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023 嶄露頭角(1 / 1)

吃過晚飯, 剛子一臉苦色幫著洗碗,他一個單身漢,碗都是兩三天吃到實在沒碗了才會洗一次。

當然, 他的洗碗方式也很粗暴,就是冷水裡加肥皂碎屑, 絲瓜絡,猛刷, 然後不洗碗底, 也不會多漂兩次。

以前不覺得有什麼, 可自從被清音說過後, 顧安實在是沒眼看, “邊兒去, 你這洗不乾淨。”

“咋就洗不乾淨, 以前都這麼洗的啊。”心裡吐槽, 安子哥真是, 婚是上午結的,臉是晚上變的。

“安子哥, 晚上要不兄弟們給你和小……呸呸呸,和嫂子鬨鬨?你們這證扯的還挺突然,咱們都沒準備,不然高低得給你們布置一下婚房, 辦頓酒。”

既然清音說自己不介意把跟他“結婚”的事說出去,他也覺得沒必要藏著掖著,不然顯得不夠男人。顧安沉思片刻,似乎是在思考這個提議的可行性。

“酒先不辦,你也先彆聲張,以後少不了你。”

這年頭先扯證後辦酒的也多, 大家都是工人階級,工作重要,就是不辦酒直接住一起的也不少,沒誰會說閒話。

不知道為什麼,他忽然有點憧憬那畫面,他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來他和清音的新房裡,給他們鬨洞房……呸呸呸你想啥呢!

“安子哥你臉咋這麼紅,很熱嗎?”

“滾。”

倒是剛子依然不知死活的蹦躂,“誒我說安子哥,你今兒到底是怎麼了,怎麼總摸頭發啊?”一晚上少說摸了幾十次吧,也不怕薅禿。

顧安手裡的碗一滑,面上依然淡淡的,“老實說,我這頭發,不傻吧?”

“嗯?太短是有點傻,咱們一起留的三七分,怎麼你就變卦了?”不過,側身一看,是挺精神,挺帥的,就跟個當兵的一樣。

哪個男孩子不想當兵呢?當年要不是被顧大媽以死相逼,安子哥現在都在部隊呢!

顧安不說話,但很明顯,洗碗的速度加快了。

他對以前的裝扮說不上多喜歡,而且青少年時期總是有點傻氣的,大人們越是批評的他越是要嘗試,這次換發型單純是上次清音說他頭發太長了。

“安子哥,你說咱們明天還去不?”

“怎麼不去。”顧安將碗筷收好,剛才鄰居們換雞倒是提醒他了,既然城鄉差距大,物資供應不平衡,那他就有從中倒騰的餘地。

至於說什麼投機倒把,他顧安天生就不是循規蹈矩的人。

“守規矩的都死了。”像他哥。

剛子一咬牙,一跺腳,“安子哥你想乾啥,我都跟定你了。”

“去你的,搞的像上法場似的。”

“對了哥,你要的東西我給你找來了。”

“那你一直不說?!”

剛子撓撓頭,“這不是忘了嘛,你等著,馬上來。”

三分鐘後,他拎著一個鳥籠進來,籠子上罩著一個黑漆漆的罩子,也看不出裡頭關的是啥。

“喲,安子還養鳥?”

“哪兒找來的鴿子,品相不錯嘛。”李大爺是個花鳥愛好者,苦於家裡沒條件,不然自己也想養那麼幾隻,此時見到一身雪白的小鴿子,腿都走不動道了。

顧安跟他們敷衍兩句,將東西拎回家塞他媽手裡,“明天給清音送過去。”

“送她隻小鴿子??我看這鴿子也不會下蛋啊。”再說你倆這婚結的,是打算分居兩地?

但她沒敢問,年輕人的事,她管不了。

剛才當著清音的面不好表現出來,一個人的時候,她心裡實在忐忑,一想到兒子這不知道哪一天就要結束的婚姻關係,顧大媽愁得睡不著。

清音也一樣,她一夜未眠。

到家第一件事先把醫書掏出來,仔仔細細看了一遍,一字不落,一直看到夜裡三點多,方才敢確認醫書是真的。因為裡面的每一首方子,無論是治病的,美容的,養生的,還是助孕的,都有一個共同特點——

組方精妙!

