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驚鴻一瞥(1 / 1)

西斜的陽光透過茂密的竹葉,在地板上留下斑斑點點的光芒,原本靜謐的房間內傳來幾聲爭執:

“這篇文章,進退合度,頗有見地,實屬上佳。”

“非也非也,對答尚可,然字跡綿軟無力,觀字見人,不過爾爾。倒是老夫手裡這篇文章,雖行文樸實,卻好在一個真意之上。此人用筆敦實,看著是下了一番苦功的。”

“我這裡也有一篇佳作……”

幾位先生爭來爭去,卻爭不出來一個高下,正在這時,一個身著竹葉青廣袖長袍之人自門外走了進來,銀線繡製的星辰隨著行走若隱若現。

“碧虛先生!”

來人的出現讓幾位先生眼睛一亮,連忙將人拉至案前:

“碧虛先生來看看,您覺得那篇文章可點為榜首?”

碧虛先生微微頷首,一一閱過案頭之上被人篩選出來的文章後,看著其中一篇,微微凝眉:

“此文……”

一位先生擠進來,看到碧虛先生點出的這篇文章,笑的眉開眼笑:

“碧虛先生也瞧中這篇了?他們都說這篇文章的字跡太過於綿軟無力,不可點為榜首,可終究瑕不掩瑜呀!”

“不,這篇文章不該出現在這裡,打入中品吧。”

“碧虛先生,這……”

“除用筆輕浮之外,滿篇儘是辭藻堆積,華麗有餘,內蘊不足,點為中品,已是寬宥。”

碧虛先生點評完後,又選了三篇佳作出來,一者銳氣逼人,用詞犀利;二者大開大合,立意高遠;三者質樸無華,餘韻悠長。

“而今,聖上聖明已久,已非先帝之時,喜好辭藻華麗的恭維之詞,諸位選人還需謹之,慎之。”

碧虛先生說完,便準備提筆寫評,到手伸到一半,便收了回去,隻溫聲道:

“還請諸位代勞,我院中還煎著藥,告辭。”

碧虛先生走遠後,一位年紀稍長的先生撫須一歎:

“確實是我著相,久不見用詞如此侈麗閎衍的行文,一時見獵心喜,卻未究其內涵,是碧虛先生給老朽留了臉面。”

“碧虛先生還是一如既往的眼光毒辣。”

“碧虛先生少年成名,自不是我等與之相較,隻可惜……”

“天妒英才,可惜可惜。”

“嗬,什麼天妒,怕是人害!”

……

幾位先生說著話,將那原本糊住名字的試卷拆開,而那張入了上品,又被打回中品的答卷,赫然上書三字——楚淩絕。

與此同時,楚淩絕坐在放著冰鑒的馬車裡,揉捏著自己的手腕。

東辰書院辦事講究效率,至今日日落之時,便該有個答案。

楚淩絕已經可以想象到,自己那篇異於旁人的文章一出,必定備受追捧,那抽疼的手腕,也無法掩飾他的好心情。

“世子出馬,一個頂倆!待世子摘下東辰書院的榜首歸家,老夫人,侯爺和夫人一定會高興壞了!”

小廝看楚淩絕心情好,也跟著拍馬屁。

楚淩絕揚了揚唇:

“此事尚未成事,不可胡言。”

楚淩絕雖有輕斥之意,可面上卻帶著笑,小廝哪裡能不明白楚淩絕如何想的?

“害,這不是鐵板釘釘的事兒嗎?世子打五歲開蒙,便由名師教導,豈是那些破落戶和泥腿子之子能比的?”

楚淩絕聽了這話,眼睛閃了閃,沒有說話。

畢竟,那位和爹爹娘親較著勁兒的“哥哥”,現在也不過是一個泥腿子之子罷了。

也不知道他是真的不慕榮華,還是圖謀更大呢?

不過,這和現在的他沒有關係。

畢竟,隻要他以勳貴之身,卻能得榜首考入東辰書院,在京中名聲必定更上一層樓。

不管是爹爹,還是娘親必是無法割舍他的。

“放榜了——”

楚淩絕回過神,穩坐如鐘,淡聲吩咐道:

“既出來了,便去看看,回府也好告知祖母,爹爹和娘親。”

小廝笑嘻嘻道:

“得嘞,小的這就去瞧一眼!”

雖然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但也得親眼看過才是。

不知過了多久,那小廝終於回來了,卻是連滾帶爬的上了馬車:

“世,世子……”

“怎麼了,跟見了鬼似的?”

楚淩絕漫不經意的喝了一口茶水,那小廝磕磕巴巴答話:

“世子,世子未能取得榜首!”

“那看來這一次的學子學識淵博。不是榜首也無妨,畢竟是東辰書院。”

楚淩絕的話讓小廝更加戰戰兢兢:

“也,也不是第二名……”

“不是第二名,那第三……”

楚淩絕有些詫異,他看著自己至今酸疼,也手指上傷痕累累的模樣,眸色微沉。

看來,是字跡拖了他的後腿。

小廝聽到這裡,隻心一橫,眼一閉道:

“此番東辰書院取中一百五十位學子,世子您排名六十八名!”

“多少?!”

楚淩絕拍案而起,驚怒交加。

他堂堂侯府世子,自幼名師教導,如何能在一個小小書屋的擇生試中落入中流?!

