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延一聲大喝，令得施遲一陣惱怒，可見得前陣曹軍人仰馬翻的狀態，又冷靜了下來。

他的任務，可不是拚命。

先前覺得有機可乘，可半渡而擊，誰知鬆軟的沙土讓己方先吃了苦頭。

既如此，那便對峙好了，反正他占據有利位置，而曹軍更有先機在手。

諸葛巡已北上，隻需將魏延拖在此地，徐晃將軍拿下比陽縣，輕而易舉。

屆時諸葛巡與魏延兩軍，將無家可歸，如喪家之犬。

“哈哈哈！”施遲美美地想著，不由得大笑起來。

魏延沒看到徐晃，根據先前信報，他應該是轉而奔襲比陽去了。

雖然比陽縣主君有所安排，但魏延還是不太放心。

不過魏延也沒有著急，而是耐心地等著，等更多兵馬渡過桐水。

比陽縣以北，諸葛巡與徐庶緩緩向北行軍，比陽縣與舞陰縣官道連通，沒有任何險阻與可供伏擊之地。

諸葛巡沿途可見許多農夫正在田間勞作，他發現這一帶百姓種植的糧食極為複雜，有粳稻，有粟米，還有黃豆，隻不過因為連日大雨，作物的賣相實在不敢恭維。

特彆水田中那些直播的粳稻，植株羸弱不堪，有的已經成片倒伏，恐怕收不起多少糧。

“多好的田呐，因為不擅耕作而產不出糧食，此等狀態天下又有多少，想想就令人惋惜心痛。”諸葛巡對徐庶感慨道。

徐庶知道諸葛巡對種田有彆樣的情感，來章陵郡的第一件事，就是調查整頓農務，眼下到了曹操地盤上，還是沒忍住。

他笑著回了句：“府君可得早日拿下舞陰，然後好好教教他們如何種田。”

“為時尚早，還是先將章陵郡治好吧。”

諸葛巡笑著回應，隨後話鋒一轉，問道：“郭嘉應該會死守舞陰吧？”

“若是徐晃帶走大部兵馬，便隻能死守舞陰了。”

“若這段時間，曹軍又募集了不少兵呢？”

諸葛巡隨口一說，不過這種揣測的東西，徐庶也說不準。

“反正府君也沒想著攻城，郭嘉兵馬多少，並無影響，倒是新募的兵馬出城來戰，要給主君送戰功了。”

徐庶說著，順手摸一摸腰間佩劍，儼然躍躍欲試的模樣，他對諸葛氏部曲，十分有信心。

兩人一邊閒談，一邊行軍，時間很快到了晌午，諸葛巡帶著車兵，大概隻走了小半程路。

一名騎哨疾馳至前方楊亮跟前，倉促地說了什麼，隨後便見楊亮過來。

楊亮拱手稟告：“主君，哨探來報，前方十裡，曹軍以拒馬截斷了官道，後方約有數千兵馬。”

“可知打著什麼旗號？”

楊亮答：“郭！”

諸葛巡與徐庶對視一眼，顯然，兩人都猜錯了。

郭嘉還真就出城了。

以拒馬阻道，其後駐紮兵馬，楊亮似乎想到了相似的一幕。

昔日蒯越在博望坡，就是用這種方式阻攔劉張魏聯軍。

不過最後，被魏延的大黃強弩破了。

魏延軍中操縱大黃強弩的，正是楊亮統領的諸葛氏部曲。

“主君，拒馬陣以大黃強弩開道，隨便過。”楊亮自告奮勇道。

諸葛巡點點頭，吩咐繼續行進，又對身旁楊亮道：“阿亮莫急，待我先看看這郭奉孝，到底長得什麼樣子。”

徐庶疑惑，“府君，這郭嘉，有何好看的？”

諸葛巡這種心思，徐庶自然不會懂。

他先後見了自家三弟諸葛亮，後見了劉表，再見了劉備，以及關羽和張飛，未來可能還會見曹操，見孫權。

不為彆的，隻是一見，就是一種快樂，這種快樂，可比逛博物館快樂多了。

“元直可見過此人？”

徐庶搖頭，“庶乃寒門，而郭嘉出身潁川四大士族，並不交集，不過，庶倒是見過荀彧荀文若。”

“就是被稱為有王佐之才的那位？”

徐庶頷首，“荀文若在潁川極具名望，毋論士族、豪族，還是寒門，皆相與為善，曹操幕僚之中，不少都是荀文若推薦的。”

