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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總覺得,表面看起來平平無奇的劉大叔,其實應該有一段不凡的人生經曆。

但人家不願說,她也不會多問,隻是內心對此人更多了兩分敬重。

她後來又去彆的鑰匙攤問過,就她那天買那把鎖,至少要比劉大叔的價格貴兩毛錢,且鑰匙隻能給兩把,攤主要留一把。

即使自己沒救大丫,劉大叔也平等地對待每一個顧客。

光憑這一點,清音就覺得老人家值得尊敬。

***

清家姑嫂倆各有各的高興,唯獨清慧慧愁眉苦臉,這不,剛離開林素芬的視線就拐進柳家的倒座房裡。

“誌強哥,對不住,我媽也沒法子幫紅星姐。”

柳誌強心裡暗罵一聲“廢物”,臉上笑得溫和,“沒事,這本來也是強人所難,你已經儘力了,我們知道的。”

他不說還好,一說,清慧慧感覺他真是太善解人意太為自己考慮了,內心的愧疚更濃了,“對不住誌強哥,要不我再去問問小姑姑,她一定會心軟的。”

柳誌強搖頭,“算了,她現在可跟以前不一樣。”

這個小傻妞在經曆親人的離世後,以驚人的速度成長了。

“那怎麼辦?紅星姐就要去鄉下了嗎?”

“鄉下哪是人待的地方,小何他姐姐剛下去兩年就跟那邊的農民結婚,現在還鬨著要何家幫她和男人落實工作,還有那誰,去了北大荒,去年春節回來,我看她頭發都白了一半,還有……”

“夠了。”

柳誌強不以為意,他們家曆來都是這樣,他最重要,其次是父母,再次是大姐,然後是二姐,最後才是三姐。犧牲三姐一個,換得全家安寧,其實也不是不可以。

“我有辦法。”忽然,門口進來一個三十出頭的女同誌,留著齊耳短發,蠟黃的臉上有幾塊黃褐斑,顯得整個人很憔悴。

來人正是柳家大姐柳紅梅。她也算柳家的能耐人,在重男輕女的柳家能夠憑著自己的聰慧和勤奮殺出一條血路,最後趕在六六年之前提前從大學畢業,進了區醫院,成為一名優秀的內科醫生。

因為她的勤奮好學,現在已經是內科副主任了。

“大姐昨晚沒睡好嗎?”

柳紅梅頂著眼下青黑搖頭,一副心力交瘁的模樣,柳誌強眸子中忽然閃過一抹狠厲。

但姐弟倆多年形成的默契,讓他們在外人面前什麼都沒說。

“紅梅大姐真的有辦法不讓紅星姐下鄉嗎?”

“嗯,這段時間謝謝慧慧為咱們家的事奔走,你先回去等好消息吧。”

清慧慧想問,但面對和藹可親的紅梅大姐似乎總是有點怯意,她身上有跟廠領導一樣的氣勢,讓她不敢多問。

等她一走,柳紅梅把家裡的門窗打開,確保外面不會有人躲著聽到他們說話,這才盤腿坐在炕上,輕聲說了幾個字。

“什麼?三姐會願意嗎?”

柳紅梅淡淡的歎息一聲,“不願意又能怎樣,形勢比人強。”

柳誌強還是有點猶豫,想到剛才自己腦海裡冒出來的想法,試探著說:“大姐,最近咱們大院發生一件新鮮事你大概還不知道……”扒拉扒拉,把那天瞿司令來送謝禮的事一字不漏全說了。

柳紅梅神情憔悴,但雙眼越聽越亮,把老人家的穿著、肩章、配備人員、車子情況,甚至連車牌號都問清楚,心裡大致有個底,“沒想到,清家居然還有這樣的機緣。”

“誰能想到呢,清揚死之前還能認識這樣的人家。所以我尋思著,不如等林素芬帶清慧慧上門的時候,讓慧慧提一嘴,三姐說不定就能撈個工作。”

柳紅梅沉默著,似乎是在看炕桌上的紋理,又似乎是在想什麼,柳誌強不敢打斷她的思路,心裡也有點打鼓,自己這想法實在太冒險,太不要臉面了。

“你覺得,是你三姐的工作重要,還是留著這條線,以後發揮更大的作用重要?”

