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廷議,劉徹當廷稱讚公卿士大夫家在太學讀書的子侄懂事——主動捐書。以至於太子主持修建的書樓不日就可對外開放。
有那機靈的官吏問:“敢問陛下何時開放?”
劉徹轉向兒L子:“太子說還差幾個書架的書。恐怕還得再過幾日。”
朝中不缺擅長揣度聖意的奸猾之臣。這些人聽話聽音,立刻出列表示他們家還有一些藏書。劉徹留這樣的人在朝堂之上就是把他們當刀使,他們的作用便是為帝王分憂,甘為惹人厭的小人。
小人表態,膽小的人跟進,不想出血的大夫也不得不附和。試圖蒙混過去,甚至裝聾作啞的公卿也不得不開口。
劉徹沉吟片刻:“有你們的支持書樓不日便可對外開放。”隨即轉向太子,“太子,下朝後令術士挑個吉日。”
“諾!”太子應下來,下朝後率先離開。
少年蹬蹬瞪下台階,馬尾一顛一晃,全身上下洋溢著歡喜,眾臣不由得地互相看看,陛下真疼兒L子!
今日東方朔也在。書樓還需要很多書,參加廷議的人自然越多越好。東方朔一直很支持太子修書樓,書樓利民,太子把那邊的地占了也省得陛下修宮殿。劉徹雖然沒跟朝臣透露過修宮殿,可那麼一片地空著,可見另有他用。一直沒動工多半因為國庫空虛。
太子主修的書樓缺書,他們食君之祿,自然應當為君分憂。儲君也是君。
東方朔笑道:“還是個孩子啊。看把太子殿下高興的。”
有人不想捐書,哪怕隻是令隨從書童抄的書。恐怕彆人懂得跟他一樣多。聞言,那人就故意問:“水衡都尉打算給殿下的書樓添幾本書?”
東方朔經常該機靈的時候不機靈,不該機靈的時候裝機靈。此刻他就沒有聽出對方語氣不對,斟酌道:“四書五經殿下肯定不缺。我準備捐一本我這些年寫的辭賦,再抄幾本我在邊關淘的書。”順嘴問,“你呢?”
那人噎了一下,不甘不願地表示他也想抄幾本早年淘的書。
東方朔問公孫賀:“你呢?”
公孫賀:“我家中有許多小兒L以前用的書。如今用不著了,我打算全拿出來。”
東方朔嘴碎,問他另一邊的大農令:“你呢?”
大農令實話實說:“我還沒有考慮好。”
東方朔轉向大農令身後的大農丞之一桑弘羊:“大農丞不用想,把你的那些計算心得寫出來一定可以成為書樓最受歡迎的書之一。”
有人好笑,這個東方朔還是一如既往地沒有眼力見。
桑弘羊並不介意把他這些年琢磨的計算方法下寫下來。他也不敢介意。桑弘羊雖然不如張湯會揣度聖意,但他知道他如今的一切都是誰給的。
商賈之家最不缺精於計算之人,以前也有不少人走公卿大夫的門路,到天子身邊當個郎官或侍中。然而隻有他離公卿隻差一步。不是桑弘羊更出色,而是他幸運,遇到不看出身的帝王。
基於這一點,他也該儘力支持天子。
翌日上午,五經博士求見帝王,向帝王稟報,他把太學一眾提供的書送來了。當時劉徹忙著教太子批奏章。劉徹嫌兒L子奏章上廢話太多。劉徹抬抬手,太子起身,叫五經博士隨他去書樓。
昭平君和公孫敬聲買的書也已送進書樓,加上太學送的,如今書樓一樓地上堆滿了各種書籍。
太子不著急,等到九月十三日,百官的書送上來,他才帶人去書樓。
太子宮的宦官們負責分類,公孫敬聲和昭平君負責統計。隨太子出來的侍衛在樓外守候,以防有人突然闖進來,畢竟書樓沒有院門。
所有書都分開記號,太子令人把最多的那些書一分為二,樓下就正對門擺放,樓上就擺放在樓梯兩側,稀少難懂的書放角落裡。
等書全部擺到書架上,樓上樓下各還剩一個書架。太子令韓子仁進宮,把他叫宦官們抄的書以及他用不著的書,表兄弟們提供的書拉過來。
這些書擺上去,書架滿了。
昭平君和公孫敬聲很是滿足。昭平君甚至忍不住說:“真像個書樓。”
太子看一圈,還缺一儲物架和櫃台以及照看書樓的人。
公孫敬是見他沉默不語:“想什麼呢?”