徐庶所言，和諸葛巡想象的差不多，甚至，荀氏名望，比自己想象的更甚。

通常一個人在曆史上留下名諱，無論是史書還是演義，以及後世的動漫遊戲等衍生作品，往往強調其個人能力，甚至是過於強調。

比如以一當百的武將，比如神機妙算的謀士。

但根據諸葛巡幾年見聞，倒是沒見到什麼群星璀璨，更多的，反而是草台班子。

他接觸最多的，就是劉表的幕府。

真正厲害的，是其背後的家世。

而類似蔡氏蒯氏，以及徐庶口中的荀氏郭氏，這些存在，是真的實打實的牛逼。

豪人之室，連棟數百，膏田滿野，奴婢千群，徒附萬眾。

而類似那蒯氏，蒯越反叛，蒯良隻是做了切割，離開了荊州權力圈，而其經濟利益，卻並無多少削弱，蒯氏依然是荊州一等一的豪族。

隻能說，這是皇權式微，地方勢力極度強橫的時代。

諸葛巡繼續北上，再行十裡，果真在前方碰見拒馬擋路，而重重拒馬之後，便是旌旗招展的曹軍。

隔著老遠，諸葛巡與徐庶瞧見曹軍陣前文士裝扮的青年。

“想必那位就是郭嘉。”徐庶指著道。

“看不清樣貌，不過儀態應該是不錯的。”

諸葛巡目測一番，兩軍相距也就兩三百步，中間隔重重拒馬。

“主君，是否即刻開始？”楊亮躍躍欲試問道。

“等等吧。”說著諸葛巡拍了拍自己的胸甲，又將懸於馬背的盔胄戴了起來，隨後引馬上前。

楊亮與徐庶見狀，當即跟上。

諸葛巡把握著距離，沒有進入長弓的射程之中，但能聽到聲音的地方，衝對面嚷道：“前方可是郭嘉郭奉孝？”

郭嘉聽見，覺得奇怪，身旁人眼尖，對郭嘉道：“中間那位便是諸葛巡，其左側是魏延麾下的楊亮，年紀輕輕頗有勇略，右側姓徐名庶字元直，乃是潁川人。”

“倒是沒想到，竟在此處碰上同鄉。”郭嘉隨口說了句，策馬走近。

隔著重重拒馬，拱手回道：“正是在下，不知諸葛府君，有何見教？”

諸葛巡一尋思，開口道：“久聞郭氏子弟皆精通律法，巡有一惑，想請教奉孝先生。”

“諸葛府君請說。”郭嘉還十分禮貌。

“身為臣子，欺君罔上，該當何罪啊？”諸葛巡扯著嗓子大聲問喊，想讓對方兵士都聽見。

郭嘉何等聰慧，如何會不知道諸葛巡的用意，明為請教，卻是在給他挖坑。

“欺君罔上，自是死罪。”

郭嘉朗聲回答，他知道諸葛巡說的是曹公，不過這件事，自有公論，先前天子什麼狀況，現在又是什麼狀況，人儘皆知，他也早有說辭。

天子重歸朝堂，重回宮室宗廟，重拾漢皇威儀，談何欺淩啊？

“奉孝先生想必精於家學漢律，既知曹操所犯死罪，為何還要助紂為虐呢？”

郭嘉正打算將組織好的語言朗聲說出，好讓對面的荊州軍聽聽，曹操是如何代表朝廷正統的，然而不等他開口，諸葛巡卻又搶先一問。

“哦——”諸葛巡用陰陽語調與徐庶說了一聲，似在調侃，“奉孝先生也是掘堤害民之人，自然與曹操沆瀣一氣了，倒是巡明知故問了。”

諸葛巡不按常理出牌，直接削了郭嘉名聲，將他定作惡人。

郭嘉心頭升起一股無名之火，他雖不是苛求名利之人，為曹操謀劃，也常有不擇手段的計謀，但這不代表郭嘉不愛惜自己的羽毛。

就在他想著如何反駁諸葛巡時，諸葛巡的聲音又傳來。

“對面的弟兄們應該大多是舞陰之人吧，難道你們沒聽過曹賊的好名聲嗎？屠戮百姓，充作軍糧，你們跟著曹操，莫非想嘗嘗鄉親的味道？”

諸葛巡直言傳至對面，頓時引起軒然大波，正如諸葛巡與徐庶推斷的那般，郭嘉率的幾千兵，小部分是新募的，南陽最不缺沒飯吃的人，投軍一搏換口吃的是常有之事。

其中還有一大部分，是郭嘉說服舞陰豪族支援他的部曲兵。

無論他們是亡命之徒，還是混口飯吃，或是豪族附庸，他們共同點身份是南陽人。

諸葛巡這麼振聾發聵的一句，差點令有些人當場吐了出來。

有人恐懼，有人擔憂，甚至有人悔恨，至於緣由，他們心底才清楚，因為有的人，是真的知道鄉親的味道。

郭嘉見軍心浮動，當即沉聲喝斥：“莫被言語乾擾，亂世之中，強者為尊，活命為先！”

