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看到姐姐的臉上，露出忐忑的表情，魏藍急忙安慰。
“你也不用擔心，題目肯定不難。”
“用我們組長的話來說，就是廠長說了，這什麼東西都不要先入為主，其實你真想了解，看看就會！”
“果然，我們好幾個組長，他們最多也就是初中學曆，現在都帶著好幾個高級技工，正在造軋鋼生產線呢！”
“對了，還有一個在造水泥回轉窯呢！”
魏紫一邊走一邊聽，當聽到回轉窯的時候，她的神情一動。
最近因為回轉窯的事情，小隊裡的領導都已經吵翻天。
他們小隊製作石灰窯的時間比較短，沒想到剛賺了幾天錢，前天的一次大雨，就給了他們當頭一棒。
老式窯，還是用木柴燒窯，遇到傾盆大雨，自然是被澆透了。
雨季當中，老式的土窯都要小心。
所以，魏紫也知道回轉窯。
她更加知道，全部用鋼鐵製作的回轉窯不怕雨淋。
“你給我詳細介紹一下，之前沒太過關心這些。”
魏紫現在是對秦軍，對十一小隊的幾個工廠，起了好奇之心。
到了家，魏紫進屋去換衣服，魏藍就在外邊儘量給姐姐補課。
“其實我們廠也沒什麼好說的，要我說，就是學習經驗。”
“我現在跟著一位模具師傅，製作滾壓機上的各種模具，以後我想著學習製模。”
“製作模具，最起碼數學要好。”
“還有，最少要學會使用製造模具的各種機器，比如車床，磨床，鑽床，線切割等。”
“其實，很多東西，不要說我們學徒，就算是我師父，他也需要學習。”
“我們廠長才虛歲十六你知道吧？跟你同歲。”
“但是你肯定不知道，他的學習能力堪稱恐怖，什麼東西看看就會。”
“比如一本教人製作模具的書，他看了就讓我師父他們按照書上的方法，來製造流水線模具。”
“對，就是叫連續模！”
很意外的，這個時候魏紫走出來，開口道：“這個我知道，以前住牛棚的那位蔣老師，你還記得嗎？”
“他帶來的一本書中，就講過模具製造。”
魏藍愕然：“這個你也看？這可是屬於工業方面的知識。”
看著姐姐，她雖然乾瘦黑，但是換了一身舊的乾淨衣服，看著還算順眼。
“工業怎麼了？閒著沒事就看看，沒想到看一看，感覺還十分有意思。”
“沒想到你會學模具製造，要不然那本書，我就留下來了。”
魏藍無語，他知道這件事。
那位蔣老師本來藏著的書，也不知道被誰發現，就隻能全部燒了。
“姐，那最少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吧？那個時候你才多大？”
魏紫看了一眼自家弟弟，如果她也去上學，現在沒準已經在上大學了。
魏藍被自家姐姐看的有點心虛，他姐姐怎麼認識字的，他最清楚。
魏藍也算是從小被望子成龍，所以他的功課是大事，每天回家，都會被父母盯著寫作業。
可是剛開始上學的時候，他是什麼都不會。
而他父母也是睜眼瞎，在盯著看了幾天之後，就感覺十分煩躁。
沒辦法之下，就隻能讓魏紫幫忙盯著。
沒想到魏紫盯了兩天，就比魏藍學的還快，還多。
後來隻是聽了聽，魏藍講的一些零碎的課堂內容，就很快掌握了書本上的所有知識。
當然，剛開始的時候還必須要有一本字典來幫忙。
用他姐的話來說，隻要有一本字典，就算是放條狗來學，也能學會！
想一想，都是淚啊！
魏藍感覺，他現在看到的一些事情，在姐姐身上也許就是冰山一角。