“缺兩個打理書樓的人。”太子道。
昭平君:“這裡可是很枯燥,四十歲以下的大夫士子肯定都不甘心在此看書樓。”
太子忽然想到一個人,那人得有六十了。雖說人道七十古來稀,可他要跟以前的丞相李蔡一樣,快七十歲了還能操心國事,那他至少還可以再工作十年。
皇家書樓也不能叫無知小子照看。
“敬聲,主父偃如今還在京師嗎?”
公孫敬聲仔細想想:“聽我父親的意思他好像還在京師。他家在茂陵,但他在城裡有處小宅子,時常在長安同人飲酒作樂。”
“你去問問他。”
公孫敬聲不禁問:“現在嗎?”
太子點頭:“對!”
“可他一個也不夠啊。”
太子轉向昭平君。昭平君搖頭:“彆看我。我認識的那些人一聽到‘書’就犯暈,指望他們在此看書樓,你還不如指望我。”
太子見敬聲還沒走:“你去問問主父偃,他若願意在此看書樓,早晚可以住在面試處。那邊有給主考官準備的休息室,也有庖廚以及恭房。改日孤再叫人在那邊和考場以及比武場各打一口陶井。吃喝拉撒都不用出來。”
敬聲:“他不算朝廷官吏,就是沒地兒L住,早晚也可回去。”
“算朝廷官吏。”
昭平君:“那另一個好找。”
太子搖頭:“另一人也得令來看書的學子敬佩才行。否則一些人敢在這裡耀武揚威高談闊論。”
昭平君不懂:“為何要在此高談闊論?”
韓子仁低聲告訴他,書樓由太子主持修建,看書樓的人想必也是太子的人。高
聲討論才能傳進看書樓的人耳朵裡,其才有可能告訴太子。太子認為他們頗有見解?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自會召見他們。
昭平君張口結舌,這麼迂回曲折嗎。
公孫敬聲:“明年三月和八月可以向陛下自薦啊。”
韓子仁:“真有才能的人不必自薦。多的是人幫他引薦。”
太子不想用世家老頭,出身寒微的老者也鎮不住那些半桶水。太子看到門外的侍衛,福至心靈:“有了!”
門外一個侍衛下意識往屋裡看。
太子記得這名侍衛姓“張”,但跟張湯沒有任何關係。“張”在大漢算是大姓。太子笑著問:“你們要不要猜猜看?”
公孫敬聲瞪他。
太子笑道:“張湯。要不先回去用飯,你下午再去?”
公孫敬聲半天沒閒著,太子此言一出他也覺著餓了。到太子宮廚子快做好飯了。三人洗漱一番,到正堂喝杯茶,廚子和小宮女就把飯菜呈上來。
下午,昭平君令人準備放筆墨等物的木架和櫃台,公孫敬聲先去張湯家,後去拜訪主父偃。太子去宣室殿請示老父親。
劉徹很是詫異:“你怎麼想到令他倆看書?”
“張湯心窄,不能為人師。但他謹慎精明,凶名在外,有他在沒人敢在書樓鬨事。主父偃的秉性也不能為人師,但他確實有才。可以偶爾指點他們一二。”
劉徹:“朕還以為你隻是叫他們看書樓。”
“確實隻是看書樓。父皇沒打算再用他們,孩兒L可不敢替父皇承諾什麼。”
劉徹聽聞這話很是欣慰:“準了!”
“多謝父皇!”
劉徹搖頭笑笑:“還有什麼事?”