這樣的方子,要說造假能造到這個高度,那絕對是位中醫大師。

清音點著燈,花了一整晚時間,將整本書大體背下來,這隻是臨時記憶,接下來幾天還需要不斷反複的強化背誦,所以她壓根沒睡。

這樣的中醫瑰寶,放哪裡都不如放自己腦子裡安全。

因為一夜未睡,第二天到衛生室,走路都發飄。

“誒小清你這咋啦?”張姐關心問。

李姐拐她一下,衝保衛科的方向使個眼色,“你沒看見小顧也是?”

倆人心領神會,相視一笑。

清音:“……”你們以為我倆大戰三百回合,其實我倆披星戴月乾私活。

不過,顧安乾啥私活她並不知道,現在能把東西拿回來,她整個人就是輕鬆的,愉悅的,至於離婚,等他啥時候有空,一起去趟民政局就行。

清音一面想一面打哈欠,一面使勁揉著黑眼圈,真的好困好困啊,要是像平時一樣沒病人,她立馬就能趴桌子上睡著,可偏偏今天病人還不少,一個上午都看六個了。

“小清你怎麼還在這兒?”秦嫂子風風火火從門口經過,還以為看岔眼了。

“怎麼嫂子?”

“出大事兒啦!”

“出啥事?!”張李倆人迅速跑出來,一左一右抱住秦嫂子,經過昨天的“並肩作戰”,三個女人之間結成了深厚的革命友誼。

“林素芬被公安帶走啦,好幾個公安上門哩,還把你嫂子家裡裡外外搜了一遍,可嚇人。”

“真的?”

“那肯定,我們車間小趙今天休息,她在咱們大院門口親眼看見的。”

李姐眼裡的光亮得不像話,“公安為啥抓她?”

張姐生活經驗更豐富些,想到清家最近出的事,“會不會是跟昨天的事有關?”

“清音嫁妝被盜跟她有啥關係?”

“難道她是小偷?這不可能吧,她就是一家庭主婦,沒飛簷走壁的本事。”

“可公安辦案,沒有確鑿證據也不會直接來逮人嘛。”

“不行不行,不把這事弄清楚我沒法安心上班,你們幫我看著點,我去去就來。”李姐嗖一聲就沒了影,嗯,帶著全村人的希望。

畢竟,大家都知道她愛人在派出所,這但凡是涉及公安抓人啥的,都要經過他們基層派出所,她的“包打聽”名號可不是吹的。

清音心裡有數,估摸著是查到林素芬頭上了。不過,跟眾人猜測的劉加敏供出她不一樣,清音心裡門清,因為這是她和顧安事先設計好的。

顧安從顧大媽那裡“偷”到嫁妝單子,尤其是那三樣不太起眼的首飾,祖母綠扳指和羊脂白玉雕花手鐲都是成對的,他們單獨賣了一隻,顧安前幾天就讓人在鬼市上找呢。

根據那天劉大和林素芬吵架時說的時間,書城市就這麼大,又是獨此一件的東西,想找不難。

之所以選擇昨天發難,其實就是祖母綠扳指已經找到了,看吧,劉加敏是昨天抓的,公安今天就“很順利”的找到了其中一件臟物,順藤摸瓜不就查到林素芬這裡來了嘛?

劉加敏供認不供認不重要,隻要找到臟物和上下遊過手的人,林素芬這次就跑不脫!

果然,下午李姐就帶來重磅消息:“鬼市上有人認出賣扳指給他們的人,你們猜是誰?”

大家亂七八糟猜了一圈,秦嫂子都快把門口的石獅子猜上了,結果——

“你們院裡的劉大,就是咱們冶煉車間的小組長。”

“啥?劉大?”

“他是毛賊?”

“長得倒是魁梧,可也不像會飛簷走壁啊。”

“你彆看他長得魁梧,其實軟得不行,沒審多久他就撂了,說東西是林素芬給她的,他隻是從中幫忙出手。”

秦嫂子瞪大雙眼,“他倆平時不都是不說話嘛,咋還勾連上了?”

