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同出城跑出數裡，回看一眼身後跟著的千餘兵馬，然後重重喘出一口白氣。

好在沒有追兵。

他深吸一口，冷風灌入嘴中，頓覺牙齒發酸。

“這鬼天氣，都跟上，凍死了可不管你們！”宋同嚷嚷一句，再度拍馬趕路。

戰馬剛剛提速，宋同眯眼看著前方，心頭陡然一驚。

穿過飄雪，他看見前方有一隊兵馬正直衝自己而來。

“不好，有伏兵！”宋同大喝一聲，當即勒轉戰馬向北。

一邊逃，一邊往後看，隻見一位青衫帶甲的武將，徑直朝他追來。

宋同再一看，不由蹙起眉頭。

“就這點人也敢前來阻攔本將？真是自尋死路！”

宋同再度一轉方向，高喝一聲，“將士們，冰天雪地，殺點敵熱熱身！”

關羽見來軍突然轉向，剛打算催促戰馬迎上，卻見對方又折了個彎殺了過來。

瞧這架勢，關羽覺得自己被人無視了。

他突然勒停戰馬，長刀一彆，立於原地等待。

宋同大喝一聲：“拿命來！”

一根長矛倏然刺向關羽面門要害，關羽馬上一道側身，將長矛險險避開，同時伸手一抓，將矛柄拽在手中。

宋同用力收回，卻怎麼也抽不動，目光撞向關羽，隻見一雙丹鳳正微眯睨視於他。

兩人戰馬原地兜轉半圈，宋同幾次用力，皆收不回來，這時，卻見關羽另一手揮刀上天。

正欲劈下之時，後方忽然傳來劉備的喊聲：“二弟，刀下留人！”

關羽聽了一頓，左手矛柄一扯，幾乎將宋同扯於馬下，然後猛一鬆手。

宋同用力失衡，當即仰面栽落馬下，不等他起身，一柄大刀已放在他胸前。

宋同清晰地感受著大刀的重量，隨時都能破甲而入，將他開膛破肚。

“大哥，如此小賊，留之何用？”

劉備勒停戰馬，警惕地看著宋同後方兵馬。

宋同一合不到就栽了，其後跟隨的兵馬甚至都沒反應過來。

現在將軍被人拿刀架著，他們也沒了主意。

“吾乃南陽太守劉備，吾知爾等皆是南陽窮苦出身，何故為一悖逆之徒賣命，曹賊荼毒南陽，劉某北上，正為正本清源，收複故土，諸位如蒙不棄，不妨與備攜手殺向宛城，驅逐曹賊。”

劉備持劍拱手，對著諸多棘陽將士致意。

眾將士看看狼狽的宋同，再看看態度謙卑的劉備，馬上威武的關羽，未發一言，紛紛下馬跪拜劉備。

劉備一喜，吩咐道：“將宋同綁了，隨我去見先生。”

···

諸葛巡冒雪入城，在魏延吳力等人陪同下，徑直來到縣府。

棘陽縣長被捆成一個粽子，丟在堂上，身旁還有幾位縣吏，乖巧地跪在堂上，瑟瑟發抖。

他們是被宋同拋棄的，原以為宋同是在調配兵馬守城，誰知道這家夥一溜煙就跑出城了。

諸葛巡潦草地過目著棘陽縣的田地戶口賬冊，以及一些征糧明細，不自覺地搖頭。

“畝征一鬥，曹賊怎麼想得出來的，你們這些狗官竟還真收的上來？”

甚至不需要諸葛巡用多大的惡意去揣測，逃去新野的遍地流民，便是實證。

諸葛巡再看一眼庫帳，沒有絲毫意外，收繳的糧食，儘數運去了許昌。

曹操在抽南陽的血，來填補他與袁紹的互耗。

諸葛巡看一眼魏延，微微頷首。

魏延心領神會，當即指使兩人將縣長拖了出去。

數年默契，他已經能從諸葛巡眼中看出明確的殺意。

有些錯誤能容忍，比如與豪族勾結，收受賄賂，這些都是普遍現象，諸葛巡不可能將人全殺了。

但類似棘陽這般剝百姓的皮，吸百姓的血的人，基本不會容忍。

不過曹操如此政策之下，南陽北部的這些縣令縣長，恐怕很難守住底線。

魏延似乎已經看到伴隨北伐，諸縣官員要人頭滾滾了。

縣長被拖出去時，劉備正巧進入縣府大門。

他駐足看著，縣長被拖至縣府外，當街斬首。

劉備怔怔看著，眸光都未閃爍一下，從那身打扮，他自是知道人頭落地之人，就是棘陽縣長。

倒是身側被反綁的宋同，見了此景後兩腿發顫，若不是被人架著，恐怕站都站不直了。

劉備回眸，正巧撞見門內的魏延。

“文長兄。”劉備見禮。

“劉府君。”魏延躬身還禮，“諸葛府君在前堂，請。”