“太傅快到了,孩兒L該上課了。”
劉徹抬抬手放他回去。
春望等太子走遠,估計他聽不見了才說:“殿下會用人啊。”
劉徹:“他倆成天在家跟夫人大眼瞪小眼,確實浪費。他倆的俸祿,以後就由水衡都尉發放吧。省得他們誤會。”
縱然公孫敬聲跟二人說明,隻是看書樓,還是太子的主意,陛下尚且不知,兩人仍然毫不遲疑地應下來。蓋因忙了大半輩子的人突然閒下來,渾身上下不自在。
雖然可以跟人聊天喝酒,可平日裡跟張湯鬥的都是丞相、大農令那樣的官吏,他哪有心思跟一些毛頭小子,或者不知道陛下長什麼樣的老農商人聊國家大事。再說了,這些人也不懂。
張湯倒是想找彆人,可除了小吏,幾乎都是仇人。休沐日可以找他提拔上去的人下棋,可人家難得休息一日他也不好叨擾。
主父偃倒是不介意跟商人、農夫喝酒,可他在外名聲不好。張湯隻對同僚下手,民間也沒有他貪汙的傳聞。主父偃貪汙人儘皆知。黎民百姓才不屑跟這樣的人來往。主父偃要是還在朝中當差,為了以後朝中有人好做官,他們不介意奉承他幾句。
劉徹說他倆跟夫人大眼瞪小眼,著實沒說錯。
這種情
況下他倆哪敢嫌職位低啊。
主父偃和張湯的住所收拾好,他們令奴仆做飯,上林苑給一些補貼,除了錢還有上林苑產的菜和蛋。太子令太子宮宦官們充當看書借書的人,陪二人演練幾次,一切準備妥當,九月二十四日巳時三刻,炮竹喧天,整整響了一盞茶的時間,皇家書樓開門迎客。
書樓的匾額是太子寫的,上林苑匠人雕的。兩邊分彆寫著“書中自有黃金屋”和“書中自有顏如玉”,橫批隻有簡單兩個字“書樓”。
起初主父偃嫌“書樓”簡單。太子叫他改,主父偃想許多都覺著不合適。要麼不合適掛在外面,要麼字太複雜,要麼配不上這座皇家書樓。
張湯支持太子就叫“書樓”。
主父偃低聲罵一句——馬屁精。張湯不讚同對聯用那兩句。太子令他想一對。張湯想半天,認為不如不用。
主父偃也認為不應當再加那兩句。太子猶豫再三,令韓子仁和吳琢把對聯鑲牆上。太子給出理由,以後有老弱婦孺來此玩耍,若問人為何要讀書,張湯和主父偃就可以用那兩句回答。
主父偃家貧,能到長安,一年升遷四次,蓋因他讀書多,主意多。主父偃就是知識改變命運的最好證明。主父偃致仕幾年家中依然藏有萬貫,不就是說明“書中自有黃金屋”嗎。
主父偃想給他跪下:“殿下,您是誇微臣,還是嘲諷微臣呢?”
“孤年幼不等於無知。主父偃,你自己說早年貪了多少錢。”
主父偃不敢說,怕張湯把他送給廷尉議罪。
“這兩年書樓自負盈虧。”太子道。
主父偃不住地點頭:“微臣省得。”
話說回來,書樓開門那日太子沒過來,他又好奇,所以早早到皇城牆上等著。
起初炮竹聲滅也沒人敢進。
有些官員早上起晚了,此時才出宮。他們看到張湯在書樓外,看在他兩個兒L子以及兒L媳的面上,官員過去同他見禮。隨後知道張湯和主父偃看書樓,以為天子又想重用二人。到家就叫家中小輩過去湊人數。
衛伉等人好奇,所以從太學出來直奔書樓。看熱鬨的鄉民一看好多人進去,也不由得走近一點看熱鬨。
主父偃得勢時挺看不上鄉下人。他被劉徹攆去邊關待多年,回來又被攆回家,幾次折騰下來,主父偃不敢瞧不上任何人。他出身鄉野,也知道如何跟鄉野小民來往,就主動上前,叫他們進去看看。
鄉野小民自然不敢進去。恐怕他們身上粗俗氣把書熏壞了。主父偃解釋:“這處樓是諸位幫著修的,聽太子殿下說裡頭的書架也是諸位合力做的。諸位不想看看裡頭什麼樣?”
誰不想看看自己親手做的東西。
鄉民被他說的心動。
張湯一看鄉民進來就把衛伉這群權貴子弟往樓上攆,叫他們到樓上玩兒L去。這些小子正好想上樓,等鄉民進來裡頭除了張湯再沒彆人。
張湯在朝名聲不好,在鄉民當中還不錯。張湯如今又不是禦
史大夫,書樓也在皇城根下,晾他不敢犯渾,鄉民進到裡頭就慢慢放鬆下來。
轉一圈出來,鄉民就被親友拉著問裡頭如何如何。鄉民叫親友鄰居自己進去看。後來又有幾波人進去,確定誰都能進,等到下午小孩子也敢往裡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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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辰時三刻書樓開門,沒過多久就有幾個一身麻衣的年輕男子進去。
他們知道看書樓的兩個老頭一個是張湯一個是主父偃,所以從他倆身邊經過的時候同手同腳。主父偃樂了。
幾人嚇得跟兔子似的往角落裡躲。
主父偃忍著笑說:“挺有趣的。張兄,你何時休息?殿下說了,休沐日你我自己安排。”
張湯:“先攢著吧。家中有事的時候一起用。”
主父偃也正有此意。五天休一日太麻煩。不如連著休兩三日。
書樓開門當日劉徹也沒出現。第二日,也就是那幾位布衣男子進去之際,劉徹出現在城牆上。居高臨下,書樓前的情況他看得一清二楚。
當日春望也在。比起一天站到晚,春望更樂意隨他出來走動走動。春望令小黃門等人後退,名曰不要打擾陛下。他靠近劉徹:“陛下,這就是殿下的目的吧?”