“哦?快說說,他倆平時怎麼裝的!”

……

清音全程饒有興味的聽著,雖然都是早就知道的,但代入吃瓜群眾的角色,好像更有味道。

晚上回到大院,整個16號大院依然是瓜田瓜海,整個杏花胡同的吃瓜群眾都聚集到這邊,納鞋底的,搓麻繩的,篦虱子的,都在說劉大供出林素芬的事。

“我看這倆人平時就不對勁,那眼神喲,都快拉絲兒啦。”

“看吧,上次我就說半夜好像聽見後院有動靜,我家老頭子偏說是野貓發.春,保不準就是他倆……”

……

好嘛,現在話題已經扯到他倆在大院裡,清劉兩大家子人眼皮子底下偷情上了,足見謠言和馬後炮有多離譜。

聽說劉嫂子氣不過,下午就跑回娘家了。

不過,清音知道,她不是回娘家,而是被顧安鼓動著上派出所舉報林素芬呢。她跟林素芬是半輩子的不對付,平時收集的雞毛蒜皮不少,此時不踩一腳都對不起顧安給她的機會。

清音聽得哈欠連天,正準備回房睡個早覺,就見顧大媽樂顛顛的跑來,手裡還提著個鳥籠,裡頭是隻雪白的小家夥在咕咕咕。

“音音呐,喜歡吧?”

清音嘴角抽搐,這是準備給她油炸還是清燉?油炸嫩倒是嫩,但她現在饞肉,沒二兩肉不行啊。

“這是安子送你的,我就說他對你搬家的事很上心,那天吃飯來遲了就是去滿城找鴿子……”巴拉巴拉,潤色一番。

清音:“噗……”這都多少天前的老黃曆了,難為顧媽媽還能拉出來當借口,要是不知情還以為顧安真的喜歡她,想討她歡心呢。

但話說回來,這鴿子比一般鴿子都小,十分精致,爪爪是接近透明的寶石紅,看上去非常乾淨,這讓平素愛乾淨的清音也不忍心嫌棄。

“咕咕咕——”

黑黝黝的眼睛滴溜轉,黃紅色的嘴巴仿佛是美學天成。

“這隻鴿子不僅漂亮,它還認路,剛才我試著放它出去,它能找到我家,一會兒還能飛到你這邊來,不信你試試?”

清音隻在新聞上看過,將信將疑。

“放心吧,鐵定飛不走。”顧大媽打開籠子門,小鴿子歪著腦袋看看她們,撲棱撲棱翅膀,一下就變成一個白點消失在上空。

大院的鄰居們都圍到這邊看熱鬨,一看小鴿子飛走了,有的人拍大腿說“完了回不來了”。

有的說“我倒是要看看會不會回來。”

“咱們打賭吧,要是能飛回來,我給你倆雞蛋。”

大家眾說紛紜,清音也樂得不行。

這年代沒啥娛樂活動,大院就是一個大家庭,有啥新鮮事都夠大家夥樂好幾天。

可以預見,小白和劉大林素芬這一鳥二人,接下來將是整個大院的風雲人物,八卦中心。

是的,她已經在心裡給小家夥起了個名字,就叫小白。

尤其是幾分鐘後,小白撲棱撲棱著翅膀,“咕咕咕”著站到清音面前時,大院裡的歡樂更是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你害我媽出了這樣的事,你怎麼還能高興得起來?”清慧慧進門,幽怨地盯著清音說,“真真是個白眼狼。”

“誒你這孩子咋說話的,你媽的事是劉大供出來的,跟你小姑姑有啥關係?”

“就是,你媽要是不偷拿你小姑姑的嫁妝,劉大能賴她?”

“誰說我家老大賴她了,明明是她威逼利誘迫使我兒子犯錯,她才是主謀,她個不要臉的……”劉大媽垮著張老臉,憤憤不平地說。

自己的母親被罵這種難聽話,清慧慧卻不以為意,繼續將槍口對準小姑姑:“你說你到底有沒有良心,你為什麼要這麼害我媽,我媽這麼多年對你還不夠好嗎?”

