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金斯警局大廳。
雙腳翹在桌子上的尼克看了眼牆上的掛鐘,下午五點半。
往常這個時間他已經坐在回家的車上,憧憬妻子的美味晚餐,思考順路買點什麼驚喜禮物,今天卻要加班。
尼克黝黑的臉上咧開苦惱的皺紋,
“我先下班了,”門口的接線員朝他揮了揮手,“我已經幫你定好鮑勃餐廳的牛肉漢堡套餐,兩份,半小時後就能送過來。”
“哈哈,貼心的弗洛,你要是沒結婚…”
“彆做夢了,排隊也輪不到你,我要找也要找個小帥哥,”胖大媽拋出一個千嬌百媚的白眼,鼻子裡輕哼一聲,挽著手提包,驕傲地挺著肥碩的胸膛出了門。
尼克目送那扭動遠去的水桶腰,心情愉悅地哼起了小曲兒,腦海中泛起一些美妙的幻象。
鄉下小鎮警局的生活就這麼平平淡淡,偶爾也要給自己找點家庭之外的樂子才行。
但他的好心情很快被打破了。
砰、砰!
砰、砰!
羈留室傳來一陣猛烈的敲門聲,令尼克煩躁地皺緊眉頭,
“發什麼瘋?要吃晚餐還得等半小時,給我耐心點!”
尼克走到羈留室門口,透過玻璃窗一看頓時臉色大變。
被銬住雙手的瑞恩·雷諾茲不知何時倒在了地上,臉色蒼白,雙眼上翻,四肢強直帶著抽搐,嘴裡噴著鮮血和口水的混合物,把地板染成觸目驚心的血紅。
他下身破舊的牛仔褲則被失禁的尿液染濕了顯眼的一團。
“癲癇發作?”
尼克連忙掏出鑰匙開門,蹲下身將雷諾茲側躺的身體調整為平躺,打開他的嘴,讓頭偏向一側,雙手飛快地解開他的衣扣和褲帶。
在他全神貫注急救的時候。
躺在地上雷諾茲上翻的雙眼突然恢複正常,瞥向尼克腰間槍套,眼中閃過一絲決然。
電光火石!
雷諾茲雙手拽出了配槍,肩膀側頂將半蹲在地尼克撞翻在地。
黑人警官慌忙坐起身,就感覺額頭一涼,冰冷黝黑的物事抵住了他的太陽穴,
雷諾茲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冷冷地下命令,“手銬鑰匙!”
“嘿嘿,夥計,放鬆,”尼克吞了口唾沫,把威脅的話吞進了肚子裡,“鑰匙不在我這兒,在霍普警長那兒。”
“當我是白癡?”
“停,手拿穩一點。我給你鑰匙,但你才三十歲,彆一時衝動鑄下大錯。”
“閉嘴!”
哢嚓。
雷諾茲解開手銬,把手銬和鑰匙塞進袋子裡,揉了揉酸脹的手腕。
“凱瑟琳在哪兒?”
“我不清楚,或許在朋友家?”
“你怎麼敢不知道,你這個壞事的蠢貨!”雷諾茲憤怒地揮動槍柄將警探砸得滿頭鮮血地暈了過去,又搜出了他隨身的車鑰匙。
隨後走進空無一人的大廳,拿起一杯咖啡漱了漱滿嘴血水,又開始神經質的自言自語,
“它快猜出來了,它快知道了!”
“不能再拖了!”
雷諾茲鎖上羈留室大門,一瘸一拐地衝到警局停車場,開著警用的雪佛蘭直奔榆樹街20號。
……
榆樹街20號。
用過晚餐的凱瑟琳坐在沙發上呆呆地望著電視屏幕卡頓的畫面,不自覺地想起下午雷諾茲激烈的態度,她委屈又害怕。
但迪安安撫的眼神又讓她感覺暖洋洋的,充滿久違的安全感。
尤其是對方有力大手的輕撫,帶著蕩人心魄的魔力,讓凱瑟琳渾身燥熱,迷離的眼眸中泛起一絲水意,她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滾燙的額頭和紅蘋果似的臉蛋兒。
呼…吸…
“冷靜點,凱瑟琳,病治好之前是不可能的!”
