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祖眸光微眯,望著湖面上近乎連成一線的大小船隻。
他著實沒有想到,江東軍會如此孤注一擲。
黃祖再低眸望一眼澤面上的狼藉,不由哂笑。
“就憑這些破爛,也想要黃某性命?也太過異想天開了!”
大船之下遍布傾覆的小船,舢板,不過隨著水面上阻礙物越積越多,黃祖水軍大船的行動也漸漸遲緩了下來。
此刻,周泰手杵一根長槊,立於一艘不起眼的小舸船頭,靜靜地看著遠處的龐然大物。
黃祖來勢洶洶,他雖不敵,但水面上大片的阻礙,終會令黃祖不斷遲滯,最終困於此處。
各路兵馬合聚而來,未必不能將黃祖留在這彭蠡澤中。
這時,一位部屬從旁船上躍上周泰船。
“將軍,前頭損失頗大,我等不後撤嗎?”
周泰一咬牙,下令道:“讓前頭兵士將船綁在一起,然後棄船後撤!”
“喏!”部屬立即前去下達指令。
不多時,周泰軍的大小船隻皆以繩索相縛,浪頭打來,也是整體浮沉,而黃祖的大船衝撞上去,無法再以勢開道,撞開船隻。
黃祖很快發現了這點,臉上閃過一絲凝重。
“原來這些破爛是這般用處,欲將我拖在此處。”
黃祖向後一撇,後邊的江東軍靠得近了些。
幸好周泰這邊沒用火攻,不然被困其中可就麻煩了,不過如此布置,倒是提醒了黃祖。
江東軍不用,自己可以用呀。
黃祖當即命令空閒的兵士將艙內的引火之物搬出,順著船舷扔向那些逐漸後退,未曾傾覆的船隻上。
上方的兵士,不是中箭身亡,就是已經棄船逃生了。
黃祖水軍一路行過,速度雖慢,卻是在後方留下一片狼藉。
江東追兵合圍而來,自然也要經過這些。
黃祖扯出一根細線,懸在空中,觀察風向,旋即下令:“全軍轉向東南!”
既然下方受阻,便最大限度地利用風力,同時免於再往這破爛堆裡鑽。
到目前為止,除了被江東軍伏擊的巡邏船隻,黃祖水軍各部幾乎沒有遭受損失。
反觀江東軍,幾番纏鬥下來,艨艟損失十餘隻,漁船小舸無數,其間傷亡人數,更不會是個小數目。
而今他要乘風向南去,誰又能阻攔?
黃祖望著遼闊無邊的彭蠡澤,好似任他驅馳的草原一般,不由心生豪邁。
“我黃氏戰船,無敵於水面,區鼠輩,能奈我何!”黃祖眺望,看著江東水軍逐漸步入狼藉碎片區域,當即下令:“火矢發射!”
軍令快速傳至全軍,最後方的數條大船上,數百道火矢迎風貫去。
雖射得不甚太遠,但那些小船本就在射程之內。
轟轟然。
一道道火焰與濃煙在湖面上升起。
朱治驚詫之餘也有疑惑,這些船,應該是周泰的船才對,怎麼都裝了引火之物。
難道是黃祖軍乾的?
火焰在風中呼嘯,舔舐著途徑而過的江東船隻,濃煙在寒風中彌散,迅速沿著江面擴張。
天寒地凍的,火焰伴著嗆人的濃煙,江東軍竟覺得有一絲燒灼之感。
這時,東北面的蔣欽黃蓋水軍直直插入,很快越過朱治所部,追上黃祖而去。
這是一支由純粹的艨艟快船組成的水軍,不僅有風帆加速,兩側還有劃槳,主打的就是一個突進。
黃祖也很快發現快速突進的蔣欽軍,先前碰見的破爛,不過是擋路的雜碎,這些才是江東真正的水軍力量。
黃祖嚴肅起來,被艨艟追上是遲早的事,接下來,恐怕免不了一場水上肉搏。
···
甘寧率一部艨艟順贛水而下,很快就進入彭蠡澤,進入澤中之後,很快便失去了順流優勢,而且此時風勢向背,非但無法借力,反而有阻力。
不過隨著快速劃動,甘寧軍還是很快朝黃祖駐地趕去。
半道上,立於船頭眺望甘寧倏然發現船隊的東北方向有煙霧彌漫。
甘寧一陣警覺,此刻彭蠡澤水面霧氣早已散去,如此煙霧,定有大事。
“調轉方向,朝那煙霧處去!”
甘寧未有絲毫遲疑,當即下令,船隻旋即偏斜方向,駛向煙霧處。
甘寧一嗅,旋即掩住鼻息,空氣中有著淡淡的刺鼻硫味,甘寧幾乎百分百確認,前方有戰事發生。
“加快速度!全軍預備迎敵!弓弩繩索皆備!”