眾人看傻子似的看著她。

“我媽都已經這樣了,為什麼你們還要這麼對我們,還要幫著小姑姑,你們的良心呢?”

眾人第一次發現——慧慧這孩子是真有點好賴不分。

清音也不說話,就靜靜地看著她,這個戀愛腦,曾經毀了小清音一輩子的戀愛腦,“你們現在承受的,不及我的十分之一。”

不,百分之一都不及。

她們隻是被抓,隻是失去自由,可小清音失去的,卻是父母留給她的財產,瑰寶和生命。

不知道為什麼,清慧慧被她這樣的眼神看得毛毛的,現在的小姑姑真的不是曾經人畜無害的小姑姑了。

“慧慧啊,你就記住大媽一句話,人在做,天在看。”

話音未落,天空忽然響起一個炸雷,整個黑夜被撕開一個口子,清慧慧嚇得渾身一哆嗦,哭著跑到倒座房的柳家。

不行,小姑姑就是白眼狼,可她偏偏拿這個白眼狼沒辦法,她要找她的誌強哥哥去。

因為下雨,大家也都散了,小白被清音提進屋裡,放在地板上,舊衣服做了個簡單的小窩,小家夥歪著腦袋看半天,似乎還挺嫌棄,最終還是蹲下去,打起了盹兒。

屋裡多了一個小生命的感覺,很奇妙。

清音上輩子從未養過任何寵物,小時候要上學、要幫爺爺抄方抓藥,長大後要謀生,自己都養不活哪有餘力養寵呢?後來有錢了,好像就想不起這回事了。

這隻小鴿子,她毫不吝嗇自己的喜歡。

***

五十公裡外的書城市郊區,兩名青年費力的推著自行車,碾壓在泥地上發出沉重的“咯吱”聲,車上堆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像小山一樣。

“安子哥,咱明天得吃頓好的,這幾天都累死了。”剛子擦了擦額頭黃豆大的汗水,整個人像從水裡撈出來一樣,濕濕的。

顧安也沒好到哪兒去,連頭發絲都在往下滴汗珠子,“成,就吃涮羊肉。”

“要吃城西大街那家,給我來半斤羊血一對羊腰子。”

“可以,但去我家吃吧。”他母親上次吃羊肉還是三個月前,老太太最近還念叨呢,給她嘗嘗。

再說,清音現在的手藝也不比城西那家的大師傅差,他可以負責洗碗刷鍋。

“誒我說安子哥,你不會是摳門吧?這出去吃一頓才花多錢,咱們這段時間沒少賺啊。”他停下車子,抹了把汗,“昨晚你還給我分了三百塊呢,我請你。”

“三百塊算啥,以後過日子花錢的地方還多。”顧安因是自己出的主意,自己帶的頭,對外交涉也是他來完成,所以他自己分了五百。

五百塊確實不是小數目,但他要為哥哥的事奔波,以後花錢的地方肯定多,更彆說還……

“喲喲喲,安子哥就想著跟嫂子過日子呢,現在就開始為你們……痛,我不說話還不行嘛?”

顧安踹他一腳,“閉嘴,這次過後咱們要消停一段時間,你也留點生活費。”

雖然這段時間他們都是換個地方打一槍,每一次都換過裝和改變過口音,但顧安謹慎慣了,活動太過頻繁還是招人眼,萬一被打辦的人盯上,那也是個麻煩。

剛子也知道厲害,連忙答應,倆人趁著夜色回家,先將東西藏好,隨便吃點就算一頓。

以前顧安一直是這麼過的,有時一天吃三四頓,有時兩天一頓,隨便啃倆高粱饃,喝碗涼水就是一頓。可自從在清音家吃過她做的飯後,他再吃啥都彆扭——

就這,也是人吃的?

