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作美,竟然下起雪來。
諸葛巡翻一翻手,讓手背懸於火盆之上,輕輕翻動,神色滿是認真。
簾帳掀開,頓有冷風隨一道身影灌入。
“主君,各部皆已就緒,諸葛八牛弩業已固定到位。”
“玄德他們呢?”
“已在西門策應,就等主君一聲令下。”魏延道。
“那便開始吧,最好將那宋同活捉,我還有用。”諸葛巡道。
“喏!”
魏延領命,掀簾出帳。
幾朵雪花頓時粘上了魏延的臉,魏延吹一口白氣,冒著雪大步出營,朝前陣走去。
棘陽區位十分重要,臨近淯水不說,南北上,棘陽縣城在宛城和育陽城之間,不過前二者皆在淯水以西,獨棘陽在淯水以東。
南部與新野縣接壤,東面過比水就是章陵平氏縣境內,東北便是徐晃駐軍的舞陰。
拿下棘陽城,便可扼淯水而絕舞陰和宛城的聯係。
這是南陽南方勢力北伐尤為重要的一關,蒯越對此地也十分重視,專門派其表弟宋同駐守。
魏延來到前陣,看了眼固定在地樁上的八牛弩,又看了看排成一排的三十架大黃強弩,以及更前面的盾兵,弩兵。
這次攻城,與以往不同,魏延沒有準備登城梯,還是選擇以八牛弩破門而入,以降低傷亡。
“全軍聽令!”魏延大喝,呼聲隨雪風飄蕩。
“射門!”
令聲一下,八牛弩長當即開始分頭下令。
四名身形健碩的發弩手當即上前,一起轉動鐵架,八牛弩的粗弦徐徐繃緊。
另兩人抬著一根巨型弩矢上架,卡入槽中。
八牛弩長旋即對魏延回道:“稟都尉,八牛弩已準備就緒。”
魏延當即下令,“三連破門!”
在過往多次試驗中,兩發箭頭,一發錘頭,是破門效率最高的方式,於是便形成了一套規製。
令至,弩手當即錘動扳機,旋即“轟”的一聲,巨型弩矢激射而出。
五百步不到的距離,魏延僅是喘了一息,便聽到城門那傳來的“哢嚓”之聲。
顯然,城門不堪重負。
魏延放眼眺望,隻見一扇門已經崩壞了一半。
如此巨大的動靜,自然瞞不過城頭的宋同。
“什麼鳥動靜?”他大喝發問。
不等身旁人解釋,城下便傳來了呼喝。
“宋縣尉,城城……城門破了!”
“什麼!?”宋同難以置信,當即向城下走去。
不多時,他便見到爛了一半的城門,諷刺的是,這半扇城門,是近幾個月新修的。
宋同一聲不出,默默退了幾步,然後望向貫穿城門的那根箭矢,比他人還高。
正這時,又一道巨響傳來,“轟隆”一聲,剩餘的那一半城門,連帶著巨響被轟飛了出去。
巨大的箭矢入城,未像剛才那支那般激射很遠,而是在城門一陣翻滾,沿路打破許多攔路的拒馬。
宋同定睛一看,這巨矢的頭部,竟是一個大錘頭。
再看城門,已空空如也。
宋同瞬間明白了,下意識地下令一聲,“快堵門!”
忽地發現,拿什麼堵?