全軍頓時開始忙碌起來,甘寧身邊也站了不少兄弟,一起眺望望著前方。
“興霸,莫要擔心,黃公勢大,豈是些許鼠輩能覬覦的。”
甘寧卻是皺眉道:“船大難走,懼怕火攻。”
他說出自己的擔憂,等船再行一程,在船隊的東面,甘寧終是看到了水面上的點點事物。
除了大小不一的黑點,還有點點火光與升天的煙柱,毫無疑問,那就是戰場。
“險些擦肩而過,速向戰場靠攏!”甘寧當即下令。
而在甘寧所眺的戰場上,正好是激鬥連連。
艨艟與艨艟挨在一起,船舷合並,雙方僅是隔著一條圍欄,相互頂盾預防,相互對射箭矢。
有殺傷用的,也有射船的火矢,更甚者,直接將備好的火料陶罐,直接拋到對方甲板上,然後扔一道火把,燃起一片熊熊烈火。
也有艨艟撞上了樓船,高聳的船身宛若城牆,艨艟上的人不時拋出鐵鉤,向上攀爬。
而樓船上的江夏兵,則更簡單粗暴地朝下射箭,或是直接給繃直的繩子來一刀。
有人遠攻,有人登船,也有人本著得不得就毀掉的目的,鑿船放火的都有。
相比陸戰的血腥,兩軍水戰則多了更多的心機,雙方船隻擠壓在一起,像是一片木製的湖心島嶼。
如此作戰,江夏軍憑借樓船高度,優勢占儘,自然不會吃虧。
但逐漸陷入焦灼的戰事也讓他隱隱擔憂起來。
若是後方的朱治軍再追上來,自己恐將陷入重圍之中。
黃祖不是害怕激戰,仗著優勢,來再多的江東兵,也不都他們殺的。
黃祖擔心的是,失去機動能力的樓船,很容易遭受火攻。
若是一把火將水軍主力付之一炬,這個代價,江夏水軍承受不起。
即便勝了,也承受不起這慘勝的代價。
不曾想,江東軍此番,竟然是衝著玉石俱焚而來的。
“黃公,戰況逐漸焦灼,若後路被堵,於我軍不利。”部屬提醒道。
“報——稟黃公,朱治軍已進入我軍射程之內。”
“先殺眼前之敵!”黃祖強調下令。
他清楚地知道,大黃強弩對朱誌軍那些東西,造不成太大的殺傷。
因為數量太多,他們根本無所謂。
而且水面上,遠射的準確度並不高。
黃祖腦袋探出船舷一看,旋即收回,暗罵一聲:“鼠輩,真乃跗骨之蛆,糾纏不休!”
黃祖心生一絲衝動,還有一法,那就是江夏軍放棄高位優勢,主動殺出,殺人奪船,區區蔣欽這些人馬,自然不在話下。
當然,如此一來,代價也不低。
就在黃祖猶疑之間,忽有一道身影竄上護欄,提刀殺向黃祖。
黃祖眉頭一皺,身旁部屬更是眼疾手快,一刀迎擊上去,直接將那江東兵的臉都劃成兩半,傷口自額頭貫至喉嚨。
“此地危險,黃公先回艙吧!”部屬勸道。
“混賬,大戰在前,某焉能避戰!”黃祖喝斥一聲,當即拔劍。
見有一鐵鉤拋上圍欄,旋即繃緊,顯然是有人在往上爬。
黃祖當即出劍,輕巧的刺入繩間,順勢一拉,繩索頓時崩斷。
“勿要管我,且去殺敵!”黃祖喝道,又是抬手斬出一劍,斬斷一根繩索。
“嗚嗚嗚……”
忽地,一道低沉的號角之聲自遠處傳來。
黃祖與部屬們循聲望去,隻見西方水面之上,一支水軍正向此處而來。
“又來一軍?”黃祖面色凝重,西面現在沒有出現的,也就是太史慈軍了。
這時,部屬卻驚喜道:“黃公,你聽這聲音,是自己人!”
“嗚嗚嗚……”
黃祖皺眉一聽,果真是己方軍號,會是誰呢?
甘寧!
黃祖眸光一亮,大笑道:“吾之興霸來也!”
話落,一道身影攀上,就地一滾,滾到黃祖腳下,正欲出手,卻被黃祖一劍捅穿心窩。
黃祖手腳並用,一腳踏住江東兵持刀的手臂,抽出劍朝其脖頸精準一刺。
動作行雲流水,犀利無比。
不等他收手,又有兩道身影攀爬上來,攻向黃祖,卻有數名黃祖部屬一擁而上,將兩人刮了數刀,撞下樓船。
一名部屬朝下一探,隻見下方站了數十人,等著攀爬。
“黃公,他們好似發現你在此……”
話音未落,一根箭矢射來,貫穿那名部屬喉間,其人當即栽倒下去。
話說一半,黃祖也是明白了事態的嚴重,江東軍來勢洶洶,顯然就是衝他來的。
得知情況的黃祖非但沒有膽怯,反而朝下大喝一聲,“黃祖在此,鼠輩儘管放馬過來!”