想一想就知道，魏紫七八歲的時候，一邊自學，一邊教弟弟。
在五六年間，她就學完了初高中的全部課程。
當然，那時的魏紫也算是遇到好時候。
因為那個時候下鄉的知青，很多都是帶著課本來的。
小學課本弟弟有，初中課本就借初中畢業的知青的。
高中課本，自然就要從高中畢業的知青手中借。
當然，如果沒有那位蔣老師，她恐怕沒有那麼容易，學完初高中的課程。
但是不管怎麼說，她那恐怖的自學能力，魏藍都是十分清楚的。
這也是魏藍親自回來鼓動姐姐去報名的原因。
因為他知道，隻要抓住這次機會，她姐就肯定能成正式工。
她姐姐也就是沒學曆，要是比學習能力、學習態度，他姐天下第一！
呃，也許是天下第二，因為還有廠長呢！
“咦？小藍，你這個時候不在廠裡工作，跑回來乾什麼？”
魏紫的臉上露出一絲嘲諷的笑容，她那麼一個大活人，就擋在她弟弟身前，她娘居然看不見？
雖然滿臉的諷刺，但是這樣也沒有讓她顯得多麼刻薄，反而有點自嘲的美？
隻要她做出任何表情，都會自帶魅力加十的特效。
本來是個乾瘦的黑丫頭，可是隻要有表情，就會讓她變得不同。
不管是喜怒哀樂，還是憤怒欲狂，她都好像瞬間開了十級美顏，讓她變得生動、鮮活，好看！
就會讓你忽視掉，她是一個乾瘦黑丫頭的事實。
“娘，我們廠又招工了！”
魏藍看了一眼自己的姐姐，無奈的道。
魏老娘立即橫眉立目的道：“老娘難道不知道？”
“就算現在拉你姐姐過去，還能讓你多賺一塊錢？”
“好好回去上班，其他不用多管。”
“紫丫頭，趕緊去上工，不要想三想四的。”
“人家招收的工人，最少也要上過三年學，你上過嗎？”
“所以，還是老老實實乾活，等年紀大點，我給你找個好婆家，以後好好過日子，這比什麼都強！”
“老二，趕緊去上班，看什麼看？再看老娘連你也打！”
魏藍無奈的道：“娘，我姐這一次有機會。”
“有什麼機會？一天學沒上，老娘我就沒有那個福氣！”
魏藍一愣：“你沒有這個福氣？什麼意思？”
魏紫歎了口氣，她弟弟也是個憨憨啊！
這什麼意思就不明白？她如果要是上過三年學，不就可以去當工人？這樣她老娘不就有福氣了？
連這點彎彎繞都弄不明白，魏紫還真害怕，她這個弟弟在廠子裡吃虧。
想到這一點，魏紫下定決心，還是去看看吧！
萬一她要是進了辦公室，以後也許能夠繼續關照這個弟弟。
想到這一點，魏紫忍不住又一次露出嘲諷的笑容。
這就是她老娘多年教育的成果，你看她，明明想著自私自利，但是有時候，還是會忍不住想要照顧這個弟弟。
潛移默化，有時候真是個挺可怕的事情。
魏紫再一次堅定本心，以後她要是過得好了，最多也就是讓她老娘喝點湯，而且還是涼湯，熱的都不給她一口。
至於她爹，算了，給點熱乎湯喝吧！
這就最多了，就隻能是熱湯，其他什麼都不會有，就算是一碗清可見底的雞蛋湯都不行。
這麼多年她爹給打的掩護，也就值這些。
畢竟就算是有掩護，她每天也沒有多少時間看書。
這時魏藍再次開口;“娘，我姐的自學能力很強。”
“她雖然沒上過一天學，但是高中課程她都自學完了。”
“之前如果不是沒錢去縣城考試，她現在沒準已經在上大學！”
魏老娘有點懷疑，她看著魏紫，怎麼也不信她有這麼聰明。
“你個死妮子，想什麼呢？”
“就這呆頭呆腦的樣子，讓我怎麼相信，你有多聰明？”
“我們一家子原來都是睜眼瞎，能生出你這麼一個聰明的死丫頭？”
“來，你給我念念，我聽聽，看看念的對不對。”