柳誌強心頭一突,猛然醒悟過來,“是我目光短淺了。”

***

接下來幾天,為免夜長夢多,清音又往廠裡人事科跑了兩趟,她讓顧大媽幫忙從黑市淘兩包牡丹煙,進門就發,無論是科長可是普通乾事都有份。

她這麼大方,廖科長也給了準話,“小清你就放心的回去等著,工作的事穩了,隻是最近張副廠長出去開會,要等他回來批複,你就可以來上班了。”分管人事和財務的副廠長不簽字,工資和福利就沒辦法定檔,廠裡的規矩對於不太緊缺人手的崗位,都是等手續辦妥再入職。

清音笑笑,趁沒人往他手裡塞了一包中華,“好嘞,有廖科長這句話,我心就放回肚子了。”

廖科長笑得見牙不見眼,這可是書記和廠長才有資格抽的好煙!

清音心裡當然也肉疼,這可花了不少錢呢,但沒辦法,為了工作的事不出紕漏,這點關係就必須維護好。退一步講,就是真出了紕漏,有這包煙的情分在,廖科長也能提前通知她,讓她有個準備。

分家她肯定是要分的,但她得先把工作白紙黑字落實下來再說,畢竟在大眾眼裡她現在頂的是大哥的工作,林素芬又善於賣慘,煮熟的鴨子先吃進肚子裡才安全。

清音出了人事科大門,正好見一群人說說笑笑從前面走過,再一看,被眾星拱月那人還有點眼熟。

穿著保衛科統一製服的顧安,明顯比不好好穿衣服的時候精神一百倍,整個人挺拔得小白楊似的,有種鶴立雞群的好看。

顧安似乎是沒看見她,目不斜視地跟保衛科同事說著誰家的涮羊肉鮮,誰家的黃燜驢肉香。

清音那種奇怪的感覺又來了,這家夥怎麼總是亦正亦邪?光看外表人模狗樣,可一聽他說話的內容就知道不是個正經過日子的。

但她也懶得主動跟他打招呼,而是直奔區醫院附近的國營飯店。

當然不是去下館子,而是去幫忙給顧大媽拿錢的。上次顧大媽打野的時候捉到幾隻野兔,送來國營飯店,裡頭大廚是她師兄,所以當時看他們忙著招待領導也就沒提要錢的事,後來她自己也粗心,就把這事忘了。

這兩天那位師兄帶話來,讓她過去一趟,不巧顧大媽腿上的風濕病犯了,清音不忍她奔波,直接把活攬過來。

反正,她在家閒著也是閒著。

***

話說,李修能自從上次被清音提醒上醫院看病後,一開始也沒當回事,該熬夜看書還是熬夜,隻是昨天晚上,忽然就感覺眼睛昏花,什麼都看不清,持續了大概半小時也沒緩解,他懷疑是不是眼睛出問題了,趕緊連夜上醫院。

眼科大夫認真檢查一番,無論外觀還是眼底血管都正常,說他應該是用眼過度,疲勞了,讓回家休息兩天,觀察一下。

可要是沒問題,為什麼他就是感覺眼睛乾澀,視力模糊呢?他沒有近視眼,眼睛上也從未生過什麼病,莫名其妙的視力下降,他是真的著急,於是纏著醫生再幫他仔細檢查一下。

可再檢查一遍,結果都是一樣的,完好無損。

忽然,他想起清音那天說的,讓來看看肝,“大夫,麻煩您幫我檢查一下肝臟,會不會是我肝不好?”

大夫仔細看了他的眼睛:“你皮膚不黃,鞏膜不黃,尿不黃,手上也沒蜘蛛痣,怎麼會是肝上的問題?”

