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小太子聽到此話定對他深信不疑。
如今不敢了。
父皇的話可信花花能上樹。
“今年絕無此事,還是明年絕無此事啊?”小太子一臉好奇。
劉徹哽了一下。
兒子越大越不好糊弄。
“以後絕無此事。”劉徹拉著兒子坐下,“聽父皇跟你算,鹽鐵官營,石涅收為國有,托鐵鍋的福,長安很多大戶人家選用石涅燉菜蒸炊餅,這些收益都是以前沒有的。加收了貨稅,今年上林苑還有胡麻油和紙可賣。這麼多進項朕犯得著故意找罵嗎?”
小太子微微搖頭:“不對!無風不起浪。”
“無風三尺浪。”劉徹反駁。
小太子:“定有妖孽作祟!”
劉徹噎住。
兒子說誰妖孽呢?
“對,父皇明日就令人詳查,到底是誰杜撰的,竟跟真的一樣。”
小太子望著他:“孩兒靜候佳音?”
劉徹揉揉兒子的毛腦袋:“你才十歲,應當好好用飯,好好讀書。操心這麼多也不怕長不高。”
“孩兒想操心嗎?”小太子反問,“孩兒正喝茶吃點心,突然有人在孩兒身邊商討買官,還分析去廷尉門下,還是大農令門下合算。孩兒能裝作不知?”
劉徹尷尬地笑笑:“不能!”
“孩兒告退!”小太子起身又停下,“父皇缺錢就告訴孩兒,孩兒博望苑還有點錢。”
劉徹老臉微紅:“朕缺錢還可以把上林苑收益全納入國庫。你在宮裡用不著錢,朕也用不著錢。”
小太子很是知禮的告退。
劉徹何時見過兒子走的時候跟他行禮啊。
“春望,朕的宣室殿莫不是成了茅草屋——四處漏風?”劉徹神色陰鷙,一改面對兒子時的和藹可親。
父子交鋒的時候春望沒閒著,細細回想消息從哪裡泄露出去的,“陛下,此事與宣室殿無關。您在高門殿接見朝臣的時候提過一句。”
劉徹挑眉。
春望記不清具體日期:“奴婢隻記得那天下午去了椒房殿,同皇後商討一公主的婚議。”
一公主九月初成親,沒幾日了。
皇家不是第一次嫁公主,一回生一回熟,天家夫妻半個時辰就把大小事確定下來。如今隻等大喜之日到來。
劉徹想起來了,沒好氣道:“他們可真會揣度朕意。”
“恕奴婢鬥膽,您當時的意思就是希望由他們上書提出此事啊。好比鄭當時提議‘鹽鐵官營’。”
劉徹瞪他,要你提醒!
“陛下,真令人詳查啊?”春望假裝沒看見他很是不快。
劉徹:“查!”頓了頓,“上次白鹿皮幣在據兒面前胡說就算了。左右當時朕已經明確提出做皮幣。此時還沒影就亂傳,改日不定傳出什麼。”
春望讚同:“倘若不查,這次是官下次可能就是兵。也幸虧殿下穩重,
沒有因為此事暴露身份,而是耐著性子回來親自請您解惑。”
劉徹朝太子宮看去,“據兒還是太天真,太想當然。”
您真會給自己找借口。但凡您早年跟先帝一樣節省,如今也不至於絞儘腦汁弄錢。春望不敢明說:“陛下,殿下才十歲。他打出生就記事也才九年半。您三十八歲啊。”
“朕不知道朕幾歲?”劉徹皺眉。
春望閉嘴。
劉徹看到禦案上的水壺,發覺餓了:“什麼時辰?”
春望看一下漏刻:“午時一刻。”
“令膳房準備飯菜。”劉徹瞥一眼茶壺,“該涼透了。”
小黃門趕忙換新茶,唯恐慢一點陛下拿他們撒氣。
雖然得到保證,小太子並不放心。翌日午時前一刻,小太子上午的課結束,他拎著鳥籠遛花花。
到宣室殿外,小太子衝高台上招手,小黃門麻溜的下來:“殿下有何吩咐?”
“孤那位一身懶筋的表兄現在何處?”