城外,弩長回稟魏延,“都尉,二矢已破門。”
魏延讚許地點點頭,省下一支,大好事,這些巨型弩矢,可是很寶貴的。
“出擊!”魏延再度下令。
前軍盾兵當即開始出發,頂著盾牌徐徐靠近城牆。
盾牌後面,緊緊跟著全幅鐵甲的突擊部和連弩部。
當盾兵距城百步距離時,棘陽城頭開始有箭矢射出,距離越近,箭矢越密集。
箭矢儘數傾瀉在斜向上的盾牌上,陣形齊整前推,直到餘下三十步左右。
再往前,盾牌便失去保護作用了。
後軍見到盾兵不再向前,大黃強弩便開始蓄弦、裝填、發射,一氣嗬成。
三十巨矢射向城頭,有些掠過,有些在牆上崩開,有些在城頭上射中一些目標。
棘陽城頭頓時騷亂一片,幾乎所有人都貼著女牆伏下身來,免得被巨矢射中。
因為城頭上被射中的慘狀,實在難以直視。
這種巨矢,竟能生生將人釘死在土牆裡,傷口產生偌大的豁口,血流如注,根本沒得救。
章陵軍前陣兵士仰頭看著,巨矢如影掠過,隨後城頭便有一波動靜與叫喊。
盾陣中間分出兩道豁口,旋即有全副鐵甲的兵士魚貫而出,快步接近城門。
他們之中有人持長槍長戟,有的持刀,有一部分,則是持諸葛連弩。
不同攻擊距離的兵器,是為不同的作用。
遠距離攻擊的連弩,長槍的挑,長戟的倒鉤,不僅可以長距離殺傷敵人,也可以處置沒有爛透的城門,以防堵塞。
而其中人數最多的持刀者,才是真正的突擊手。
手中大刀,皆是百鍛利器,是全部章陵軍中,最鋒利的尖刀。
宋同也發現了這支攻城兵的不同之處。
他們不用攀城梯,而是選擇硬衝城門。
宋同糾集了大量守軍,趁著時間空隙隨意拉了一些拒馬雜物攔在城門口。
其內長兵在前,數十成百的長槍長矛對準了城門,必將來犯之敵捅成刺蝟,射成刺蝟。
長兵之後是弓弩穿插其中,皆嚴陣以待。
雪花紛紛揚揚,不大不小,但手持兵器的兵士,卻感受著徹骨的寒。
裸露在外的手,凍得通紅發紫,甚至潰爛。
但與生死之戰比起來,這些“芥蘚之疾”便顯得無足輕重起來。
城外傳來清脆的鐵甲碰撞聲響,時而淩亂,時而湊巧齊整,城頭上每過一段時間,便會有一場大動靜。
終於,狹小的城門視野中,終於出現了敵人的身影。
是茫茫雪中,全身覆蓋銀甲的兵士。
然而不等他們有所反應,密集的箭矢自城門外激射而來。
鐵甲兵連手臂也帶甲,掰動連弩手杆的動作略顯笨拙,索性這種操作極為無腦。
雙方間隔僅有一座城門,一二十步距離,數十矢齊發,對棘陽守軍造成不小的殺傷。
最前面的長兵立即倒下一片,棘陽守軍的弓弩手當即開始還擊。
一時間,雙方箭矢在城門間來回穿梭。
箭矢打在章陵軍的鐵甲上,大部分伴隨一陣“叮叮當當”之聲,偏斜、散落。
寥寥數支力度與角度俱佳,箭頭勉強洞穿鐵甲,卻無法繼續深入,難以造成殺傷。
諸葛亮與黃月英在這鐵甲上花費的心思,可一點不比諸葛八牛弩少,豈能被普通弓弩隨意射穿。
鐵臂一揮,隨手將插在鐵甲上的箭矢打落,鐵甲連弩手繼續射擊,很快將十支弩箭傾瀉一空。
密集緊促的箭矢令棘陽守軍猝不及防,前陣的槍矛手與弓弩手傷亡慘重。
兩軍陣前很快多出上百道屍體。
連弩矢儘,鐵甲們紛紛將之置於地上,旋即拔刀上前,湧入城門。
就在這時,一陣“嗚嗚”聲響起。
三十支巨矢,無一射在城頭之上,而是儘數傾瀉入城。
巨矢斜從天降,其中十餘根沒入密集的棘陽守軍之中。
“欻欻欻!”
三三兩兩的守軍被釘死在地上,身上甲衣稀爛,混著模糊的血肉四濺開來,煞是駭人。
宋同雙眼圓瞪,心頭駭然。
這個章陵太守用的是何手段,有比人還長的破城巨弩,還有方才那一陣如雨點般密集傾瀉的弩箭,現在還有這等從天而降的,殺傷力巨大的箭矢。
他是刺蝟麼?怎麼這麼多箭!
經過強弩數輪衝擊,鐵甲兵士已殺入陣中,雙方兵士撞在一起,短兵相向。
與密集擠在一起的棘陽守軍不同,章陵的鐵甲突擊兵顯得有些從容。
甚至連劈砍,捅刺的動作都顯得很有章法。
宛若每一人,都是同樣的動作,每一擊,皆是全力以赴。
更要命的是,宋同發現他們的鐵甲強度,遠超自己想象。
先前箭矢不入,現在短兵相接,鏖戰在一起,竟也很難破防。
這還咋打?