這不,乾嚼完兩個黑黑的高粱饃,顧安輕咳一聲,“我走了,晚上給我留門。”

“安子哥你忘了你自己結婚……哎喲,我不說還不行嘛,彆打臉。”剛子換個哈巴樣子,敬了個禮,“好嘞!安子哥你放心,要有人來問我就說你找嫂子去了,有急事就去老地方找你。”

顧安吹了一聲響亮的口哨,出角門一拐,鑽進夜色裡。

半小時後,他出現在上次養傷的廢舊廠房裡,對面坐著的不是彆人,正是瞿建軍。

“怎麼樣,傷沒事吧?”

“沒事,我心臟長成這樣,閻王爺看不上。”

瞿建軍把臉一板,“胡說,什麼閻王爺,你可要好好的長命百歲。”替你哥活著。

顧安低下頭,額頭和鼻尖上亮晶晶的,是流汗太多出現的結晶。

“你哥的事我已經向上面提交申請,等審批通過就能重啟調查。”這是他用命換來的機會,他就是自己的職位不要,也要幫他實現。

“謝謝建軍哥。”

顧安雖不是軍人,也知道軍中規矩森嚴,尤其是涉密的事件,尚未過保密期想要重啟調查,受到的阻力將有多大。無論這次審批能不能通過,建軍哥都為他奔走了,這份情他會記住。

“你今天過來,不會單為這件事吧?”

“嗯,我結婚了。”

瞿建軍差點被一口水嗆死,“你說啥?”

顧安撓撓後腦勺,也沒細說,但他一說對象名字,瞿建軍又露出了然的表情,似乎對他倆能走到一起並不意外。

“行,結了就好好把日子過起來,你哥的事先等消息,最近也不用過來了,改天方便的話我們過去喝喜酒。”

顧安腦海中又出現新房喝喜酒的畫面,最近怎麼魔怔了。

“對了,我最近在郊區做點小買賣,有點發現。”

瞿建軍臉色嚴肅起來,渾身散發出上位者的威嚴,“投機倒把的事怎麼也沾手,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顧安不說話,但他的話都寫在臉上——守規矩的老實人都死了。

室內沉默,可怕的沉默,兩人在無聲的對抗著。

不過,顧安不是來挑釁的,他頓了頓,收起身上的冷冽,淡淡地說:“我推測最近西邊的農村在鬨豬瘟,也不知道真假。”

“鬨豬瘟?我們一直在監測,沒監測到這個信息,你怎麼知道?”

顧安抹掉鼻尖上的鹽粒,“西邊幾個生產隊的社員最近都不怎麼買肉,但村裡的孩子都不饞肉,我估摸著是剛吃過肉。”他們去換東西專挑青壯年不在家的時候,小孩子嘛很容易聊上天。

給兩顆糖,說說城裡吃肉的事,很快就能打成一片。

可問題就是那個村的小孩居然對吃肉的話題不為所動,這跟他們一路走過的所有村子都不一樣。

這年頭農村的生產隊都要交任務豬,家家戶戶多養一頭都要被拉去思想學習班,怎麼可能有多餘的豬肉吃?更何況,就是真要殺豬,也得等到過年。

這個時節的豬半大不小,誰也舍不得殺。

瞿建軍坐直了身子,“你是說,他們可能偷偷吃了病豬肉?”

顧安的臉色也很沉重。

按照規定,豬要是病死,尤其是同一個地區大量死亡的話,首先考慮的就是傳染病,這種時候最有效的防止疾病傳變的手段就是銷毀病豬,消殺,隔離……可在人人都饞肉的年代,那麼偏僻的村子,看著全村老小眼巴巴的盯著,但凡鬆動一下,豬肉就進了社員的肚子。

人,就有可能得病,甚至成為下一個傳染源。

這不是最讓瞿建軍震驚的,最震驚的是,城西一帶,正是部隊養殖場所在地!

大多數駐紮部隊內部都會設置養殖場農田,這是老龍國人的天賦點,但城西這養殖場不一樣,它是整個石蘭省軍區最大,種類最齊,產量最高的養殖場。

裡面養的雞鴨鵝豬牛羊,供給的不僅是當地子弟兵,還有京市那邊的大領導。

因為書城市的特殊地理原因,這裡特產一種小香豬,因其體型瘦小,肉質鮮嫩,香味濃鬱,在全國各地很受歡迎。

要是送到大領導桌上的豬是瘟豬,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就連瞿建軍也不敢想象。

他起身,在屋裡踱了幾步。

“這個消息可靠嗎?”