劉備入內，關羽緊隨，與魏延目光對視，相互頷首。

再看一眼綁著的宋同，看來龔襲撲空了，魏延隨手扯過一人，讓他通知龔襲回城。

劉備邁步堂中，抖了抖肩頭的雪，發出“沙沙”之聲。

諸葛巡抬眸，臉上笑容綻開，“玄德兄，來啦。”

“先生，幸不辱命，敵將宋同在此，險些被二弟斬了。”

劉備說著，讓開身位，露出身後的宋同。

諸葛巡順勢看去，從上到下打量一下他，平平無奇，然後衝劉備笑了笑。

“玄德可知巡為何要留此人？”

劉備搖頭，“不知。”

“這事還是應正告知的，宋氏與蒯氏是姻親，不過過往宋氏幾乎不涉軍政，唯獨這宋同不遵祖訓，與蒯越廝混，混成了反賊。”

“先生欲如何處置此人？”

“本該明正典刑，就地正法的，不過巡幾日前得知，宋同之兄宋充入川時意外而死，如今這宋同，已屬宋氏嫡長了。”

劉備瞬間猜到了諸葛巡的意思。

“宋同，為將帶兵，過癮不？”

宋同聽了諸葛巡的講述，低垂眸子，一言不發。

諸葛巡見狀，也不多言，直接從案旁取過一份帛書，甩給宋同，“給他鬆綁。”

宋同抬眸，直到鬆開繩索，宋同拿著帛書看了起來。

看著看著，突然嗚嗚慟哭，聲音尤為淒慘。

聽得出來，哭是真的。

先前諸葛巡自江夏回來，剛剛見過白發人送黑發人的黃祖，然後又收到了宋氏的消息。

一樣，也是白發人送黑發人。

宋氏是江陵富商，巨富的那種，不過族眾比較凋零，屬於那種實力與財力極不相符的家族。

不過宋氏榜上了蒯氏，一度風光無二。

再然後，蒯越易幟，投靠曹操，而蒯氏也迅速失勢。

江陵頂流蔡氏當即開始打壓宋氏，欲將之侵吞。

不過蔡氏沒有做得太難看，究其原因就是宋氏手裡掌握著蜀錦的渠道。

宋氏的布匹生意做得很大，但核心搖錢樹，還得是蜀錦。

前段時間，宋氏當代家主宋充入川，途中意外身死，宋氏一下子群龍無首，宋氏老父便想接宋同回南郡，於是寫信求劉表。

而劉表將這信，送到了自己這裡來。

諸葛巡幾經了解，得知了一些宋氏之事。

原來劉表也看中了宋氏的搖錢樹。

這種好事，焉能錯過？

正好撞見蒯越搞事情，又湊巧劉備前來請戰，幾番因素疊加，諸葛巡很快作出攻占棘陽和育陽的計劃。

不過這件事，卻一直爛在肚子裡，直到活捉了宋同，這一切才有的談。

以劉表和蔡氏的能力，解決一個宋氏自然沒問題，不過好好的蜀錦渠道若是沒了，得不償失。

蔡氏和劉表對蜀錦感興趣，其實諸葛巡真正感興趣的，是宋氏的經商渠道。

嗯，諸葛巡既然介入了，諸葛氏，自然也要分一杯羹。

不過，人是劉備捉的，諸葛巡很厚道地給劉備也切一塊蛋糕。

而此刻，劉備還不明所以，將這當作一件悲情之事來看待。

“宋同，你可願歸江陵？”諸葛巡問。

宋同伏地叩首，“諸葛府君，罪將願歸。”

“你可知此事代價？”

宋同深吸一氣，歎道：“我若死，宋氏絕，還有什麼比這更大的代價。”

宋同聲音低沉，關羽悄悄對劉備道：“此人先前還口不擇言，大放厥詞，未曾想片刻功夫，竟能聽出幾分滄桑。”

劉備一歎，“男兒作丈夫，隻需須臾。”

這種感覺，劉備竟有些感同身受。

他何嘗不是在一次次的失利之中，曆久彌堅。

諸葛巡點點頭，又看一眼魏延，“送宋將軍去後堂，讓他寫一封信給家裡。”