“哐當!”
刺耳的玻璃破碎聲打破了她的遐思。
“什麼聲音?”
她渾身一顫,下意識地從沙發上起身來到窗邊觀察情況,隨即驚恐地呆住了,
黑發黑眼的瘸腿男人帶著滿身玻璃渣和鮮血直接從窗戶外跳進大廳,就像一頭黑暗中撲出的野獸,舉起槍對準了她,
她轉身就跑!
砰!木屑四濺、腳下木地板破開彈孔,女人摔倒在樓梯下。
“來人!救命!救救我——唔唔…”
呼救變成了嗚咽。
夕陽徹底落山,夜幕籠罩大地。
一瘸一拐的男人將背銬雙手、布條塞住嘴巴、眼罩遮眼的女人推到汽車後排的沙發上,發動了汽車。
眼前一片黑暗,身下汽車顛簸,凱瑟琳的手腕被堅硬的手銬硌得生疼,窗外飛入的冷風鋼針一般紮刺著她的皮膚。
她彷佛墜入了一場噩夢,無邊的恐懼有若實質一般侵蝕著身體,讓她戰栗不休。
她的腦海中不受控製地湧現出曾經了解到的各種女性遭到綁架的案件:強包、囚禁、折磨、分屍…血腥的一幕幕不停在眼前閃現。
“上帝啊,誰來幫幫我?”
“迪安,救我!”
……
汽車順著馬路開出了霍金斯鎮,許久以後抵達了一棟郊外的廢棄小木屋,屋外木牆纏滿翠綠藤蔓、屋頂堆滿灰塵和落葉,四面雜草叢生,破敗不堪。
但當雷諾茲押著渾身被汗水濕透的凱瑟琳進入小屋,屋內又是另一番截然相反的場景,四面白牆亮得發光,明顯不久前剛貼好牆紙。
地面鋪著淡藍色的地毯,纖塵不染。
天花板的百合燈飾輻射著柔和的光芒,讓人感到溫馨。
微波爐、電視、茶幾,客廳沙發、鏡子、盆栽…電器家具一應俱全,稱不上豪華、但是乾淨、簡潔。
雷諾茲拽著手銬把凱瑟琳押到大廳中央,又解下了她的眼罩和口中的布條,讓女人看清面前的場所。
頓時,強烈的熟悉油然而生,甚至壓下了凱瑟琳心底的驚恐,令她蒼白的臉頰一怔,
“這是家裡面?”
她縮了縮肩膀,無法置信地環目四顧,這地方無論裝修風格、還是房間、每件家具顏色大小,都和她在榆樹街20號的家一模一樣,簡直是複製體。
但原本溫馨的家,此時此刻卻讓她感到毛骨悚然。
為什麼瑞恩會把她轉移到這麼一個詭異的地方?
男人一如既往地沉默,沒有解答她的疑惑,而是自顧自地打開冰箱,取出了一瓶色彩鮮豔的液體,其中肉眼可見地漂浮著一些綠色的葉片和淡紫色的小花。
他掐住凱瑟琳嘴巴兩邊的肌肉,讓嘴保持張開的狀態,把瓶子裡的水往裡灌。
“彆碰喔!住手…唔唔…”
被鎖住雙手擔驚受怕的女人,又怎麼反抗一個鐵了心的男人,凱瑟琳很快就被強灌了一肚子水,這水裡面不知道添加了多少食鹽,鹹得發苦,苦中還夾雜著一股帶著樟腦味兒的獨特香氣,令凱瑟琳捧著肚子不停乾嘔,
但沒嘔兩下,她就開始感覺頭暈目眩,渾身乏力起來。
緊接著腳下一軟,仰面癱倒在客廳中央的地毯上。
飲下的液體飛快地生效,她細膩光潔的面頰開始鬆弛,眼前的百合花燈飾莫名地旋轉起來。
思維遲鈍到無法思考。
她隻能睜大眼睛看著變幻的光影下,身前的瑞恩分裂成兩道,一道表情堅如磐石、鍍上神聖的金光,另一道在衝她溫柔地微笑。
瑞恩收回複雜的眼神,從廚房取出兩口脹鼓鼓的白色編織袋,按照從小學習的方法,繞著凱瑟琳身周緩緩傾倒袋子白色的食鹽。
呼呼…
食鹽越倒越多。
以凱瑟琳的身體為中心,窗戶緊閉的房間裡驀地刮起了一股滲人的冷風,刮得她黑色的裙子飄飛,朦朦朧朧地顯露出姣好的身材,有如夜之女神發出的無聲邀請。
