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太陽落山,風也漸漸涼了。
陳娘子站在酒坊櫃前,點起蠟燭,時不時朝外面張望。
裴宣怎麼還不回來?
都去了快半個時辰了,今日要送的地方也不多。
小廝也覺著不太對勁,放下手裡的抹布,對陳娘子說:“我去前面看看。”
“好。”
小廝順著進城的路往前跑了一段,不遠處的城門,始終沒有驢車的影子。
他找了個路過的鄰居,請他去酒坊裡帶個話,讓陳娘子守好酒坊,自己去柳府告訴柳岸。
柳岸已然吃完晚飯,正在挑燈夜讀,為殿試做最後的準備。
小廝著急忙慌地跑進來:“公子,裴公子不見了。”
“什麼?”柳岸猛地轉過頭,丟開書冊,“不見了?你仔細說說。”
“裴公子每日傍晚進城送酒,沒有兩盞茶功夫就回來了,但是今日,都半個時辰了,他還沒回來。”
“還沒回來?”柳岸霍然起身,“他去哪些地方送酒?”
小廝拿出陳娘子抄錄的另一份訂貨單子。
柳岸瞧了一眼,便丟給他:“去前院清點侍從,一家一家去找。”
“是。”
小廝剛要領命下去,柳岸忽然看見什麼,把他手裡的單子給搶回來。
柳岸定睛一看,果然,敬王府。
柳岸鬆了口氣,是敬王的話,也就不用擔心什麼了。
敬王的手段他都清楚,不過是纏著裴宣說兩句話,或是硬要他留下吃晚飯。
裴宣如今已有功名在身,諒敬王也不敢做過分的事情。
“走,點幾個人,去敬王府。”
柳岸大步朝外走去,小廝點了幾個侍從,一行人還沒走出府門,柳家家主、柳岸的父親就拄著拐杖,健步如飛地從走廊上過來。
“岸兒,這麼晚了,你點人要去哪裡?”
“去敬王府。”
柳家主瞧了一眼小廝,知道他是柳岸派到裴宣身邊的,一目了然:“可是那個酒坊的裴宣出事了?”
“對。”柳岸點頭,“我帶人過去看看,把他弄回來。”
“你……”柳家主握著拐杖,狠狠地在地上頓了兩下,“明日就是殿試,你為了個酒坊的學生,夜闖敬王府,你瘋了不成?!”
柳岸正色道:“沒有那麼厲害。那敬王總是纏著裴宣說話,今日大概也是被敬王留下來吃飯了。隻是他母親擔心,這才求到我面前。”
“裴宣臉皮薄,人又傻,家中並無權勢,所以不敢回絕敬王。我去敬王府接裴宣回來,與我而言,不過是舉手之勞,半盞茶工夫便回來了。”
“夫子入宮之前,曾經叮囑我照看好幾個師弟,我身為兄長,豈能眼見裴宣受難?爹你也說了,明日就是殿試,我怎麼能……”
柳家主一臉恨鐵不成鋼:“你懂什麼?!這事情真要有你說的這麼簡單就好了,那敬王哪裡是你看見的那樣,他……”
他沒有把話說完,但柳岸馬上就察覺到了不對勁。
“爹你這是什麼意思?”
柳家主沒有再跟他解釋,大手一揮:“來人,把公子送回房裡!盯著他,讓他溫書,他若是不想看書,就讓他洗洗睡!誰都不準放他出來,明日殿試我親自壓送他去!”
四個侍從迅速上前,分彆抓住柳岸的手腳,毫不費力。
柳岸清瘦,幾乎沒怎麼掙紮,就被扛起來了。
“爹?你把話說清楚,究竟是什麼意思?為什麼……”柳岸掙脫不開,朝外面喊道,“小張,去找夫子!進宮去找夫子!”