說著，魏老娘直接掏出一本厚厚的毛選。
大本的，一套四本，她家唯一光明正大拿出來可以看的書。
雖然不相信，但是萬一呢？
“不要說老娘不給你機會，你弟弟說的你天上少有，地上無雙，我就見識見識，來，這一段！”
“不要以為老娘不識字，就要忽悠莪，隻要是我指出來的，就肯定能背過。”
“念，這可是經典語錄，你這個死丫頭要是念錯了，看我不打死你！”
魏紫這一次連嘲諷，都不知道該嘲諷誰了，還是念吧！
隨便掃了一眼，魏紫就開口道：“人們總是首先認識許多不同的事物的特殊的本質，然後才有可能進一步地進行概括工作，認識諸種事物的共同本質。”
念完這一句，她忍不住看向自家老娘。
沒想到讓她看到有點震驚的一幕，她老娘搖頭晃腦的，居然像是真聽得懂？
“還行，沒念錯字？”
“不對，你不會是跟老娘一樣，聽彆人讀了幾次，就記住了吧？”
“我還就不信了，你個死丫頭沒有繼承到老娘的美貌，難道還能繼承到老娘的腦子？”
“老娘這麼聰明，怎麼可能是你個木瓜腦袋能比的？”
“我看你也就是個木頭人，呆頭呆腦的，也不知道天天在想什麼。”
“就你這樣的，居然還能認字？來，這一段！”
魏紫深深的看了一眼老娘，好像是十幾年下來，第一次認識她一樣。
“某些錯誤東西的存在是並不奇怪的，也是用不著害怕的，這可以使人們更好地學會同它作鬥爭。大風大浪也不可怕。人類社會就是從大風大浪中發展起來的。”
“這一句，不要說老娘欺負你，這一句短！”
魏老娘有點懷疑人生，她感覺也許是自己記錯了。
所以，這一次她找了個簡短的，確信自己沒有可能記錯。
所以，就讓魏紫這死丫頭讀這個，要是發現在忽悠她，扒她一層皮！
“徹底的唯物主義是無所畏懼的。”
魏老娘張了張嘴，最後隻能嘟囔道：“你認真一點，態度要好，這隨意的樣子，怎麼能讓我相信你認字？”
“再給你個機會，最後一句，就這一句。”
“不決戰就須放棄土地，這是沒有疑問的，在無可避免的情況下（也僅僅是在這種情況下），隻好勇敢地放棄。情況到了這種時候，絲毫也不應留戀，這是以土地換時間的正確的政策。”
魏藍得意了，他大笑著道：“哈哈，娘，我說什麼了？”
“我姐雖然一天學沒上，但是她是真聰明，什麼東西看看就會。”
魏老娘也不得不信，但是嘴上卻是不服。
“什麼東西看看就會？你看把你們能的？”
“你們以為自己是秦軍啊？人家才是看看什麼都會。”
“好了，好了，終歸是認識幾個字，去試試吧！”
魏老娘神情十分複雜的，第一次認真的看著乾瘦的女兒。
她也是第一次感覺，看著好像還十分順眼？
感覺自己這個女兒有點陌生，她也有點害怕。
隻不過，隻是稍微一想，她的臉上就露出一個標誌性的笑容。
這個笑容也被魏紫看到了，她感覺那好像是自嘲的笑容？
也就是在此時，魏老娘突然間道：“好好考，萬一老天爺開眼，讓你成了工人，老娘終於也能享一享女兒的福！”
魏紫沉默下來，她本來就沉默，倒是很符合她的行為人設。
倒是魏藍一臉興奮的道：“娘，我早就說過，姐姐比我聰明，你就是不信。”
“看看，我姐可是連一次學校都沒去。”
“可是呢？你看到了，她能背過毛選！”
“還有，我以前說大姐在教我寫作業，你每次都阻止，說大姐是偷懶。”
“現在知道了吧？大姐是真的在教我學習，如果一直有大姐教，也許我就能上高中。”
看著驚喜之中還帶著點抱怨的寶貝兒子，魏老娘張了張嘴，居然也說不出話來。