魏延領人下去，諸葛巡揮揮手，將一乾縣吏也驅散，堂上隻留劉備關羽數人。

“先生，棘陽既下，不知何日啟程攻打育陽？”

諸葛巡看得出劉備很急。

他很想北伐，很想擁有除新野外的第二座縣城。

“等雪停如何？”

劉備關羽對視一眼，點點頭。

···

或許是老天被劉備的上進心感動了，翌日，雪停，陽光綻開。

棘陽收尾之事都沒有結束，竟然馬上要準備攻取育陽了。

劉關張率先離開，為攻打育陽做準備。

而諸葛巡又做起了甩手掌櫃，派魏延前去輔助進攻即可。

至於輔助到何種程度，魏延自己看著辦吧，他之管足兵足糧。

諸葛巡留在棘陽，攻取此縣之後，他還不忘給徐晃去了一封信，說明情況。

其意大自這般：真不是我諸葛巡壞事，是蒯越不講武德先動手的，攻取棘陽是對此事的回應，與雙方停戰約定無關，雙方應當繼續保持友好和睦。

兩天後，徐晃看著諸葛巡的信，心中氣血翻滾，腹中也有東西翻滾。

“豈有此理，諸葛村夫，欺人太甚！”

徐晃猛拍桌案，拍得凍紅的手一陣生疼，頓時齜牙咧嘴忍著，樣貌極其猙獰扭曲。

郭嘉看著徐晃反應，配上棘陽遭襲的軍報，郭嘉大自猜到了諸葛巡來信講了些什麼。

在雙方約定停戰的情況下，前有夜襲曹軍大營，後有突襲棘陽縣城。

這停戰協議，其約束力到底是單方的，還是雙方的。

氣歸氣，徐晃與郭嘉卻是都明白，現在就算與諸葛巡開戰，也討不到任何便宜。

“公明，再忍忍，張郃已助曹公拿下虎牢關，陳留大決戰，必不久矣！”

徐晃拽了拽紅腫的拳頭，其間骨骼咯吱作響。

徐晃忿忿道：“待曹公大軍至，舞陰之辱，他日必將加倍討還！”

···

江風蕭瑟，寒意十足，但此刻的邾縣，戰鬥卻打得熱火朝天。

縣城不算高的矮牆上，架了數十架城梯，江東兵士頂著盾牌，徐徐攀登。

城門下，在盾牌的援護下，十數人抬著巨槌一遍遍敲打著城門。

城門的下部分，已經被撞爛了，但是城門依然未開。

城頭上，張虎手持弓箭，不斷抬手。

他尋的，皆是江東軍中的領頭，或是隊率，或是軍侯，也可以是旗手或是奔走如風的傳令兵。

箭矢“嗖嗖！”

正中一人脖頸，又中一人肩頭，張虎咧嘴一笑，足足一天了，江東兵連邾縣的城頭都沒摸到過。

“將軍，箭矢即將耗儘。”

張虎一聽，急道：“怎不省些用！這才守了一天。”

兵士一撓頭，難道不是你喊得最凶嗎？

一直喊，快射，射死他們。

“沒箭就用石頭，沒石頭就拆房子！”張虎回喊，一望城頭，看著馬上爬上來的江東兵，再度大喝：“將士們，準備肉搏！”

“殺！”

張虎軍隨聲大喝，長槍刺向梯口，剛有冒頭之人，不等他頂盾，便一槍招呼上去。

慘叫之聲接連響起，江東兵不時跌落，而江東兵顯然士氣尚存，一個個接連攀登，有人頂著數層厚甲，直接撲向城頭，揮刀亂砍。

砍殺兩名江夏兵後，他也被數支齊刺而來的長槍捅成蜂窩。

又有兩命江東兵冒出城頭，人頭未露，就開始揮刀亂砍了。

張虎見狀，直接一刀迎上，劈在其頭盔之上，巨力直接將他打落城下。

正此時，又有一人躍上城頭，手中錘頭一陣亂揮，說是亂，又似有章法，幾名江夏兵避之不及，紛紛中招倒地，無一不是腦瓜子開瓢，鮮血自盔胄中流出。

張虎瞅一眼，見此人身形高大，身披數層鱗甲，頭盔之上，頂著一撮白纓。

一名江夏兵持槍前刺，卻被其夾於腋下，再難動分毫。

來將瞥開一柄錘頭，反手奪過長槍，身形一轉，將那江夏兵帶飛出去。

長槍出手，再度刺死一人，隨後目光凜凜地看著張虎。

這是眼前江夏兵中最為壯碩之人，韓當不太確定他是不是邾縣守將。

“某乃遼西韓義公，張虎何在？速來與我決一死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