其他同窗,家世比他的高的,幾乎沒有。
隻能去找夫子了。
小廝有些遲疑,瞧了一眼柳家主。
柳家主歎了口氣,擺擺手:“去去去,你去,不許說是我柳家派你去的。”
“是!”小廝應了一聲,跑出府門,飛快地朝皇宮的方向跑去。
他來到宮門前,抬頭看著巍峨高聳的宮殿,守門的侍衛眼神不善地看著他。
他不免心中生怯,往後退了半步。
忽然這時,他看見一個有些熟悉的身影從宮門前經過。
小廝連忙大喊:“公公!公公!我是祝夫子的小廝!我有人命關天的大事求見祝夫子!公公!人命關天!”
他跟著柳岸去學官府的時候,見過楊公公。
後來他跟著裴宣,前幾日放榜,也見過他,隻是不知道他姓什麼。
守門的侍衛想要製止他,可是楊公公已經聽見他的叫喊,帶著一行小太監,朝這邊走來。
“什麼事?怎的在宮門前大喊大叫?”
*
這時,祝青臣正和老學官們一起,用完了晚飯,擦擦嘴角,準備去藏書閣,商議一下殿試題目。
殿試比春試更加嚴苛,分為策論與對答兩部分。
策論仍舊是寫文章,隻有一道題目,限時一個時辰。
對答則是與皇帝對答。
因為隻有一道題目,所以他們一般在殿試前一天晚上,才臨時出題。
這樣可以有效避免泄題。
藏書閣門前陳設著書案,案上放著紙張,有宮人看守。
每個學官進出宮殿,都要在此處簽名留檔,到外面出恭都要先簽名。
祝青臣一邊啃著宴席上沒吃完的豆沙小饅頭,一邊排在隊伍最後面,等著簽字。
前面的老學官回過頭:“小祝,你還吃?把你手指上的豆沙擦擦,等會兒弄臟了紙,我們都得重新簽。”
祝青臣抿了抿自己的指尖:“我會小心的。”
“真是的。”老學官歎了口氣,“整天在吃。”
“不知道怎麼回事,我今天總有些緊張,忍不住想吃。”
“……”
祝青臣問係統:“係統,能不能給我放一下裴宣和柳岸現在在乾什麼?就像上次那樣,有一個屏幕,我看得見他們。”
係統回答:“不行,離得太遠了,我的攝像探頭沒辦法去這麼遠的地方。”
“好吧。”
輪到祝青臣簽字了,他把剩下的饅頭塞進嘴裡,一口吃掉,然後擦了擦手,拿起筆。
他彎下腰,才簽下一個“祝”字,就聽見遠處傳來吵嚷聲。
“祝夫子!祝夫子!”小廝飛快地從宮道那邊跑過來,撲通一聲在他面前跪下,“祝夫子!裴……裴公子出事了!”
祝青臣一愣,握著筆:“怎麼回事?”
“裴公子入……”小廝頓了一下,原本想說“敬王府”,但是顧念著這裡是宮裡,而且他現在也沒有證據證明,裴宣就是去了敬王府才沒出來的,隻能把話咽了回去。
“裴公子去送酒,現在還沒回來。柳公子原本想帶人去找,但是被家主鎖在房裡了,事態緊急,小的沒有彆的辦法,隻能來求祝夫子了!”
“求祝夫子賜我一道手令,或是派幾個人與我一起,小的帶人去找裴公子!”那小廝俯下身,腦袋重重地磕在石板地面上。
祝青臣把剛寫好的“祝”字塗黑,重重地把筆放在案上。
“我親自去。”
他知道裴宣在哪裡,除了敬王府,還有哪裡?