“可靠。”

“還有沒有其他人知道?”

“就我和一個兄弟,他嘴緊,你放心。”

“好,這事我會向上面彙報,你先不要伸張,從那回來之後洗過澡沒?”

“洗過。”他們當時推著車子,就在當地的壩塘裡洗的,正好身上肥皂多,刷了好幾道,連眉毛和頭發絲都不放過,後來又在剛子家燒了幾鍋熱水,皮都快搓下一層來。

瞿建軍拍拍他肩膀,心思如此縝密的年輕人,做每一件事都走在很多人前面。

這樣的人才要是進了部隊,肯定能大有作為,可惜了……

不過,出於私心,他還是希望顧安能安安全全的做一份能保證溫飽的工作,娶妻生子,無憂無慮的過完下半生。戎馬生涯和出生入死,顧全已經替他做了。

離開廠房,顧安雙手插兜,一搖一晃的走著,路上有下夜班的工人看見他,遠遠的躲開。

看那走路姿勢就不是個好人。

以前,他不覺得有什麼,甚至還要挑釁的吹個口哨,可今天,他忽然覺得以前的小動作都有點多餘。

此刻他,不想被人嫌棄,就想走進一間溫暖的小屋,吃一碗家人特意流出來的飯菜,不用有肉,隻要是熱過的就好。

***

清音白天忙了一天,晚飯是食堂吃的,沒滋沒味,結果睡到八點多,忽然感覺肚子空得不像話。

“咕咕咕——”小白趴在籠子裡,大眼睛看著她。

“你也餓?”清音給它食槽裡加了一把小米,“才吃過又餓,食量不小嘛,再吃我就養不起你咯。”

“咕咕咕——”小白優雅的揚著頭顱,慢條斯理的,一顆一顆的銜進嘴裡,仿佛一位異域公主在享用她的下午茶。

清音笑著摸摸它柔軟的毛,進廚房轉了一圈,發現已經好幾天沒買菜了,隻剩兩個乾癟的蘿卜。

將蘿卜切成細絲兒,加鹽搓揉殺出水分,然後加點上次買的富強面粉,打倆雞蛋,打算炸蘿卜丸子吃。要是以前她肯定不會在睡前吃油炸食品,可現在的身體太瘦弱了,但凡是帶油水的,管它健康不健康,她都要吃。

她的審美從來不喜歡纖纖弱弱那款,女孩子還是要有點力量感才好。

想著,丸子下鍋,很快變成金黃色,香味刺激得她直咽口水。

大院裡的鄰居們又睡不著了——

“我聞著是正房傳來的,小清音又做啥好吃的?”

“這是炸丸子吧,哎喲這小味兒,媽我明天也要吃炸丸子。”

“你想屁吃,咱們家可沒那麼多面粉和清油給你造。”

……

清音是真的把一人吃飽全家不餓貫徹執行到底,一想到埋在獨山村的五條大黃魚和三千塊,她就是躺平也夠吃香喝辣的,麥乳精餅乾她都吃膩了,身上臉上也長了點肉,氣色看起來比以前好多了,但這還不夠,她下一步就要向油炸食品進軍。

顧安進了院子,聞到的就是這麼一股香味,肚子不爭氣的叫起來。

也不知道誰家生活條件這麼好,可離正房越近,這股香味越濃,莫非……

“你吃啥?”

清音聽見是他的聲音,將反鎖的門打開,“蘿卜丸子,你要嗎?”

