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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學是不可能退學的,清音挎上書包,蹬上大院裡唯一一輛嶄新自行車,直奔學校而去。

原主雖然天真,但智商在平均線之上,尤其數理化學得好,經常能考班裡前三名,上的也是區裡最好的高中。

出了十六號大院,順著杏花胡同騎一段,經過公共廁所的時候,清音險些沒被送走——

現在正是家家戶戶倒完尿壺,掃廁所的工人又還沒來到的時候,那味兒,剛才經過的垃圾堆一比都是弟弟。

清音屏住呼吸迅速衝過去,剛到胡同口,遇見幾個橫七豎八,穿著海魂衫綠軍裝褲的小夥子,靠在牆上,清音下意識就手一抖。

這都是原主的意識,這幾個是盤踞在附近的街溜子,平時見到小孩凶幾句,見到野狗踹幾腳,見到清音這麼漂亮的小姑娘,那肯定是要吹口哨的。

原清音膽子小,每次都是小臉紅撲撲,心臟噗噗跳著,從他們面前落荒而逃,生怕跑慢了影子都要被他們踩到。

可現在的清音是誰啊,她從小在農村長大,工作後什麼流氓病人,什麼奇葩街溜子沒見過?從他們身旁經過的時候目不斜視,沒緊張,更沒加速,就這麼平緩的,旁若無人的滑過去。

甚至,過去了也沒像以前一樣回頭紅著臉偷看一眼。

“喲,剛子,剛才那是小清音,我沒看錯吧?”

“沒錯,她咋不怕咱們啦?”

“騎車技術似乎也大有長進?”

“嘿嘿,你們說會不會是安子哥教的?”眾人哈哈大笑起來。

“上次安子哥發話了,咱們這一片的,不能再欺負小清音,一不許嚇唬她,二不許對她吹口哨,三不許……”

“哎呀知道知道,三不許盯著她看,不就是三不許嘛,果然這有人撐腰膽兒就是肥啊。”

……

清音可不知道自己被人議論這麼多,她很快騎到學校門口,門衛還問今天怎麼來這麼晚,課都上半小時了,但轉而想起老清家出的事,又跟著唉聲歎氣。

老清家是真倒黴啊。

清音進了學校,沒去教室,而是按照原主的記憶找到班主任辦公室。

此時辦公室裡,坐著稀稀落落幾名老師,都在低頭備課,清音在門上敲了兩下。

“哦,是清音啊,進來。”李修能放下手中的鋼筆,對這個女學生印象深刻。

她不僅長得漂亮,學習還很優異,平時在班上也不愛惹事,更不愛參加這樣活動那樣活動的,一心隻讀聖賢書。

他在打量清音,清音也在打量他。李修能剛參加工作一年,嘴唇一周的胡子都還是青的。當然,這是他帶的第一屆學生,他也就比清音他們大一兩歲的樣子,說起話來也很青澀。

“你不是家裡有事請假了嗎,忙完了嗎?如果,如果心情不好的話,就再休息幾天吧,上課不著急的。”

清音低頭,硬要擠眼淚她可擠不出來。

“或者是你家裡遇到什麼難事,需要老師幫忙的話你就說一聲。”

清音抬頭,“謝謝李老師,我還好。”

見她不願多說,李修能以為是辦公室人多,她臉皮薄不好開口,畢竟這個學生一直以來都很乖,也很膽小,於是將她帶到辦公室外的小花壇邊。

“說吧,是有什麼事?”

“李老師,我想問一下,能不能辦一個休學手續?”

李修能一驚,“你想休學?是家裡人不願意供你上學了嗎?”

清音也沒否認,現在的戀愛腦忙著追求真愛,還真嫌小姑姑多事,正在被慫恿著準備丟下她這個拖油瓶呢。

“怎麼能這樣……你成績那麼好,怎麼可以不繼續念,這簡直是,簡直是……不行,我去你們街道辦找人問問,到底是怎麼回事,明明最後一個學期了……他們要是不管,我就去你父母的廠裡問,工會總得管吧,婦聯呢,都不管我就去廠辦,找你們廠長和書記。”

清音沒想到,他居然這麼熱心!

在原主的記憶中,對班主任沒有很深的印象,因為她一不當班委,二不愛找老師,妥妥的富貴閒人一枚。

“清音同學你彆氣餒,老師一定幫你討回公道。”

“謝謝李老師。”清音深深地鞠了一躬,“我這次來,就是想辦一個休學手續,保留學籍和檔案,然後等到期末,我會準時回來參加畢業考,到時候不影響我拿畢業證吧?”

這年頭鬨學工學農,有的農村孩子家裡農忙請假一請一個月的也不少見,學校都睜隻眼閉隻眼,隻要開到證明,事情其實很好辦。

“我們家的情況老師您也知道,現在大哥沒了,大嫂沒工作,光靠侄女一人養活我們很困難,所以我想提前參加工作,減輕一下家裡的負擔。”

現在是1973年,離恢複高考還早,其實高中上不上意義不大,學校裡正經上課時間不多,文化知識學不到多少,她不去學校也沒關係,隻要最後能拿到畢業證就行。

現在有比上高中更重要的事。

李修能見她神情平靜,絲毫沒有委屈和難過,再三確認她是自願申請,一定會回來參加考試之後,長長的歎息一聲,“你能這麼想也挺好。”

“我今天就幫你辦,你明天過來拿就行。”

李修能在學校裡還有另一重身份,他是校長的兒子,他母親又在區裡教委工作,單憑清音自己的能力會難,但他幫忙就簡單多了。

清音真誠感謝他。

“雖然我隻帶過你半年,但你要知道,一日為師終身為師,平時要是遇到什麼困難都可以來找老師。”

清音有點動容,走了兩步,想起什麼,“對了李老師,您最近是不是總睡不好,眼睛乾澀?”

