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黃叡耕記》(1 / 1)

黃叡的內心是崩潰的。

自投諸葛巡第二日開始,便隨著他前往牛山村附近的租田乾平田活,期間諸葛巡隻說過三句話。

“識字否?”

黃叡點點頭。

“往後每日,天氣如何,田中所作每一項事,皆要詳細記錄在冊,是為日記,不得有誤。”

黃叡又點點頭。

“孺子可教!”

然後黃叡開始了日複一日的勞作與日記,而且為了方便,他住進了孫家兄弟的宅子,諸葛巡則會不定期出現在田間,道上,牛山村……

黃叡自投入黃承彥門下,謹守本分,還十分勤快,但跟孫家兄弟開始全日製勞動以後,身體有點遭不住了。

拖著勞作一天的疲憊身體,黃叡還要挑燈寫日記,雙手水泡磨破的疼痛令他提筆都有些顫抖。

揉了揉酸澀的眼睛,黃叡將油燈撥亮些,心說一定是諸葛先生在考驗他,若這點小事都做不好,還做什麼大事呢。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

黃叡喃喃一陣後,繼續埋頭寫作。

“以淺壑劃田成丈寬之壟,碎平泥塊,以為苗圃,以細竹插其周遭,懸布帛其上以驅鳥獸……”

“仲春十八日,天晴,與孫和兄曬穀種,趕鳥……”

“仲春二十二日,天陰,與孫貴兄選種,以鼓風之法去癟、瘦、秕、空之種,留籽粒飽滿之種……去弱留強,真是聰明的法子……”

“仲春二十八日,細雨,以水浸種,孫貴兄言需浸泡四五日,每日換水攪拌,將不吸水之種剔出……”

“三月三日,天陰,韓裡正送了些甜瓜苗,與孫和兄栽於田壟邊,孫貴兄與人去摘榆莢了……”

“三月四日,大雨,將稻種撈出淺堆,覆以稻草秸稈,每日下午灑水保濕……今日先生來了,吾問先生,為何不撒播水田,做此重複浸泡之舉,先生說,多看,多想……”

“三月七日,細雨,稻種儘數出芽,與孫家兄弟開始密集撒播,此法與叡過去所見,截然不同,孫和兄言,待其長至四五葉,三寸高,需移栽入麥田,吾望田不解……”

在牛山村,諸葛巡看著黃叡所記,暗自點頭,小子記得還算認真。

十數卷竹簡,有序地堆在一角,若一年寫下來,還真有堆積成山的意思。

可惜現在的紙張尚未普及,又正值亂世,否則諸葛巡第一件要做的事就不是種糧,而是造紙了。

“聰明,如此甚好,不過過程記述,當再詳細具體些。”諸葛巡讚了一句,又提了個缺點。

“先生,吾一直不解,記這些尋常瑣事,有何用,還望先生解惑。”

“聰明,事不在瑣碎,而在於完整,待你記完一整年,回首之時便會覺悟,自然之道,萬物之道,天時地利之道,皆藏於這些日常瑣碎之中,到那時,你便會覺得,今日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黃叡聽不明白什麼意思,直覺得非常厲害,於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諸葛巡突然又想到一句,於是連忙補充,“未來的你,一定會感激現在努力拚搏的你。”

黃叡聽著有點繞,這種感覺,和第一遍聽聖賢書一樣,但細細品味一番,便有那種觸碰到至深哲理的頭皮發麻之感。

心中不由感慨,諸葛先生年紀輕輕,就能被叔父奉為座上賓,果然深不可測!

“先生微言大義,叡感佩於心。”

諸葛巡笑笑,長輩似的輕拍一下黃叡臂膀,“甚好甚好,竹簡若是不夠,隻需與孫和說,他會去襄陽拉的。”

諸葛巡臨走時,突然想到,“這部書,取個名字,就叫《黃叡耕記》如何?”

黃叡一怔,什麼?書?他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這個時代,讀書人對書的信仰幾乎達到執迷的程度,不管四書,五經,還是其它,它往往和另一個詞連在一起,聖賢書。

當世成名的經學大家,大儒,做的也是些注經立說之事,而黃叡他寫的這個能叫書嗎?

“先生莫要取笑在下了,末流書生,安敢言著書之事。”黃叡心頭忐忑。

怎麼就不行了,也就現在紙張太貴不普及,普及之後,著書的人就會越來越多。

除了經典,什麼書都會有,誌怪啊,通俗演義啊,什麼梅啊,隻要有人看,就會有人寫。

到了更後世,無紙寫作興起之後,更是能產生數以億計被稱作“網文”的書。

“莫要妄自菲薄,農書也是書,亦可成一家之言!”諸葛巡說著,打算離去,又丟下一句,“若得空,也可以往牛山走走,那有一處山莊,該快打好地基了。”

黃叡心想:諸葛先生要建山莊,先生不止有才,還有財!

“叡恭送先生。”

從牛山村離開,諸葛巡去巡視了一遍苗圃,稻種已經萌發,隱約一片綠色,而苗圃隔壁,已是滾滾麥浪。

再過兩月,便可收獲了,首熟作物,風調雨順,管理妥當,收個四五石應該沒有問題。

傍晚,諸葛亮從峴山歸來,用飯時突然問諸葛巡一個問題,事關徐州。

“兄長,為何劉備領了徐州牧,沒有繼承陶恭祖遺誌,繼續與曹操周旋,反而親善袁曹呢?”

從弟弟的話中,諸葛巡聽出一絲微妙,他對劉備直呼其名,而陶謙以字敬稱,他停下咀嚼米飯的嘴巴,全力開動大腦,對呀,為什麼呢?為了止兵戈?

然後諸葛巡發現,這個問題,已經很難用用他那套經濟基礎論,也就是十分契合關中群賊的“有奶便是娘”理論來解釋了。

諸葛巡嗅到了一股政治氣息,這是他最不理解的東西。

於是坦言:“三弟,徐州局勢混沌,為兄頭腦愚鈍,看不明白,劉備與袁紹,本就關係匪淺,如今徐州又多個夾生呂布,亂成了一鍋粥。”

諸葛亮也不吃了,頂著腦門思考起來。

“三弟還是先吃飯吧,關東諸侯本就是糾纏不清,袁氏兄弟之間尚能反目,何況他人乎。”

這攤子事實在搞不明白,今天打,明天合,全是套路,諸葛巡將最後一口飯咽下,放下碗箸。

“三弟,在這亂世之中,無非求存圖利,興許是劉備臨危受命,卻勢單力微,似當年使君下荊州,荊州有蔡蒯,徐州有糜陳,使君如今尚有身不由己,何況剛被趕鴨子上架的劉備。”

“兄長之言,令弟之思路清晰不少。”

諸葛巡起身,挺了挺腰,舒坦地呼了口氣,騎馬顛簸,就是腰累。

“三弟慢慢吃,細細想,待想明白了,記得教給為兄,為兄先去書房歇會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