萬一女兒真的聰明，真的在教兒子，她是不是耽誤了兒子的學業？
突然之間，魏老娘感覺十分後悔。
不就是打點豬草嗎？不就是洗個衣服、做個飯嗎？
這些事情她也能做，但是，她就是見不得女兒閒著。
現在最多乾點活，培養出來，以後去婆家也少挨點罵！
女人不就是這樣一代代過來的嗎？但是現在她怎麼感覺，在後悔的心疼？
張了張嘴，想要問一下，可又感覺很害怕。
她害怕聽到自己想到的答案，但是她卻知道，不想並不等於沒有。
“你自學的？既然有這個腦子，那就好好學。”
“我聽下放來的老師說過，活到老學到老，這是個好習慣。”
接著，魏老娘的臉上，又一次露出自嘲的笑容。
“都說知識分子不好，但是，他們也就不好過那幾年，人家現在還是回去教書了！”
“所以，要看聰明人乾什麼，我雖然不懂，但是跟著學準沒錯。”
“你們要記住，聰明人說的再多也不能信，要看他們做了什麼，做的才能學，說的都是放屁。”
說完之後，魏老娘擺了擺手，接著雙肩垮塌下來，感覺好像很累。
可她躺在床上，卻是怎麼也睡不著覺。
她自己聰明不聰明，沒有人比她自己更加清楚。
所以，每次午夜夢回的時候，她也會抱怨。
如果有機會，她是不是也可以上大學、吃上國庫糧？
可這些事情，也隻能是想一想，或者夢中也能夢到。
但是，現實就是每天柴米油鹽，每天就是不停的忙碌。
現在她的孩子，還要繼續這麼過下去嗎？
雖然認識的字不多，但終歸是認識幾個的。
加上上夜校的普及，很多事情聽的多了，也有點明白。
“還是有文化好！”
魏藍領著魏紫，姐弟兩個快速翻過一道山嶺。
“看那邊，那就是鋼廠！”
隻是翻過山嶺，站在高崗之上，就可以看到叢林之間，那一片片廠房。
這邊的廠房，就從來沒有停下建設的腳步。
“姐，你看到最後面的幾座廠房了嗎？”
“那裡面有一座廠房，現在是我們的宿舍，裡面住了一百多人。”
“吃飯的時候去食堂，鍋爐房那邊有熱水，隨便喝，還能洗澡。”
“我們宿舍前面，就是一座製造車間。”
“前面的第二車間，就是我所在的模具車間。”
看到鋼廠的建築群，魏藍顯得有點興奮，所以說起來滔滔不絕。
魏紫也看著山崗之下的廠房，她有多長時間沒有過來這邊了？
春天的時候，她還過來挖過野菜，那個時候，這邊可沒有任何一座建築。
現在才幾個月，那邊已經有一大片的廠房。
從遠處看著，就感覺十分壯觀。
特彆是幾個高爐冒出來的濃煙，更是顯眼。
“你們廠，現在有多少人？”
魏紫一邊默默的走，一邊詢問道。
魏藍隨口道：“好像人數超過五百了，我是在食堂吃飯的時候聽到的。”
“五百多人？比我們小隊的人口還多呢！”魏紫一臉若有所思。
“對，我們組長說，現在是工廠職工增加最快的一個階段。”
“我們組長等一段時間，也會帶一個小組，負責一條生產線。”
“最近一段時間，幾乎每隔幾天，就會上一條生產線。”
“而任何一條生產線上，最少也要一二十名工人。”
“不過，現在鋼廠招收不到壯勞力，就隻能招收向我這樣的小孩子。”
魏紫立即問道：“你們平時乾活嗎？還是隻學習？”
魏藍回答道：“乾活，不過活都不重，就跟玩似的。”
“等你去了工廠就知道，我們乾製造行業的職工，乾活就等於玩玩具一樣，甚至還能自己製造玩具，可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