李修能一愣,“啊是,怎麼了?”

“您最近抽空去醫院檢查一下肝,好嗎?”

李修能不以為然,畢竟看書多了眼睛都會乾澀,況且清音隻是個學生,又不是醫生。

“您相信我,您儘快去醫院看看。”

清音心裡尋思,自己先告訴他,過幾天來拿證明的時候再來問問,如果他沒去的話,自己就想辦法給他治一下,以她跟著爺爺行醫多年的經驗,李老師的肝上絕對有問題。

考慮到他年紀輕,也沒什麼不良生活習慣,應該也不是什麼大問題。

她倒是想直接上手把脈唰唰開方來著,可李修能會信嗎?

可她忘了,老清家可是中醫世家!

李修能居然很感激的答應下來,“謝謝你啊清音同學,改天我去醫院看看,我聽說你經常跟著你父親學習,其實也會看病的對不對?”

清音:“???”還有這種好事?

她正愁以後怎麼逐漸露出自己的醫術和臨床經驗又不用被抓去切片呢!

“你父親醫術高明,咱們這一帶的人都知道,你跟著他應該也學到不少東西。”

清音腦海中出現很多個畫面:一位須發全白的老者在看診,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就在旁邊數病人的頭發絲玩兒;老人抓藥,小姑娘就屁顛屁顛跟在後面,偷偷嘗一口,苦得吐舌頭……

原主跟著清老爺子,是純玩兒。

“對不起,我不該提,你回去好好休息。”

清音回過神,辭彆李修能,開開心心騎車離開學校。

***

另一邊,書城鋼廠宣傳科,清慧慧剛準備下班,忽然門口進來一男一女。

男的個子中等,濃眉大眼,一頭短發打整得精神極了,身上穿著熨燙整齊的藍色工裝,戴著眼鏡,笑得很溫和。

清慧慧臉一紅,“誌強哥。”

“紅星姐怎麼也來了?”

“就許某人來,不許我來啊?”

清慧慧的臉瞬間紅成了西紅柿,身子扭成大麻花。

“你們聊吧,我車間還有事,先過去一趟。”

柳誌強剛走,柳紅星就湊過去挽住清慧慧胳膊,“你啊,他不來找你你就不會去找他?”

“大家都看著呢。”

“怕啥,就不許彆人發展深厚的革命友誼?”柳紅星嗤笑一聲,繼而打個哈欠,揉了揉眼睛。

“紅星姐咋啦,昨晚沒睡好?”

“嗐,可彆提了,走,咱上廁所聊去。”無論哪個年代,上廁所聊天似乎更有性價比。

廠裡的廁所比胡同公共廁所乾淨多了,男女中間隔了一堵很厚的牆,她們又躲在最裡面,有人進來就不出聲,人一走繼續,還真沒人注意廁所裡有倆女人。

“昨兒知青辦又來通知,讓必須得出一人,誌強是大學生肯定不能出,我大姐二姐又結婚了,隻能讓我去,我愁啊。”

“我也是可憐,要是能有個工作,現在就不用擔心下鄉的事了,咱倆從小最好,我才跟你說點掏心窩子的話,其他人面前我可不敢說。”巴拉巴拉。

十分鐘後,清慧慧動容不已,整張臉透出一種不正常的紅光,“紅星姐我不知道你最近這麼發愁,早知道我就幫幫你了。”

柳紅星苦笑一聲,“怎麼幫,你父親剛出事,你還有一家子要養,也是難為你了,我看著都替你心疼……不過應該快了,等你跟誌強定下,來了我們家,就不用這麼辛苦了。”

清慧慧一臉羞紅,受寵若驚。

她喜歡誌強哥,這很多人都知道,但誌強哥面上對誰都笑眯眯的,她也拿不準他到底喜不喜歡自己,可今天柳紅星跟她說的話,分明不就是那個意思?

“誌強哥那邊……”

“嗐,他就那脾氣,嘴裡蹦不出三個好屁,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全家都一個意思。”曖昧地笑。

清慧慧仿佛吃下一顆定心丸。

柳紅星繼續加把火:“哎呀,但這成不成還不知道呢,我倒是想跟你做姑嫂,但照目前知青辦這架勢,我不去是不行的,要是能有個工作就好了……有我留城,我肯定給你倆好好說道說道,省得他榆木腦袋,也不知道主動一下,真真是愁死個人。”

清慧慧咬了咬嘴唇,“紅星姐你留下吧。”

柳紅星一副“你開玩笑吧”的表情。

“我有辦法讓你留下,我爸去世後,廠裡說他的工作崗位還給我們家留著,你要是不嫌棄的話可以來乾。”

柳紅星面上為難,一副善解人意的樣子,心裡卻都樂開花了!

她嫌棄?傻子才嫌棄好吧!清揚以前的工作是在醫務室,那可是全廠出了名的清閒部門,清揚混了一輩子啥醫術沒混到,115塊工資卻是實打實的!

115的工資是啥概念呢?柳家目前公認最出息的大學生柳誌堅,目前也才是十三級工資55元,還不到清揚老頭子的一半!

當然,她也知道自己去頂清揚的崗也不是一進去就能拿這麼多,但她可以肯定的是,隻要給她足夠的時間,成為女版清揚不在話下,甚至以鋼廠為跳板,跳到更好的單位去也不是不可能。

他們柳家,啥都缺,就是不缺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