但瑞恩視若未睹,繼續傾倒鹽粒,勾勒出了一個徹底包裹住女人的規則圓圈。
陰風越發肆虐。
空氣裡傳來一陣又一陣尖銳刺耳的嘶吼,隱隱有一張張透明的人臉在瘋狂地擠壓無形的薄膜。
想要來到這現實世界。
天花板上燈架猛烈晃蕩、碗櫃的餐具叮當作響,晶瑩的鹽粒飄散在空中,又灑落到房間每一個角落。
瑞恩眯著眼睛繼續傾倒,直到兩個編織袋都空空如也,他從餐桌上取出一把閃爍銀質光澤的小刀。
唰——
鋒利的刀刃淺淺劃開了凱瑟琳兩條白玉般的皓腕,勾勒出兩道奇特的血色符號——像是中間交點冒出頭的“W”,又像是兩個左右四分之一處交疊的“V”。
符號一誕生,神態恍惚的凱瑟琳突然表情猙獰地張大嘴、嘴裡驚悚地向外吐出一大片一大片肉眼可見的黑色霧氣。
它們離開女人的身體之後,就化作一條黑色的巨蟒,盤旋在客廳的半空,遮擋住明亮的燈光。
光線黯淡,整個房間的地板都開始砰砰震動,好似地獄裡的幽靈妖鬼在瘋狂敲擊,馬上就要破困而出。
此時此刻。
瑞恩堅毅的臉上終於浮現出一絲緊張和猶豫,嘴唇不受控地顫抖。
但他閉上眼睛使勁握緊拳頭,大踏步走入了臥室取出了一套黑色的女式西裝裙、一雙黑色的高跟鞋,一塑料袋子淡金色的發絲,以及一玻璃管殷紅的液體。
他坐在沙發上,脫掉散發著汗臭的牛仔褲和藍色襯衫,換上了新衣裳,踩著高跟鞋彆扭地站起身體,對著客廳裡那面穿衣鏡一照——
一個黑發黑眼,胡子拉碴的男士,乾瘦的身體套著緊繃的女士西裝,顯得怪異又荒誕,好似異裝癖的病人、變態的小醜。
但這異裝的男人卻帶著鄭重的表情,取出塑料袋的金發,就著那一管鮮血艱難地吞入肚子裡。
咕嚕咕嚕。
液體吞下。
盤旋在半空的黑色霧氣受到召喚般卷向瑞恩,圍著他轉圈試探,但始終沒有進入他身體之中。
於是他取出了銀刀,對準自己的兩隻手腕刻畫出兩個血色符號,正好將凱瑟琳手腕上雙V字符倒轉過來。
倒立字符出現。
黑霧好似嗅到魚腥味兒的貓,海浪般壓向了瑞恩,在一陣陣轟隆隆的巨響中鑽進他不受控製張大的嘴巴、鼻孔、眼睛、耳朵…七竅之中。
男人宛如置身於冰天雪地,皮膚迅速蒼白失去血色,又隨著黑霧的灌入,痛苦地向後反弓四肢,違背物理規則地緩緩升到了半空中。
就像是一隻吊在蛛網中的標本。
良久。
所有黑霧灌入身體,大廳異動消失。
瑞恩平穩落地,蒼白的臉色恢複了正常紅潤,黑發間的汗水反射著濕亮光澤。
此時他目光轉向鏡面,刹那間看到一頭奇特的怪物——
羊頭、人身、遍體覆蓋著一層厚厚的黑毛,斜方肌高高鼓起呈三角形,強壯到極點。
而兩隻手六根粗壯的指頭指尖,黑色的錐子一樣狹長鋒利,閃爍寒光。
兩腳是放大數倍的羊蹄。
它隆起的羊臉同樣長滿黑毛、頭頂兩根羊角螺旋形向兩側彎曲伸展,嘴邊沾染著鮮紅血液,似乎剛剛飽餐了一頓血肉,隱隱可見血盆大口裡三角形的交錯鋸齒。
它的雙眼燃燒著墨綠色的火焰,宛如兩朵漂浮的鬼火,沒有半點活物的情感,隻有凍結靈魂的殘忍。
瑞恩仰著下巴,憎恨地注視鏡子裡的羊頭怪物,但怪物眨眼就消失,鏡子裡重新顯露出瑞恩本來的臉。
他的目光轉向地毯上安詳睡去的女人,他帶著一抹深深的感激,抬腳狠狠踩住地毯下的某個開關。
哐當!
