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2 章 臉大如盆(1 / 1)

平陽公主回到府裡就同夫君抱怨陛下“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平陽公主言語偏頗,她夫君信以為真,還認為已經去世兩年的汲黯言之有理——陛下用人如積薪,後來者居上。

即使是真的又如何。

江山代有才人出!

公卿之上的大將軍年邁也得讓賢,除非朝中無人可用。

滿朝官員除了大將軍和冠軍侯,誰人不可替代。

智者很清楚這點。然而世間知人者少,自知者更少。有些人或許有自知之明,但他們總是為了顏面不願承認。

滿地金黃農夫忙的時節,太子跟表弟相約前往渭河楊柳岸。太子前些日子時不時去博望苑和東西市,他暫時不想再去這幾個地方,就問衛伉要不要去河邊釣魚,什麼都不管清靜一日。

衛伉在宣室殿當差,乾的就是昭平君和金日磾最初乾的活——為陛下召百官宣聖旨。劉徹此舉並非為他自己培養能吏,而是給兒子培養心腹。被皇帝看中的結果就是衛伉比太子忙。

休沐前一日太子問他想不想出去,衛伉想也沒想就同意了。傍晚到家他就沐浴洗頭。翌日清晨帶著甩不掉的弟弟在西安門下等太子。

太子從宮裡出來,昭平君和公孫敬聲也到了。太子脫口而出:“你們怎麼來了?”

“出去玩?”昭平君問。

太子點頭。

公孫敬聲掉轉馬頭,昭平君問太子準備多少了多少吃的。太子叫他看一下,昭平君打發他的兩個隨從去太子宮再拿一些,他們在城東南等他們。

隨從懂,是太子以往喜歡春遊的地方。

昭平君和公孫敬聲如今兒女雙全有家有口,不再是以前那個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半大小子,是以這一兩年很少有時間同太子出來。

到渭河邊衛不疑拿著父親送他的匕首興衝衝翻草地找蚯蚓,太子也沒提醒他他帶魚餌了。魚竿給他,讓他先玩。太子給表兄弟們倒杯水才問:“出什麼事了?”

宮外沒有眼睛耳朵聰慧如太子也有可能被人蒙蔽。在朝中曆練多年的公孫敬聲和昭平君清楚這點,所以他們一遇到事不管太子知不知道都會儘快告訴他。

公孫敬聲示意昭平君開口,蓋因他是外人。

昭平君:“大長公主新婚夫婿你認識嗎?”

太子:“認識,但不了解,我很煩平陽公主。”

“這些不重要。姨母的眼光,”昭平君一言難儘,“這位沒有比她前夫夏侯頗好多少。雖不至於乾出禽獸之事,但也稱不上君子。前些日子幾杯黃湯下肚酒壯慫人膽抱怨朝中已無汲黯,無人敢說真話。那意思順陛下者昌,逆陛下者亡。外人一見皇親都這樣說就信以為真。”

公孫敬聲跟著點頭:“他夫人和我夫人有所耳聞,你姨母也聽人提過。據兒,這裡也沒外人,你不妨坦白告訴我們,他何出此言。”

“有些人認為四海之內皆是他父母,都得順著他慣著他,你們也這樣認為?”

昭平君:“我們自然知道他的話不可信。但無風不起浪啊。”

“還是那件事,平陽公主和南宮公主被禁止進入宣室殿。平陽公主認為父皇忘恩負義?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跟他在東宮鬨得很不愉快,祖母沒有幫女兒,反而把她臭罵了一頓。”

此事太子也是才知道。

三公主沒有學到衛子夫的精明和理智,反而遺傳了衛家人的善良仁厚。太後給三公主置辦的衣物都把大公主和二公主驚著了。三公主出了月子就時不時去東宮探望太後。一個月少去一次都覺著良心不安。好在府裡有奶姆,她日日出去半日也無妨。

雖說太後不愛論人長短,可那日她當真被平陽公主氣到了。太後忍不住跟三公主抱怨,仿佛她養了一頭白眼狼。三公主沒敢告訴母後,憋著又難受,就把此事告訴太子。

太子毫不意外。三公主見他神色淡定就問他是不是早就知道。太子怕她在宮外亂來,告訴她先前廷尉突然抓一批貓嫌狗憎的世家子弟就是他叫抓的,其中就有平陽公主夫君的侄子以及外甥。隨後提醒她,收拾一個人不必是她本人,也不必給她本人添堵。很多時候陽謀比陰謀更好用。

聽聞這些,三公主仿佛三伏天喝到冰泉水,身心通暢。

衛伉聽糊塗了:“什麼忘恩負義?”