宋同心生絕望,此門難守,此城難守。
宋同心念一動,朝後退了數步,摸到自己的馬,旋即大喝:“爾等守好此門,我去搬些救兵!”
說罷,宋同勒馬朝城中疾馳而去。
主將一失,棘陽守軍僅僅堅持了片刻,陣勢變得混亂不堪,隨著章陵鐵甲不斷入城,漸漸殺入棘陽守軍軍陣。
守軍愈發混亂,陣中兵士甚至有些找不著北,因為戰鬥漸漸從他們前面,進行到了他們側面。
鐵甲兵拿下城門,清理出通道,更多的兵馬開始魚貫而入。
魏延遠遠盯著,隻見城頭出現數人,一刀斬落“宋”字旗,一面“諸葛”旗幟,立於城上。
魏延微微一笑,旋即轉身回營。
營帳再度被掀開,又一陣冷風灌入。
諸葛巡瞥一眼帳門,這才過去半個時辰吧。
“結束了?”
魏延走進,“已插旗棘陽,不過全面收服,尚需幾個時辰。”
“文長辛苦,來烤烤火,剛添的炭。”
魏延看了眼火紅的炭盆,幾步走了上來,將凍得通紅的手伸出,在邊緣取暖。
諸葛巡收回手,互踹在袖兜裡,將盆火中間讓給了魏延。
“新式攻城序列首次實戰,效果如何?”
魏延目視盆火,眸光火亮。
“效果極好,如此攻城,傷亡可大大降低,若按此法攻城,今年有望收複南陽。”
諸葛巡笑笑,“文長倒是想得簡單了,敵人吃了虧,焉能不思進取沒,不出數月,恐怕不少縣城皆會換成箍鐵大門了。”
“所以是否抓緊多攻幾縣?”魏延建議道。
諸葛巡搖搖頭,“說一縣,便一縣,貪多嚼不爛。”
魏延低垂眸子,輕回一聲,“喏。”
諸葛巡抬眸看著魏延,看著他身頭盔上,肩上的積雪化作水滴。
“文長勿餒,大冬天的,我等在這裡烤火,將士們卻在冰天雪地中浴血拚殺,於心何安?”
魏延目光一怔,我等?
好像隻有主君你吧。
不過魏延還是領會了諸葛巡的意思,主君不僅對百姓好,對將士,也極好。
他忽然想起了當初身為諸葛氏部曲時,主君便以豐盛的食物供養著他們。
“主君愛兵如子,魏延領命。”魏延拱手道。
“宋同呢?捉到了嗎?”
魏延搖搖頭,“還未有,不過他插翅難逃!”
···
風雪之中,棘陽以西。
關羽垂眸,小心清理著粘上胡須的雪花,輕輕捋掉,便又會粘上。
劉備則怔怔地看著關羽的動作,已然出神。
關羽忽地看一眼大哥,他瞥瞥前方,回望劉備。
“大哥,宋同會從此地走否?”
劉備回神,隨口道:“唯有棘西渡可過淯水,不經此地,他能去哪?”
“或可先向北,再向西。”
“魏延軍龔襲所部已在北面等候了,南有翼德,宋同已是甕中之鱉。”劉備說著,緊了緊衣甲。
關羽正欲開口,忽有一騎來報。
“主公,前哨來報,宋同從西門逃出,正向此地跑來。”
關羽面露詫異,“確認是宋同?”
“帶著‘宋’字牙旗,隻帶了千餘兵馬,面色倉惶,確認是宋同。”
關羽望向劉備,“大哥,與約定攻城時間相距不到一個時辰吧,棘陽已被攻破?”
劉備也稍稍蹙眉,認真思索。
“許是宋同不戰而走了吧。”劉備揣測道。
嘴上這麼說,劉備心中卻是不信,因為剛才哨探說了,宋同隻帶少數兵馬,倉惶而逃。
若是主動徹底,自然會攜全軍退出。
就在劉備困惑時,關羽已伸手拔出插於一旁的偃月刀。
“既隻少數兵馬,大哥且待在此地,容小弟去去便回。”
說罷,也不等劉備回應,關羽策馬上前,與騎哨一起迎向宋同。
劉備忽地想起什麼,連忙策馬去追。
“二弟等等,諸葛先生欲活捉宋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