被郭嘉一喝，曹軍噤聲。

郭嘉很清楚自己麾下是一幫什麼人，諸葛巡妄圖以大義說動，有些可笑。

“諸葛府君莫不是想憑三言兩語，惹我軍嘩變？哈哈哈，隻怕你喊破喉嚨，也無甚作用，你還是想想，如何過了這道檻吧，哦，對了，還要順便想想，怎麼奪回比陽。”

末了，郭嘉還衝徐庶補充一句，“元直記得幫諸葛府君一起想想！哈哈哈！”

郭嘉放肆大笑，隨後不理會諸葛巡，自顧退去，

後方曹軍之中貫出一道道身影，手持長弓，開始搭箭。

徐庶見狀，當即招呼諸葛巡撤開。

安全距離，也不一定就是安全的，誰知道對方有沒有什麼秘密武器呢。

這種場面，徐庶可見的太多了。

曹軍張弓引箭，並未急著發射，顯然是等著諸葛巡派人上去搬拆拒馬。

徐庶忙道：“府君，聽郭嘉之言，似乎還對比陽有所圖謀。”

“可郭嘉哪還有彆的兵馬？徐晃不是派去新野了？”

兩人對視一眼，徐庶道：“除非文長沒有碰到徐晃，而徐晃折向了比陽縣！”

諸葛巡眉頭一皺，心頭浮現一張輿圖。

徐晃兵出東南，引魏延出擊，這是調虎離山。

諸葛巡北上進逼舞陰，是逼徐晃回軍，隻不過郭嘉又糾集了一支兵馬，阻道攔截諸葛巡。

而徐晃此時已殺向比陽，此時比陽的守備力量，不過兩隊部曲，加上縣尉領的一隊治安兵，總數還不到兩百。

一門還分不到五十人。

“這調虎離山，原來不是調文長，而是調的我，是麼？我中計了？”諸葛巡問徐庶。

徐庶嘴角一抽，不得不承認，“目下來看，是的，還是郭嘉算計多了一籌。”

諸葛巡摩挲一下下巴，“可是比陽城頭有大黃強弩，有諸葛連弩，元直，我們不妨來打個賭。”

聽到打賭，徐庶本能抗拒，他這個人就是打賭輸給諸葛亮，才會來蹚南陽這灘渾水的。

“府君打什麼賭？”徐庶還是問，語氣有急色，畢竟現在可不是閒聊的時候。

諸葛巡笑笑，“你猜徐晃會不會死？”

徐庶心頭不由一驚，眸子卻是一亮，他想起一件事。

一件可令他高興的事。

昔日育陽縣，魏延以兩千兵守城，而曹洪率上萬大軍洶洶而來，結局是，曹軍未來得及攻城，主將牙旗被大黃強弩射斷，曹洪在逃命時，被強弩射中戰馬，墜馬截癱，不治身亡。

這事傳得神乎其神，徐庶也沒見過，可魏延見過啊。

魏延不僅見過，還是他乾的。

而比陽縣城防，正是魏延布置。

徐庶語氣忽地變得惋惜，“庶親自押送這麼多強弩來比陽縣，未能親眼見識其威勢，卻是有些遺憾了。”

一旁的楊亮大聲笑道：“元直先生如何會遺憾，我部偏廂車上，亦裝配了大黃強弩，今日即可見識！”

徐庶眉頭一挑，望向諸葛巡。

“文長如此布防，想必對大黃強弩信心十足，我等亦無需質疑，說起來，我這始作俑者，也隻是在試射之中見過其威勢。”說罷，諸葛巡轉向楊亮，“阿亮，請開始你的表演！”

楊亮本就是個精神小夥，被諸葛巡這麼一激，頓時前去布置，連舉止都輕佻起來，惹著諸葛巡與徐庶直笑。

諸葛巡對徐庶道：“元直，雙方勢均力敵時，往往重謀略，但當一方的科技遠遠高於另一方時，攻守之道，便逆轉了。”

諸葛巡的話引得徐庶遐想，“科技？”

他困惑地反問這個新鮮的詞彙。

“然也，正如八牛弩，大黃強弩，諸葛連弩之於普通弓弩，生產方面，打稻機對比人力，水利方面，龍骨翻車之於瓢盆舀具，此皆科技之力。”

徐庶若有所思，看著楊亮忙碌的身影，嘖嘖稱讚：“雖棋差一招，卻技高一籌，勝負猶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