昭平君:“不是我想的那樣吧?”

太子頷首:“就是你以為的那樣。”

昭平君張口結舌:“跟,跟她有什麼關係?大將軍以前是平陽侯的騎奴。當時平陽侯府雖是姨母打理,可她嫁給平陽侯那年皇後舅母已有十歲。她才在姨母跟前幾年?”

衛伉越發糊塗:“我還是沒聽懂。”

公孫敬聲:“平陽公主口中的‘恩’是說沒有她,陛下不可能認識姨母,姨母不可能為陛下誕下三女一子,指不定陛下至今膝下荒涼。要不是她陛下也不可能得到兩位將才,舅舅和表兄。”

衛伉的嘴巴動了動,想說什麼卻不知從何說起。

昭平君拍拍他的肩膀:“她腦子有病!”

“不是,她怎會這樣認為?”衛伉不禁問。

太子:“依你之見生恩大還是養恩大?”

衛伉斟酌道:“養恩?”

太子頷首:“生而不養,其隻有死路一條。人已經死了還談什麼恩。可以談恩情,那就說明人好好的。沒人會跟一個無地無房的流氓談恩情,也沒人會叫一個以天為被以地為席的乞丐報恩。其值得親生父母惦記,說明他最少不是位奴隸。而他有今日是養父母給予的。

“何況我母後和舅舅並非公主的陪嫁,談不上養恩。衛家要謝也是謝前平陽侯。就是曹襄這位現在的平陽侯都不敢提這茬。”

衛伉不禁說:“臉大如盆。”

太子:“真要說恩也是跟母後論恩情,跟父皇有什麼關係。她為何給父皇挑女子?還不是為了討好父皇獲享尊榮。”

衛伉想不通:“身為皇室公主還不夠尊貴?”

太子搖頭:“吃喝無憂。父皇待她親

厚,她跟公卿世家夫人春遊時所有人都奉承她,反之她在眾人眼裡隻是皇親之一,你想想一下這個落差。”

“前呼後擁和形單影隻?”衛伉說出來不禁擰眉,“陛下看上她挑的人,她的目的達到了,還好意思跟陛下談恩情?何況姑母還不是她挑的人。她對姑母甚至都沒有提攜引薦之恩。”

衛子夫那事說白了是劉徹搶了平陽侯的人。

後宮舞者謳者都可以說是劉徹的人。平陽侯府內宅謳者舞者自然也是平陽侯的人。衛子夫以前是府中謳者,並非平陽公主特意為劉徹準備的人。

昭平君:“所以她提‘恩’簡直不可理喻。要不然外祖母也不會忍不住罵她。當年我那位大表兄差點傷著太子,外祖母也不曾罵過修成君。”

公孫敬聲:“平陽公主現在的夫婿那樣抱怨是聽信了她的鬼話?”

昭平君反問:“不然呢?那位又不是朝廷重臣。廷議從來沒有他,他知道公卿都是誰嗎。”

公孫敬聲轉向太子:“就任由他們這樣議論下去?”

“除了他們自己誰會往心裡去?”太子出來得早,地裡還有農夫收麥子,“看到河對岸地裡那些人了嗎?他們甚至懶得關心誰當皇帝。誰叫他們有衣穿有飯吃他們就認誰。這樣的想法在很多人看來或許膚淺,可人活一世最重要的不就是活著?”

衛伉:“還有保家衛國。”

“保家衛國的前提也是活著。”太子提醒他,“一場天災下來沒有吃的喝的,他們就算有心隨軍出征也到不了邊關。”轉向公孫敬聲和昭平君,“黎民百姓不在意,世家怨氣衝天又能怎樣?他們有兵權,還是公卿都是他們的人,他們可以左右朝政?”

公孫敬聲:“眾口鑠金。”

太子點點頭:“話雖如此,但長安學子不這樣認為。他們巴不得公卿全下去他們上。”

昭平君聞言不禁說:“他們不擔心十年後被新人擠下去?”

“不擔心。”太子笑道,“自負者多,知進退者少。”注意到衛不疑顧不上釣魚,“這就好比表兄去年大勝而歸,有些人會認為他們上他們也行。這些人也會認為公卿能被他們擠下去是公卿不如他們聰慧。父皇真的不喜歡用舊人,也是因為那些舊人不是他們。”

昭平君張了張口:“這臉,比我姨母還大啊。”

公孫敬聲轉向昭平君:“談論此事的那些人當中說不定就有這樣的人。”

太子頷首:“面上附和是因為抱怨的人乃公主夫婿,身份尊貴不敢得罪。心裡極有可能不以為意。後來者居上這話又不是汲黯死前說的。之前春試秋比多少人?長安城中人頭攢動不就說明除了他們本人無人在意嗎?”