隨後,黃祖後退數步,被一眾親衛拱衛而入,準備大戰一番。
不料,城下卻突然沒了動靜。
“咚咚咚!”
一陣奇怪的聲音傳來,一名部屬一探,大聲通報道:“黃公,他們在鑿船!”
“隻會些鼠輩勾當!鼠輩啊!”黃祖大怒,“向左滿舵!”
一聲令下,很快傳至艙內,劃船手們當即做出相應操作,雖然樓船被鉗製,大體難進,不過船隊內側,也就是左邊,還是空的,尚有轉圜空間。
樓船向左一動,當即與貼合的江東艨艟拉開一道縫隙,許多倚靠在船沿的鑿船手一下子失去了倚靠,儘數摔落湖中。
緊接著,樓船上方拋下數罐東西,摔碎在艨艟中間。
數支火矢飛掠,火焰席卷而起,將周遭十數人儘數卷入。
著火之人不由分說,當即躍入水中。
“靠上去,燒了它,其餘人撤離!”江東艨艟上有人指揮道。
“黃公,朱治靠上來了!”
黃祖旋即趕之船尾,再度望去,依舊是成片的大小船隻,不緊不慢的靠近著自己。
船頭頂著盾牌,船身不斷朝著黃祖軍各船射出火矢。
一根火矢或許成不了其後,但若幾十根上百根一起點著,對大船還是很有威脅的。
黃氏掃視一圈,沒有發現朱治身影,罵了句:“朱治鼠輩藏得挺深!”
“黃公,右翼艨艟燒著了,正貼著我們。”
“繼續向左!”
黃祖彆無它法,隻能以規避應對,不過左翼的空間,也越來越小了。
他不由再度望向西面,隻見那隊船隻,已差不多從側方貫入江東水軍中去了。
“興霸到矣!”黃祖興奮道。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那一隊船,也死死挨上了江東艨艟,伴隨著雙方接觸,可見一道道從外船躍上內船。
黃祖曆來知道,甘寧的水戰之法與江夏水軍有著天壤之彆。
江夏水軍是大船衝撞,仗著船大樓高,以強弩火矢,以勢取之。
而甘寧更擅長登船突擊,這是漫長的水賊經曆所積累下來的作戰經驗,極難效仿。
看似搖曳不定,凶險無比的甲板,在甘寧軍看來卻是如履平地。
伴隨著接壤的船隻越來越多,跳至敵船的兵士也越來越多,在衝殺之中,逐漸成勢。
這等突擊攻勢,竟好似平地上的騎兵突擊,黃祖心頭一凜,生出一絲激動,嚷道:“壯哉甘興霸!”
甘寧一手扶舷,看著兵士們紛紛躍上敵船,對著與江夏兵絞殺在一起的江東兵就是一陣背後突襲。
甘寧視線越過一條條戰船,一道道火焰與濃煙,最終在黃祖船隊中間尋到了黃祖的戰船。
“老隋,此處戰事交給你,我率一舟去援黃公!”
“放心吧!他們跑不掉!”隋布隨口回道。
說罷,甘寧獨出一舟,脫離船隊,朝著右側兜圈而去。
借助艨艟靈活快速的機動能力,甘寧插入了江夏水軍的中心通道,也就是兩列樓船之間,並迅速向黃祖之船靠攏。
而此時,有不少江東小船,也穿梭在大船之間,開始各種攀爬強攻。
江東軍或許總人數未占優勢,但船多分散,有時也是一種優勢。
他們可以迅速聚攏,合攻一船,形成局部的以多敵少場面。
特彆發現黃祖所在後,黃祖的戰船便成了他們的唯一目標。
數十支小船,密集地挨向黃祖四周,大小船隻挨在一起,甚至有江東兵在船間躍動,從外圍不斷跳動,以靠近黃祖。
這個時候,黃祖所在的樓船已是三面皆敵,還有一面,正有火勢往上引。
黃祖尚有守船之力,但也遭不住如此多人的圍攻,一道道的構繩拋來,好似數之不儘,斬之不絕。
黃祖揮砍數下,再講一條繩子砍斷,重重喘息著。
他詫異地發現,自己的劍竟然變鈍了,無法一劍斬斷那繩索了。
他幾乎忘了上一回與敵短兵相接,是什麼時候了。
停歇之餘,忽有一道箭矢激射而來。
“鏗”的一聲,箭矢被胸甲彈開,隻留下一道白印。
幾名親隨立即將黃祖護在中間。
黃祖撥開眾人,面色從容。
“無妨無妨,看,興霸來助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