小黃門想笑:“昭平君在高門殿那邊。陛下今日在高門殿召見朝臣。”
“竟然沒有偷偷躲去睡覺?”小太子詫異。
小黃門越發想笑:“昨晚在家睡得好吧。”
“孤忘了,昨日休沐,他今早才進宮。”小太子抬抬手,“孤過去看看。”
小太子遠遠看到幾人從高門殿出來,耷拉著腦袋跟天塌了似的:“花花,咱不去了。我們找母後玩兒去。”
皇後正在處理宮務,聽到一聲怪腔怪調的“皇後長樂未央”。皇後嚇得手抖,隨即抬頭看去,兩隻鳥近在咫尺。皇後滿心無力:“怎麼又把它們帶來了?陛下不是說它倆已成太子宮一景?這景還可以移動?”
“您也說是父皇說的。父皇又不是孩兒。”鳥籠放書案上,小太子往案邊一坐,“花花!”
胖花花撲到小太子懷裡,小太子捏住花花的嘴巴,以防不懂事的大狗亂舔。
衛子夫放下筆:“不要捉弄花花。”
“孩兒和花花玩兒呢。”小太子鬆開花花,指著身邊,“坐!”
花花坐下。
小太子拍拍狗頭,花花趴下。
衛子夫:“找我有事?”
“無事不能來找您?”
衛子夫示意他看案上堆了多少宮務。
“母後,人活著就有事,而人卻不能為了這些雜事而活。”小太子雙肘撐著書案,一手托腮,一手敲敲鳥籠:“母後喝茶。”
鳥跟著說“母後喝茶”。
衛子夫確定今日不叫兒子滿意她彆想安安靜靜處理事務:“來人,煮茶。”
宮女拿來火爐,又送來許多核桃、乾棗片等物。衛子夫叫兒子自己添。小太子微微搖頭:“孩兒跟母後一樣。”
“你就哄我吧。”衛子夫示意宮女聽他的。
小太子好奇地問:“母後,上林苑有沒有給您送石榴、柿和棗啊?”
衛子夫點
頭:“想吃什麼?”
“石榴。母後給剝籽。”
衛子夫朝兒子腦門拍一下。
“你和父皇一樣喜歡欺負我的腦袋。”小太子捂住腦門抱怨。
宮女送來一盤水果,有柿有棗有石榴。大小不一,顏色各異,看起來很好看。小太子嫌棄:“柿子澀,棗不甜,石榴勉強可口。”
“你這張嘴,得虧生在皇家。”衛子夫掰開石榴,宮女遞來手帕,衛子夫搖搖頭,“去拿個碗。”
小太子把茶杯遞過去。
衛子夫小心挑出石榴籽:“一個夠嗎?你還得用午飯。”
小太子點頭。
兩位公主一起過來,恰好看到母親小心翼翼地剝石榴,小弟一勺一勺往嘴裡塞。
三公主揪住小太子的耳朵:“你宮裡的人呢?”
“又沒叫你剝。”小太子撥開她的手。
一公主淨手:“母後,我來吧。”
“快好了。”衛子夫躲開,“你就彆碰了。”
小太子點頭:“母後疼我想親手剝給我吃。”
衛子夫不禁瞪他,混小子瞎挑撥什麼呢。
“吃還堵不住你的嘴?”
小太子又舀一點石榴籽塞嘴裡:“還是這樣吃著舒服。”吐出石榴籽他又說,“母後,以後孩兒想吃石榴就來找您。”
“劉據,你是太子我也敢打你!”衛子夫提醒他。
小太子消停下來。
吃完石榴又喝半杯茶,他拎著鳥籠帶著花花起駕回宮。
衛子夫詫異:“當真隻是來找母後玩兒?”
小太子點點頭:“孩兒才十歲,能有多少事啊。你和父皇一樣疑心重。”無奈地撇一下嘴,快步往外走。
衛子夫氣得起身。兩位公主趕忙勸她消消氣,犯不著跟個無知小兒置氣。
椒房殿離太子宮雖然有些距離,小太子也沒叫人準備步輦,但他人小腿快,一盞茶左右就回到太子宮。
韓子仁趕忙接過鳥籠:“殿下累了吧?”
“不累。”小太子不許韓子仁等人跟著他,自然不能承認手累酸了,“韓韓,何時用飯?”