“六,六十八名……”

小廝顫顫巍巍的說著,楚淩絕說著就要衝下馬車,被小廝死死抱住腰:

“世子不可啊!小的方才上來時,便聽到有人議論世子,您貿然下車,隻恐,隻恐要受折辱啊!

您還年幼,那無涯郎君昔日也不過是十三歲時才以秀才之身入了東辰書院,您若是不甘,還有一年時間!

況且,十二歲的小郎能考入東辰書院,即便隻是中流,也是頂頂厲害了!”

小廝的話,楚淩絕終究是聽進去了,漸漸冷靜了下來。

“第一名是誰?”

小廝愣了一下,才小心翼翼道:

“您是問被山長用擇錄函錄入的那位,還是擇生試上的那位?”

“都說來聽聽,還有,他們又年歲幾何?”

“這……擇生試的頭名是一位年歲一十七歲的秀才,名喚師信。”

小廝說著,不由咽了咽口水,猶豫起來:

“至於那位擇錄函的學子,名喚……徐瑾瑜,年歲,年歲十二歲。”

“你說什麼?!徐瑾瑜?哪個徐,哪個瑾瑜?!”

“徐是雙人徐,瑾瑜就是……”

楚淩絕早在聽到“雙人徐”三個字的時候,就覺得一股子寒意自腳底竄了上來。

這個,本該屬於他的名字。

這個,在府中被娘親譏諷過,窮人賤命心卻高的名字!

楚淩絕又在心裡對自己說,或許隻是同名同姓,可大盛國內,又有多少同名同姓又同歲之人?

“回府。”

楚淩絕啞著聲,像是受到了極大的打擊一樣。

馬鞭一響,車廂一動,吹來的微風掀起了轎簾,但見那書院正門之處,一個粗衣麻袍的少年正與身穿東辰院服的學子笑著說著話。

西沉的微光在他的側臉鍍上一層柔和的光暈,讓人隻覺得他竟晃眼的昳麗,哪怕粗衣布袍也無法掩飾的高華氣度。

楚淩絕死死的盯著那道身影,哪怕他並未見過親眼見過,可他也清楚的明白眼前人就是他的那位“哥哥”!

楚淩絕看了許久,等到徐瑾瑜轉身的那一瞬,他如同被驚嚇到了一樣,倏然鬆了手,靠著車壁,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

他太完美了。

即便是長在鄉野,可卻形貌昳麗,舉止不俗,這張臉若是被娘親看到,哪怕他是一個一無所知的花瓶,也將被娘親捧在手心顯擺。

楚淩絕自幼時就知道,娘親一直因為他未曾繼承爹爹的好相貌而惋惜不已。

畢竟,高貴的寧家小姐連天家也嫁的,又為何選了一個一無是處的侯府世子呢?

也不過是為了一幅好皮囊罷了。

可方才的驚鴻一瞥,楚淩絕隻覺得自己的心差點從嘴裡跳了出來。

那是連臨安候也要遜色三分的好相貌,縱使現在尚還青澀,可也能讓人窺到來日他長成之日,該是如何的霞姿月韻,風流倜儻。

徐瑾瑜敏銳的察覺到似乎有一道注視著他的目光,可迎面而來的是一輛華貴的馬車。

徐瑾瑜不由搖了搖頭,想來是方才車夫探查路況的原因吧。

因著他與陸監院,林書真三人說話耽擱了時間,擇生試已然開考,是以他不得不等待擇生試結束。

誰讓這東辰書院依山而建,連個後門都沒有可走的。

若是讓徐瑾瑜頂著天南海北前來考試的學子的目光自那青磚大道走過,也不過徒惹是非。

而陸監院也覺徐瑾瑜或會無聊,加上徐瑾瑜那手小兒塗鴉式的字實在是有些不堪入目,這便將人留下來練了一下午的字。

是的。

拿著傳聞中特殊的、山長親自簽發的擇錄函入東辰書院的徐瑾瑜第一件事兒是練字。

可徐瑾瑜雖然對於寫毛筆字不甚熟練,可是他仍有著十數年的鋼筆字的經驗,這就導致陸海遠一面恨鐵不成鋼,一面納罕:

“明明未習過久的字,何故自有一番章法在其中?隻是這用筆架構間,委實不同以往,真是奇也怪哉。

若不是你小子年歲太小,對於運筆,行文一竅不通,老夫都要以為你說你是初學實在逗弄老夫了!”

最終,徐瑾瑜抱著陸海遠和林書真友情讚助的字帖和筆墨紙硯離開了書院。

天色蒼茫,徐瑾瑜還有閒心去買兩支糖葫蘆並一袋糕點,然後才慢悠悠朝家走去。

徐家宅院,小妹披著星光,懷裡的鼓鼓囊囊自外頭溜了進來:

“長姐閉眼!”

大妮心神不主,但聽了小妹的話還是乖乖閉上了眼睛。

“張嘴巴,啊——”

“呀,好甜!”

大妮睜開了眼睛,就看到小妹從懷裡掏出來了一包用綠葉子包好的櫻桃,和她一起蹲坐在門坎兒上:

“嘿嘿,甜吧,我特意挑的呢!給長姐先嘗個味,不要皺眉啦!等哥哥回來我們一起吃!”

大妮甫一展眉,卻又皺了起來:

“好,我們等大郎回來。”

大妮說著,心裡歎了一口氣,看了一眼屋內已經收拾的差不多的家當。

真希望大郎可以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