就算讓這小廝帶著人,有他的手令,敬王也不一定會聽他的。
祝青臣大步跳下石階,回過頭,朝幾位老學官抱了抱拳:“諸位,我今日並未進入藏書閣,也從來沒有與諸位商討過殿試題目。”
“我此去是為了救學生,望諸位為我做個見證,來日鬨到陛下面前,還望諸位替我作證。”
老學官們雖然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事情,但還是朝他擺擺手:“好,那你去吧,我們替你作證。”
“多謝。”祝青臣朝他們拱了拱手,便帶著小廝,大步朝外面走去。
路上又遇到了楊公公。
原本就是楊公公讓宮門前的侍衛放小廝進來的,隻不過他年紀大了,腳程慢,所以落在了後面。
楊公公見他著急忙慌的,連忙安慰他:“祝夫子不必憂心,我已讓人去套馬車了,稍等等,馬上就來。”
來不及了。
再晚一點,裴宣都要被敬王給作踐死了。
小太監牽著馬車過來,祝青臣環顧四周,從侍衛手裡奪過佩劍,快步上前,抽劍出鞘,一劍斬斷馬車繩索。
馬匹嘶鳴,抬起兩條前蹄。
祝青臣挎著劍,翻身上馬,韁繩在手上繞了兩圈,牢牢控住馬匹。
他騎著馬,經過楊公公身邊的時候,放慢速度,伸手一提,直接把楊公公也拉上了馬。
“誒!小祝!”
一陣天旋地轉,楊公公驚魂未定地坐在了馬背上。
祝青臣道:“陛下說過,我若想出宮,須得楊公公跟著。楊公公,勞你幫我做個見證。”
楊公公的小眼睛瞪得前所未有的大:“啊……好……祝夫子,慢點!”
祝青臣一抽韁繩,雙腿一夾馬腹,直接策馬出宮,袍袖風滿。
巡邏侍衛不敢阻攔,看守宮門的侍衛竟也沒有阻攔,就這樣讓他出了宮。
楊公公坐在後面,臉色蒼白,用力拽著他的腰帶,防止自己摔下去:“小祝,慢一點!”
他還沒騎過馬呢!
係統也跟在後面飛:“宿主,慢一點!”
它也沒騎過馬!
祝青臣扭頭看了一眼,藍色小光球追了上來。
祝青臣借著它的光,看清楚道路,轉過頭,繼續趕路。
係統低頭看了看自己:“你把我當路燈使?”
祝青臣沒有回答,卻道:“裴宣要是有事,我把你甩到天上當星星。”
係統:?
祝青臣問:“我不是讓裴宣住在學官府,或者柳府了嗎?他為什麼還是去了敬王府?”
係統解釋道:“這是劇情自動修複功能。原劇情設置裴宣會在殿試前一天進入敬王府,就算你給裴宣提供了住所,劇情也有可能會通過各種方式,推動裴宣跨進敬王府的門檻。”
祝青臣震驚:“你不早說?”
係統理直氣壯:“我以為你知道啊,做任務之前,底下不是有用戶協議和任務規則嗎?”
祝青臣:?
“那麼多小字,誰會認真看啊?”
氣死他了!
祝青臣隻能再揮了一下馬鞭,加快速度,趕往敬王府。
係統安慰他:“不過劇情判定沒有那麼嚴格,裴宣隻是進去而已,不一定會被敬王……嗯。”
祝青臣剛吃的晚飯,想想就要吐了。
他拽著韁繩,跑馬過長街。
天色漸晚,長街上人不多。
忽然,街道那邊跑出來幾個人。
柳岸提著衣擺,差點栽倒在祝青臣的馬蹄前面。
“岸兒?”
“夫子?”柳岸抬起頭,“夫子,我是從窗戶翻出來的,路上喊了幾個同窗過來,裴宣是在敬王府嗎?”
祝青臣點頭:“是。”
“那我……”
“我去解決,你帶著師弟們守在外面,不要露面。把事情都看清楚了,省得到時候掰扯起來,敬王倒打一耙。”
“我知道。”
柳岸側開身子,讓祝青臣過去。
祝青臣用力拽了一把韁繩,韁繩在他的掌心勒出兩道白痕。
祝青臣抬頭看向敬王府的牌匾:“他最好什麼事情都沒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