廚子出來稟報:“還得一炷香。”
“我去宣室殿看看。父皇該從高門殿回來了。”小太子說完就往外跑。
櫻桃端著水盆一臉無奈地看著韓子仁。韓子仁抬抬手:“先放屋裡。殿下回來再洗也不遲。”說著話把鳥籠給吳琢,他跟出去看一下。
昭平君怕他舅,不敢進殿找罵,所以無風無雨的天氣他就躲在殿外發呆。
小太子到宣室殿外就看到他,跳起來揮揮手,昭平君躡手躡腳下來,低聲問:“何事?”
“你在外面站著也能睡著啊?”小太子相信他沒看錯,昭平君身邊的小黃門看到他給昭平君一胳膊肘子,昭平君才睜眼。
昭平君點頭:“太無趣。你說陛下需要這麼多人嗎?”除了他殿外還有四名宦官和一個郎官。
“你說呢?”
昭平君想想:“有時需要,但這種情況也不多啊。”
“郎官還可以向父皇舉薦人才,提出治國良策。你可以呆在殿內等候差遣,或請父皇指點一一啊。”
昭平君連連搖頭,他就是不求上進才會躲到殿外:“走,去太子宮。”
“你就這麼跟我去太子宮?”小太子不敢置信。
昭平君轉身朝同僚打個手勢。
先前提醒他的小黃門揮揮手,一臉無奈,禁不住跟身邊同僚嘀咕:“這位哪是進宮當差。分明為了方便找太子殿下玩。”
小黃門同僚倒是很喜歡昭平君,不會跟他搶功勞。哪像冠軍侯的弟弟,陛下去哪兒他去哪兒,恐怕陛下忘了他。
小太子找昭平君自然是問賣官的事。他也知道昭平君沒什麼心機,擔心他嘴大說出去,半真半假道:“我上完課出來的時候看到幾個官員無精打采,出什麼事了?”
“被陛下罵了。我在殿外都聽見了。”昭平君嘖一聲,“你說這種時候我敢往舅舅跟前湊嗎?他心裡要是還有火,一準拿我撒氣。”
小太子:“玩忽職守?”
“好像不是。回頭我幫你問問。”
老父親做的白鹿皮能套到錢,不日公主出嫁,雙喜臨門老父親合該很高興。偏偏他大發雷霆,應該是昨日那件事。
“不必。我隻是好奇。你少打聽。知道越多越容易出錯。”
昭平君點頭:“母親也是這樣說的。”說完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小太子順嘴問他怎麼了。
昭平君也沒瞞他,秋日時冷時熱易生病,隆慮公主又病了。他今日沒心思偷懶就是因為早上才去太醫署幫她請過太醫。
此事小太子可以幫忙,但他不想幫,也沒法解釋。
小太子倘若隻有隆慮公主一位姑母,姑母家中人口簡單,姑丈也是個知道為國出力,或本分之人,小太子不介意給她兩粒糖丸,補血和健體各一粒。
可惜陳家太亂。
不提館陶大長公主對他舅做的事,就陳家家風他也不敢幫。
“太醫怎麼說?”太子淨手後為他倒杯水。
昭平君搖頭:“不大好。”
“太醫不是一直這樣說?”
昭平君:“以前年輕還有些精氣可以撐一撐。如今不行了。”
“那你——”小太子想說“節哀”,可人還活著,“你怎麼想的?”
隆慮公主沒指望兒子懂事,所以早在準備花錢給兒子買命的時候就把她的後世準備好了。如今也不需要昭平君做什麼。
昭平君沉吟片刻:“不瞞你說,我早有心理準備。可就算這樣,聽太醫那樣說還是心慌。”
“那是自然。姑母疼你。姑母希望你一世平安,不指望你封候拜將。你答應她就是對她最大的安慰。”小太子補一句,“她天天喝藥也遭罪。”
昭平君也怕喝藥,病了寧願硬抗。
“我
知道。”昭平君停頓一下,“倘若她一直不大好,我過幾日就向舅父告假。”
隆慮公主確實不大好。
衛子夫得知這件事就令人去宣室殿請劉徹。
劉徹自打同衛子夫“撕破臉”,夫妻一人比以往坦誠許多。前往椒房殿的路上劉徹也沒胡思亂想,皇後此舉是不是邀寵之類的。
“子夫,出什麼事了?”劉徹屏退左右直接問。
衛子夫告訴太醫連著四日前往隆慮侯府給公主診脈。
劉徹心裡咯噔一下:“所以?”
“母後那裡你去我去?”