“嗯。”顧安一點也不客氣,直接就在她坐過的小板凳上坐下,上面還留著她的餘溫。

清音也沒問他從哪裡來,怎麼這個點過來,直接裝了冒尖兒一盤丸子進來,剛才都聽到他肚子咕咕叫了,衣服也是濕的,乾脆又用開水衝了一碗麥乳精給他。

顧安真的是一點也不客氣,一個丸子一口麥乳精,喝得賊香。

丸子外酥裡嫩,還有點淡淡的蘿卜清甜味,清音不得不承認,夜深人靜的時候,唯有油炸食品最撫凡人心。

就連小白,也用嘴巴一下一下啄著一顆小丸子,展開翅膀扇了扇,似乎是震驚於人類油炸食品的美味!

“婚先不要離,我需要你幫忙。”

清音點頭,“我一定儘力。”

接下來,倆人什麼都沒說,吃飽喝足又各自散了。

清音有種自己就是缺個伴兒,然後網上隨便約了個網友出來吃宵夜的感覺,但說不上為什麼,跟聰明人待一起,是舒服的。

***

且說這天,白雪梅感覺身上鬆快得越來越明顯,不僅面色紅潤起來,就連肚子也平了,跟沒生病之前一模一樣!

她記著小清大夫說的,趁著天氣好走到區醫院,“同誌你好,我……”

她是直接來的影像科門口,也是趕巧,今天上班的是科主任秦振華。

“你是那個,那個誰……就是大肚子那個女同誌對吧?”叫不出名字,但秦振華對她印象十分深刻,除了公安來調查案子,更重要的還是她的病情太特殊了。

那麼大的胰腺囊腫,偏偏醫院沒法子給她手術。

誒等等,她肚子平了,心說也不知道是哪個醫院的外科那麼厲害,敢給她這樣的底子做手術。畢竟她接連手術體質已經很虛了,省醫院都說要去京市海城做可以,但建議養倆月,各項指標合格了再去。

白雪梅臉上露出一絲羞赧,摸了摸平坦的腹部,“我今天就是來複查的。”

“嗯,先躺上床,我看看。”

嗯,不錯,腹部縮小至正常大小,腹壁青筋消退,囊腫也沒了。腹腔內也沒什麼不合時宜的影像,秦振華鬆了口氣,整個人放鬆下來,“白雪梅同誌,恭喜你,你的手術很成功。”

白雪梅一愣。

秦振華沒注意她的表情,作為一名合格的衛生工作者,他還是要提醒一下:“但胰腺全切後,身體的內外分泌功能嚴重受損,胰島素、促胃液素都會受到影響,可能會伴隨終身消化不良、腹瀉,甚至引起糖尿病,你的飲食必須非常小心,非常……誒不對,你的胰腺怎麼還在?”

白雪梅被這一串專業術語說懵了,眨巴眨巴眼,秦主任到底在說啥?

“不對,你那麼大的囊腫還能保留胰腺,全國恐怕沒幾個人有這樣的技術,你找誰做的手術?”

“我沒做手術。”

“啥?!”

秦振華看向她的眼睛,“你說啥?”

白雪梅被他盯得不好意思,“我真的沒做手術。”

“沒做手術那你肚子裡的龐然大物去了哪裡?”秦振華覺得白同誌真是病糊塗了,不過,想到會不會手術是家屬瞞著她簽的字,當時她病情嚴重神誌不清呢?

不對不對,這麼大的手術她本人不可能不知道,就是術前昏迷,術後恢複期不可能不知道。

秦振華仔細一看,腹部疤痕確實是隻有脾臟和腸扭轉的,胰腺位置附近確實沒有新的刀口,難道是見鬼了?秦振華趕緊讓她換了幾個體位,他仔仔細細的找了一刻鐘,探頭就差穿破肚皮了,依然是沒找到那個龐然大物。

不,彆說龐然大物,連雞蛋大,鵪鶉蛋大的異物都沒找到,整個腹腔影像完整,乾淨!

太奇怪了,要說小點的假性囊腫會消失,他覺得說得通,可那麼大的龐然大物,就這麼沒了,就是電影也不敢這麼演吧。

白雪梅聽他一直“沒了”“沒了”的念叨,心裡長長的鬆口氣,囊腫沒了就好,她終於是個正常人了。

“是這樣的,我喝了我們廠清大夫的中藥,慢慢的就想吃飯了,人也精神了,最近感覺穿褲子鬆快不少,所以回來複查一下。”

“等等,哪個清大夫?”