李修能也是聽人說,肝不好的人會眼睛皮膚發黃,所以清音當時提醒他注意肝臟的時候,他雖聽進去卻沒放心上的原因。他的皮膚一直偏白,壓根不黃,尿液也是很正常的顏色。

“這檢查一次也不便宜,你就聽我的,先回去觀察幾天,這幾天彆用眼看書,儘量閉目養神,多看看綠色植物。”

李修能心裡也這麼想,就忽然在想起清音說這話時候的神情,一點也不像開玩笑,再想想這個學生曆來惜字如金,無用的話應該不會多說,忽然心裡就有點好奇,花錢就花錢,還是抽血看看吧。

眼科大夫被他逗笑,最終磨不過他,還是給開了單子。

這邊,清音從大師傅手裡拿到八塊錢,顧大媽的野兔很肥,飯店給的價格也很公道。她把錢隨身揣好,大師傅又悄咪咪給她塞了兩根剮得白森森的大骨頭,說是飯店用剩的,拿回去也能燉個湯嘗個味兒。

清音當然不會拒絕,但她也不會拿回清家,打算直接送顧家去,正好給顧媽媽補身體。

說來也是巧,就在她準備走的時候,忽然在醫院門口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

“李老師?”

李修能回頭,“清音同學怎麼在這裡?”

“我有事過來一下,您身體怎麼樣,檢查過沒?”她本來還打算過幾天去學校看看他,感謝他幫忙辦休學手續,還給遷檔案,讓她省了不少事。

李修能無奈苦笑,把昨晚的事說了,他的檢查結果是今早才出的,剛才把結果拿去找內科醫生看,結果人家告訴他,他肝臟的指標完全正常,一點問題也沒有。

清音心說不可能啊,接過結果一看,還真是每一項都沒問題,再看他也沒發黃,難道是自己搞錯了?

但爺爺曾用這個辨識方法確診出很多肝臟疾病早期患者,她不信邪,“我能給您把個脈嗎?”

李修能點頭。

清音捉過他的左手,用指腹著重感受了橈動脈關部——

不對勁。

想了想,根據上輩子的經驗,像這種年輕心態好,承受能力強的病人,她打算說實話:“李老師,您肝臟上應該是長了個東西。”

李修能手一抖,“啥?”

長個東西,這也太嚇人了!

“應該是血管瘤,您去做個B超檢查看一下,大約六公分,應該儘快手術,不然會有出血風險。”進而危及生命。

怕他害怕,最後四個字都沒說。

可饒是如此,李修能還是嚇得夠嗆,“這這這,你咋看出來的?你確定?肝功能檢查明明沒問題啊,這到底是……”

清音沒回答他一連串的疑問,而是詢問他最近有沒有腹脹腹痛的情況,尤其是肝區疼痛。

“沒有,我身體一直很好。”

這就是難以置信的地方,明明這麼好的身體,居然一連兩次被清音說有病,這次還說長了六公分的血管瘤,六公分是啥概念啊,比雞蛋還大呀!

人的肝臟能有多大,上面掛一個雞蛋大的瘤子,還是在狹窄的腹腔內,不就是汽油罐裡悶個地.雷嘛?

想到那畫面,李修能臉色慘白。

清音解釋很多疾病是沒有任何征兆的。因為一直沒什麼不舒服,也不發黃,肝功能也正常,所以很多人都發現不了這個疾病,大多數在兩三公分就會有症狀,李修能不知道是曆來身體底子好,還是平時不怎麼關注這些,居然長到六公分都沒發現。

再三確認清音沒開玩笑,李修能決定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畢竟這瘤子要是破了,會有生命危險。

他立馬轉回內科要求做一個B超,現在的科室分工還沒那麼精細,隻要不是外科的疾病都統一歸內科管。

B超檢查在這個年代還不多見,隻有少數的市級及以上醫院才有,剛好區醫院就有一台,剛引進不久,來做檢查的病人也不多。

李修能很快躺上檢查床,醫生一開始還說說笑笑,問他為啥做這個檢查,這可不便宜,看他年紀輕輕好端端的,沒必要啥的,可看著看著,年輕醫生忽然“哎呀”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