劉徹沉吟片刻,看著她。衛子夫懂了。
衛子夫前往東宮,劉徹到宣室殿外看到小外甥,令其回家侍疾。
隆慮公主拒絕喝藥那日,小太子如約出現在西市茶肆。
上次休沐茶肆裡滿打滿算一十人,除了小太子一行。然而他卻接到一遝自薦。小太子似笑非笑地看著眾人:“這是怕錯過這次沒下次?”
那位五十歲老者拜謝。
小太子示意他們免禮:“近日宮中事忙,不知陛下有沒有空。十月的一個休沐,無雨無雪,不見不散!”
有人算算時間很長:“宮裡有什麼事?”
老者:“公主出嫁。”
“隻是其一。其一隆慮公主身體不大好。”
此事眾人沒聽說過。但此時知道也不晚。隆慮侯在宮外,此事很好打聽,小王公子沒必要騙他們。
老者問:“一個月夠嗎?”
“夠不夠我都會叫家奴來告訴諸位一聲。”小太子看一下一張張紙上都寫著生辰八字以及家庭住址,他覺著這樣很容易叫老父親先入為主。
小太子令掌櫃的給他弄一些熟面糊,再給他找一些紙,他把姓名地址那一行糊上。
有人希望通過家庭地址吸引皇帝的注意,見狀很是不快。但他還指望小太子把自薦呈上去,擠出一絲笑問:“王公子此舉何意?”
小太子:“陛下喜歡微服出訪,這點眾所周知。你們當中可能有人的長輩接見過陛下。我不希望陛下看到地址先入為主。”掃一眼眾人,“這樣更公平不是嗎?”
多人連連點頭。
那位五十多歲老者很是意外,王家竟然有這般聰慧的子弟。可是他怎麼從來沒聽人說過。
隨即老者又覺著他不該這樣揣測恩人。
“小公子所言甚是。”老者稱讚,其他人附和,心有不滿的人頓時不敢露出一絲不快。
小太子把糊姓名的事交給兩位宦官,他喝茶吃點心,找熟人,就是要買官的那位。
掌櫃的送他一盤點心,見狀問:“公子找什麼呢?小人幫您找。”
“跟我辯論的那位仁兄呢?”小太子好奇地問。
有人接道:“他認為用錢更穩妥。他還說其實不是買官,而是捐給朝廷一筆錢,朝廷念他有功於江山社稷,賞他一官半職。”
小太子嗤一聲:“冠冕
堂皇!跟白鹿皮幣一樣!”
老者連忙提醒他慎言。
“太後還不知道。”小太子不怕,“陛下敢降罪於我,我就告訴太後。”
老者被他孩子氣的話逗笑了。
“公子,好了。”
小太子看一下:“分開晾一下,晾乾我們就回去。”
沒等晾乾小太子看到幾個人朝茶肆走來。小太子慌忙低頭。然而茶肆裡所有人都歪著腦袋同他說話,很難不引人注意。
幾人直直地走過來,為首的那位衝宦官使個眼色,兩位宦官慌忙起身。小太子不得不抬頭。來人似笑非笑地問:“王公子?彆來無恙啊。”
來人身後的人奇怪:“王公子?”
來人回頭解釋:“兩位忘了?王公子額上有塊紅胎。他擔心嚇著幼童,每每出來都會帶著面罩。”
小太子淡定地說:“曹兄,趙兄,霍兄。”
曹襄和趙破奴相視一眼,太子?!
霍去病大馬金刀地坐下,拿起點心,“什麼風把王公子吹來了?”
小太子不好解釋,問朝這邊看的眾人:“可知這三位何方神聖?”
眾人下意識搖頭。
小太子起身:“這位乃平陽侯曹襄。這位乃從驃侯趙破奴。”轉向霍去病,“這位就是大漢大名鼎鼎的冠軍侯霍去病!諸位還不快來拜見冠軍侯?”
眾人愣了一瞬間,隨即如夢初醒,慌忙起身。小太子趁機後退,“離那麼遠做什麼。”隨即朝外面看,“冠軍侯霍去病在此!”
霍去病想問,你喊什麼。小太子收拾一下眾人的自薦,給拿錢的宦官使個眼色,他先跑出去。
三人轉身想追,眾人紛紛向他們行禮。
小太子跑到外面,看著路人往裡擠,撇一下嘴:“叫你擠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