於是,白雪梅把清音的情況又說了一遍,眼裡閃著崇拜的光芒,“您彆看她才十八歲,隻是個高中生,但從小跟著清老爺子學習,醫術好得很。”

“我家隔壁的大娘,幾十年的老寒腿,中醫西醫看過不少,一直沒看好,前幾天去找清大夫開了個方子,一吃就見效,爬樓比咱年輕人還利索。”

“還有我家對門的大爺,咳了七八年的老慢支,吃了她開的方子,已經一個星期沒吱聲了……”巴拉巴拉。

秦振華已經不是第一次聽說“清音”這個名字了,如果說上次李修能的肝血管瘤是瞎貓碰死耗子,那這次不僅準確把出白雪梅的囊腫,還直接喝中藥把囊腫喝沒了,這要還說“運氣”……

不不不,他搖頭,同一個人不可能接連有這麼好的“運氣”,這是實力。

***

下午,清音也看到白雪梅的報告單,左看右看,“真沒有了?”

“真的,秦主任還記得我呢,他也很奇怪怎麼我的囊腫沒了,問我找誰做的手術,我說沒做手術他還不信……彆人做這個檢查幾分鐘就好,他給我做了一個小時,後來又從省醫院請來啥專家幫忙看,是真的沒了。”

是的,白雪梅肚子裡的龐然大物,在吃了半個多月的中藥後,居然神奇地沒了!!

清音倒是不覺得神奇,因為中醫就是這麼立竿見影,隻要方法用對,效果也是很快的,上輩子這樣的病例她跟著爺爺見過幾例。大山裡很多人生病都沒錢去大醫院看,找到爺爺,爺爺觸診確定腹內腫物大小後,都是對因下藥,很快見效。

當然也有效果不佳的,那就是晚期惡性腫瘤,這種在把脈和觸診的時候都能有感覺,爺爺也會告訴對方期待不要太高,如果有條件最好還是建議去手術和化療。

隻是不是每一個農村家庭都能有這樣的經濟條件,最後很多還是會回頭來求爺爺。

但全憑自己一人之力治好這麼大的囊腫,卻是第一次,清音打算把病案記錄下來,以後留作參考,要是再遇到類似的病人,說不定還能改進一下。她讓白月梅把幾次檢查的單子借自己用一下,把能謄抄的先謄抄下來……此時真是分外想念複印機。

放進去哢哢哢幾下就完事兒。

“衛生室的小清大夫治好了白雪梅肚子裡的大囊腫”這個消息在張姐李姐等人的宣揚下,很快傳得全廠皆知,尤其是大家親眼見過白雪梅的肚子曾經有多大,此時就有多麼震撼,先是白家門口被堵得水泄不通。

白家三口笑得見牙不見眼,活了大半輩子,就今天最風光!

當時雪梅舍己救人也沒這麼風光過!就是前幾天趙和文的判決結果下來,也沒這麼高興!

老兩口把秦振華的話說了一遍又一遍,來一撥說一遍,來一撥又說一遍,可前面的也不走,就在那裡看著,聽著,也不膩。

短短兩天時間,也不知道是看熱鬨還是真有病來看病的,清音診室門口就圍了幾十號人,有的是在家閒著沒事乾的老頭老太,有的是剛下班的中青年,甚至還有帶著孩子來給她看的。

小孩吃積食的,清音也不開藥,做個簡單的推拿,孩子放幾個屁,上次廁所就好多了。

老人感冒的,清音隨便開兩味田邊地溝屋簷下就能找到的草藥泡水喝,水是上午喝的,燒是下午退的。

女同誌月經不調,清音給她紮幾針,針是下午紮的,例假是晚上來的。

……

諸如此類,都是小毛病,跟李修能和白雪梅比起來,這些病任何一個中醫大夫都能看好。清音不覺得自己多厲害,但在群眾心目中小小年紀能有如此神效,就是“神醫”,不愧是清老爺子傳人巴拉巴拉。

清音:“……”好吧,被人尊重,誰會不喜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