客廳中央半塊地板猛地向下凹陷、凱瑟琳的身體隨即失重地向下墜落。
當地板重新合攏,她消失在地下黑暗空間裡。
終於,客廳裡隻剩瑞恩一個人。
他的神態有了一刹那的恍惚,同時眼前光速閃現出那些逝去的臉,耳邊徘徊的話語,以及他整個人生——
瑞恩·雷諾茲,我們的孩子,你是家族這一代唯一的成員,我們希望你當個快樂的有錢人,但你不能忘掉家族的能力和責任,你必須每天堅持驅魔訓練。
瑞恩,彆整天在酒吧裡鬼混,這次的任務來給我們當助手。
有個步驟出錯了,瑞恩,儀式失敗了,快跑,逃啊!
孩子,這不是你的錯,活下去,活下去!
該死的流浪漢,你怎麼敢來這兒,給我留下一條腿!
你終於醒了,我是凱瑟琳·美第奇,我看你倒在了路邊,就自作主張地把你送來了醫院,但很抱歉,還是遲了一點,你的一條腿保不住了。
我給你介紹一份工作吧,就在老城區的慈善廚房,錢不多,但工作很輕鬆,吃飯沒問題。
我記住你了,瑞恩·雷諾茲,從今天開始我們就是朋友了。
輪到我講故事了嗎?好吧,我告訴大家一個秘密,我很久以前就得了個怪病…
……
過去的回憶高塔一般崩塌、消逝。
現在,莪以生命做武器,進行最後一次驅魔,重振雷諾茲家族的榮光。
瑞恩帶著殉道者的堅定,一瘸一拐地衝向四面的牆壁,奮力撕開一大片牆紙,拉開地毯,扒下天花板的牆皮、露出底下密密麻麻占據每一面牆、地板、門、每一個角落的黑色對角線、以及一圈又一圈永無出口的曲線。
這些黑色的線條首尾相連著,就像一根根附了魔的神聖鐵絲,把整個上層的房間圍成一副堅不可摧的密閉迷宮!
……
轟隆隆!
那古老的存在似乎感受到了致命威脅,瘋狂化作一縷縷黑煙想要遠離他的身體,卻被無形的力量拽了回來,死死困在其中。
空氣裡傳來驚恐、憤怒的吼叫!
瑞恩·雷諾茲暴露在外的身體詭異地皮開肉綻、充血發紅隆起醜陋的腫塊、緊接著又好像遭到腐蝕,露出了皮下肌肉和森森白骨。
他整個人正在被分解。
但徹骨的疼痛不曾讓他停手,他拋灑汽油、引燃火焰,滾滾熱浪包圍了整個迷宮大廳和他身後妖魔般舞動的羊頭黑影。
沸騰的火光映紅了他焦黑的臉和眼角熱淚,他坐在火焰中,嘴角咧開快意的笑。
“驅魔人必死於驅魔,一起消失吧!”
“不!”
轟隆!
爆炸聲震天,赤紅的火焰吞噬一切。
……
轟隆!
火光衝天而起,刺痛了雙眸。
迪安渾身一震,身不由己向後緊貼座位,摘下了黑色的眼罩,疲倦地解除了腦海黑域。
“怎麼樣,迪安,找到了瑞恩·雷諾茲和凱瑟琳了嗎?”前方把著方向盤的霍普著急地追問,
“在東邊郊外的一棟小木屋,加快速度,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