公孫敬聲點頭:“倒是我多慮了。”

太子又言:“千裡之堤,潰於蟻穴。他們甚至稱不上蟻。”朝河對面看去,“真正的蟻是他們。”

幾人順著他的視線看到忙著割麥子的農夫。

大漢農民千千萬,多如螞蟻。

昭平

君:“倒是我們多慮了。”

太子:“這事比父皇以前出遊踩壞農田輕多了。??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昭平君鋪地毯:“烤好肉再叫我。因為惦記這事昨晚都沒睡好。”

太子看公孫敬聲。公孫敬聲:“我太累,困得睜不開眼,一覺到天亮。”

衛伉不禁調侃:“昭平君,你這心態不行啊。”

昭平君抬抬手示意他閉嘴。

太子轉向大表弟:“此事這裡說這裡了。”

衛伉:“她還不值得父親和大表兄一起在意。”朝侍衛看去。天熱侍衛懶得踢球,都在遠處陰涼處。他們聲音不高,想必侍衛們聽不見。

太子見狀寬慰道:“不必擔心。他們一個個三十歲左右,甚至二十出頭,正是後來者。”

衛伉眼中一亮:“我怎麼忘了啊。他們定然十分希望郎中令、衛尉這些人四十歲致仕。”

太子笑著低聲說:“是的。日後你在酒肆聽見有人談論此事也不必憤憤不平。你可以解釋陛下給年輕人機會。也可以直接表示你也想封候拜將。屆時定會有很多人附和。”

衛伉又學一招很想試試。五月中旬,早晚清涼舒爽,衛伉用過早飯就帶著兩個弟弟去東市茶館。他近幾年也很少出去,除了同窗同僚幾乎沒人知道他乃大將軍長子。

衛伉太學同窗以及同僚難得休息一日,沒有那麼早出來。就是同人約好了也是去酒肆。茶肆無人認識衛伉,聽到有人高談闊論,衛伉來了精神。

沒過多久就有鬱鬱不得誌的人抱怨陛下喜歡用新人。天子廣征賢良,去年朝中多了許多新人,朝廷又是春試又是秋比,也選了很多人,他不敢抱怨上去的路被世家壟斷,也不敢說自己懷才不遇,隻能說天子嫌他年齡大。

衛伉用太子教他的話反駁那位年過不惑之人。那人見他毛頭小子一個認為他乃無知小兒,於是嚴詞反駁。就在衛伉即將無言以對之際他突然想到已故丞相公孫弘,據說他六十歲入仕。朝中還有一位中大夫如今已有六十,他五十多歲入仕。衛伉不了解公孫弘,公孫弘去世時他還是個小娃娃。但他了解六十歲的中大夫,同僚跟他說過其憑一份自薦上去的。待詔金馬門好幾年才升為中大夫。

衛伉以此人為例,對方無言以對。那人臉上掛不住,就說那人幸運,碰到了太後侄孫。衛伉胡扯,昭平君夫人乃他祖姊。昭平君夫人很喜歡他,休沐日他隨時能見到昭平君,他就叫此人寫一篇文章,他願意為他轉交給昭平君,請昭平君呈給天子。

這番話語一出那人無話可說。

衛伉這才嘲諷他,自己無能不敢承認,還敢怨天尤人。昏君才會用這樣的人。

有人跟著附和,接著話鋒一轉他願意寫一篇文章,請昭平君代為呈給陛下。

衛伉:“陛下征召天下賢士時你做什麼去了?”

“那時候文章寫的不好。”

衛伉:“依你的意思過兩年更好?那就再等兩年吧。人情越用越薄,我得留著慎用。”

此人心有不快:“舉手之勞而已。”

“我欠你的?”衛伉反問。

那人接道:“我要是認識昭平君,你叫我幫忙我也會幫。”

衛伉:“你認識冠軍侯嗎?”

以前不認識。自打冠軍侯被長安女子追了整整一條街,除了幼兒幾乎都認識他。那人下意識點頭。衛伉立即說:“太好了。我一直想從軍,你替我在冠軍侯面前美言幾句,我就幫你找昭平君。”

那人語塞。

衛伉:“這點小忙都不幫?你方才可不是這樣說的。”

“我我——冠軍侯又不認識我。”

衛伉反問:“你還知道冠軍侯不認識你,你不好意思找他。我認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