼久一個來探視的都沒有,哼!

“哎呀媽你好好的養著,前幾天他們就要來的,是工作上有事走不開。”其實是自從前天簽病危通知單後,她就連忙打電話讓外地的孩子們都回來見姥姥最後一面。

她的孩子們,成年的外地上班,十幾歲的在鄉下當知青,回來一趟也不容易,不年不節的接到電話說是姥姥不行了,就是天大的事也得趕回來啊!

誰知到了病房一看,姥姥正端著一碗大白米飯吃得賊拉香!

大夫們親眼看見老太太不僅吃大白米飯,還吃了一碗蒸雞蛋羹,不僅沒吐一口,還直呼不過癮,這下是終於信了,清音這實習生,有點東西。

清音也沒說錯,當天再複查電解質,各項數值就基本正常了,腿上水腫也消了。

科室為此又開了一場討論會,決定天後如果沒什麼不舒服就能出院,然後又讓科室負責特殊病案整理的人把這事記錄下來,從老太太入院到出院,經曆什麼樣的治療,什麼樣的討論,尤其是最後清音破釜沉舟力挽狂瀾這個過程,必須一字不漏記錄下來。

可大家都是西醫,壓根不懂她說的那些中醫理論,乾脆就把這項艱巨任務交給她,讓她好好的用大家都能聽懂的話,將整個思路過程寫下來,以供大家學習,以後要是遇到類似病例還能找找靈感……嗯,要是放後世,高低還得整篇SCI。

姚主任雖然沒在現場聽過清音的據理力爭,但她知道自家老母親能撿回一條命全靠清音,當然是又送東西又送飯的,承包了清音好幾天的夥食。

她也不吃獨食,水果都會分給大家夥,雖然每個人分不到多少,但卻實打實的提高了她的口碑。現在整個內科說起清音同誌,那都是要豎大拇指的,不僅人品好,還醫術高,膽子也大,連病危的老太太都能救回來。

倒不是大家這麼閒的每天說閒話,而是姚老太,自從出院後,她每天都來醫院門口的小廣場上打太極,逢人便說她的病是在醫院治好的,醫生是一個姓清的小大夫。老年人嘛,也閒不住,聽說能從閻王爺手裡搶人,頓時都想來看看,於是護士台被問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你們清音大夫在哪裡?”

在哪裡呢,當然是在陶醫生的“主任辦公室”咯。

自從姚老太出院後,陶英才就以大辦公室人多坐不下為由,將清音叫到自己辦公室。

現在,清音坐在背門的地方,與他相對,大眼瞪小眼。

她努力想要找點話題,可陶英才不是打呼嚕就是打酒嗝,有時候還放屁磨牙,她都是揪兩坨棉花塞耳朵裡才行,不然看書都看不進去。

陶英才也不知道是想試試她,還是想偷懶,那兩個病人被他要回來,扔給清音,“你去看吧,彆把人治死了。”

清音:“……”她都早就把情況背下來了好嗎。

每天早上查房,了解情況,該加藥的加藥,該減藥的減藥,該出院的出院,頂多半小時就把一天的活給乾完了。

當然,陶英才也不是完全甩手掌櫃,因為她發現每次病曆夾子好像都換過位置,肯定是被他看過的。

這個老陶,應該是有點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