劉徹頷首:“無論朕還是太子,明著重用寒門子弟,世家一定很是憤怒。有可能從中作梗,甚至構陷打壓寒門子弟。太子在京師修書樓,得京師百姓交口稱讚,你猜地方上想乾出點政績的人能忍住不修書樓?讀書人多了,鄉野小民比世家子弟有才,朕選有才的,他們還敢埋怨朕重用寒門子弟?”
春望:“寒門子弟過些年也會成為新的世家?”
“世世代代才能成為世家。寒門子弟努力五六十年才能成為新世家。寒門沒有依仗,不一定能支撐三代。”劉徹低聲道,“世家不止有錢,還得有人,比如姻親。大將軍不是太子的舅舅,就憑他選的妻子,兒L子又很平庸,難撐三代。”
春望不讚同,但他不敢直接反駁:“衛大公子挺聰慧的?”
“那是據兒L的功勞。要說衛青排兵布陣,整個天下無人出其右。去病都不見得能跟他比。”
春望:“冠軍侯還年輕啊。”
劉徹搖頭:“衛青最多的時候率領近三十萬大軍,井然有序,不急不躁。去病真不一定有他穩重。可惜,他還不如朕的兒L子會養孩子。衛伉畢竟不是朕的兒L子,朕以前也不好直接說他兒L子跟兔崽子似的。可你想想早年隨朕去長平侯府,衛伉見著朕和仲卿,是不是跟小雞見到鷹一樣?”
春望仔細想想:“是這樣。當時奴婢還納悶,大將軍的兒L子真不像他。”
“據兒L為了給他改過來,可是做了不少事。朕記得誰說過,衛伉有一次還被人欺負哭了?”劉徹說起這事就不禁皺眉。
博望苑的侍衛向劉徹稟報博望苑的情況的時候提過幾句。春望有印象:“跟人賽馬?好像也是那次殿下令金日磾手把手指點他騎射?”
劉徹點頭:“所以不必擔心新世家。天下官職就那
麼點,無需朕操心??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新老互鬥就能折損一些。屆時朕再任命新人,屆時朝堂上的情況就如房上梁頭,呈三角之勢。匠人是不是說過三角形最穩固?”
春望笑而不答:“陛下,又有人進去了。”
劉徹看過去,這次幾人的衣著明顯是綢緞,但太新了,在太陽底下刺眼,像是昨日買的。他們若是世家子弟,不必如此在意衣著。
“回去換身衣裳,咱們也進去看看。”
春望:“要不要叫上殿下?”
“他沒出去?”
春望:“殿下這一年來很少出去。真懂事了吧。”
劉徹換好衣裳親自去找兒L子。
太子撐著下巴跟韓子仁對弈,手邊有熱茶,還有果子以及點心。劉徹靠著百寶閣道:“難怪你不愛出去。”
太子嚇一跳:“父皇?”
“換衣裳。隨朕去書樓看看。”
韓子仁先起身,令吳琢去寢室準備衣裳。太子把他的茶遞過去:“孩兒L還沒用。”
劉徹端茶茶杯跟去寢室,看到兒L子的身高:“據兒L,過兩年長壯實了,你就可以穿父皇的衣裳了。”
“早呢。去病表兄說二十四歲以後才能脫去少年稚氣,骨頭才能長硬。”太子換上宮女做的長袍,“父皇,如何?”
湖藍色長袍襯得兒L子跟剛洗乾淨的蓮藕似的。劉徹滿意地頷首,見吳琢為他扣上腰帶就掛佩玉:“配飾免了。”
吳琢換上荷包:“殿下,要不要拿把折扇?”
“快冬天了還用折扇?我腦子有病啊。”
劉徹笑著叫韓子仁找來:“就是腦子有病才用折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