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年幼張賀在博望苑,太子長大他去未央宮唄。
張賀是這樣認為的。
翌日一早,張賀先去東市後去西市,為去博望苑當差做準備。
張賀乃未央宮宦官,皇帝的人。小太子不能仗著老父親疼他就偷偷把人弄走。何況張賀也不值得小太子偷偷摸摸。以後的事誰也說不準,但目前為止張賀不值得。
小黃門確定老父親沒去永巷快活,小太子一個人顛顛跑過去。
“父皇!”跳進宣室殿,小太子大喊一聲。
劉徹嚇一跳,兒子精神真好,從來不知疲倦啊。
“有事?”劉徹不動聲色地合上奏章。
小太子眼睛多厲害,瞬間發現他父皇反常——以往他過來奏報明晃晃攤開,他拿來墊屁股老父親都能當沒看見,今日竟怕他看。
“孩兒想找您要個人。”小太子撐著披風飛一般到他身邊。
劉徹伸手扶他一把:“你的門牙真不想要了。”
小太子靠他懷裡:“張湯長子,張賀!”
劉徹眉頭一挑,轉向他又恢複正常:“哦?要他作甚?”
“孩兒的博望苑現在隻有一個管事的,無人同他爭搶才兩年他就有點懈怠。孩兒想叫張賀過去管理博望苑,他給張賀當副手。”
劉徹大為意外:“這樣他就能好好做事了?”
“他怕被攆回家自然不敢懈怠。”小太子奇怪,父皇怎麼連這樣簡單的道理都不懂啊。
劉徹拉著他坐下:“朕沒想到你小小年紀竟然知道如何用人。”
“父皇,孩兒快十歲啦。”小太子伸手拿過奏章,劉徹臉色驟變,本能奪走。小太子嚇僵住,小心翼翼地問,“密報?”
劉徹一時間竟不知如何回答,兒子什麼密報沒看過。
“你年幼,這裡頭的事,你長大才能看。”劉徹放到離兒子最遠的地方。
小太子眼珠一轉,有了答案:“李廣和張騫回來了?”
劉徹脫口道:“你知道?”
“孩兒現在知道了。”小太子笑嘻嘻望著老父親,“給我看看唄?”
劉徹無奈地遞給他:“你這個聰明勁能不能不要用在父皇這裡?”
“父皇心虛反倒怪我?”小太子打開奏章,字跡跟他有一比,“李廣的字?他不是什麼名將的後代,世家子弟嗎?竟然和兒子一樣幼稚。”
劉徹:“李廣的性子你還不了解?他能靜下心來練字?”
“請罪書?”小太子點頭,“他想以退為進,父皇正好將計就計令他回家養老。他人在何處?”
霍去病帶出去的一萬五千騎兵皆來自城外大營,如今回來了自然是在戍衛京師的營中休整。
劉徹:“在城外。沒有朕的旨意他和張騫不敢進宮。”
“此事父皇還要猶豫?”小太子問。
劉徹反問:“你覺著呢?”
父皇既然這樣問,那就說明不
是因為讓不讓李廣回家養老而猶豫。小太子放下奏章,抬起雙臂握住拳頭然後伸出兩個食指分彆指著太陽穴。劉徹想笑:“乾嘛呢?”
“孩兒發功啊。”小太子口中念念有詞,劉徹側耳細聽,隱隱可辯“天靈靈地靈靈”,劉徹拿下他的手:“彆作怪。”
小太子:“孩兒知道了。”
劉徹挑起眉頭示意他說說看。
“父皇說他們不敢進宮,那就是等您召見?您猶豫要不要見?孩兒認為不必見。”小太子睜大眼睛一臉求稱讚。
劉徹點頭:“原因。”
小太子拿起奏章:“上面寫的同我們猜的一樣,該與表兄彙合的那晚反而越走越遠。父皇不打算賞罰他們,又何必叫他們過來給您添堵?”
“這倒也是。”劉徹拿過奏章寫下兩行字,“春望,親自送過去。李廣敢闖未央宮或不服,你就把二人交給廷尉議罪。”
春望愛乾這活,抿嘴笑著接過奏章:“諾!”
小太子拉住老父親的手誇讚:“父皇,您很好!”
劉徹氣笑了,好不好還用得著你認可。
“比如?”他故意問。
小太子沉思片刻,像是斟酌什麼:“聽人勸,吃飽飯。”
劉徹一時語塞。
“你隻是個小人兒。”劉徹提醒他。
小太子點頭:“也是人啊。父皇,孩兒差點忘了,您答應孩兒的魚腸劍找到了嗎?”
劉徹下意識想問,他何時答應了。
確實答應了。
劉徹也令欒大算過,但沒算出來。
“欒大不擅算物。”
小太子故意問:“他擅長什麼?孩兒可以跟他切磋切磋嗎?”
劉徹有種感覺他一旦答應下來,隻能是欒大被切和磋,不存在相互切磋:“你前幾日出去沒買到寶劍?”
“沒買到魚腸劍。”
劉徹無語了。
怎麼不說沒買到乾將莫邪。
“據兒,人要懂得知足。”
小太子:“父皇對大漢如今的疆域和現狀滿意嗎?”
“你少給朕上升高度。”
小太子哼哼唧唧:“騙子就是騙子。孩兒又不會嘲笑父皇。”
劉徹揪住他的小耳朵:“還想不想叫張賀幫你管博望苑?”隨即鬆開兒子的小耳朵,“未央宮這麼多人,怎麼就偏偏挑中他?”
“孩兒叫春望去博望苑?春望隻會恨孩兒。張賀在家不得寵,在宮裡可有可無,孩兒給他一個機會,他會牢牢抓住。換成旁人不一定。何況還得人品端正,為人又不至於呆的像石慶似的。”
劉徹了然:“原來他還是你精挑細選的?”
“孩兒選了三個月。”小太子伸出三根手指。
劉徹點頭:“朕知道了。你回去吧。”
“魚腸劍!”小太子抓住他的手臂賴著不走。
劉徹又想打孩子:“欒大不懂堪輿。”
“既如此,孩兒想長長見識,看看神仙是不是白胡子老道,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小太子說完,盯著老父親,大有他不答應他就不走的意味。
劉徹怕了他了,令小黃門告訴欒大好好準備,他和太子在宣室殿等他。
欒大沒聽出皇帝言外之意,太子不好騙。小太子虛九歲,實則八歲半,欒大認為這麼大的孩子變朵秋菊出來就能唬住他。
欒大擔心皇帝臨時提出要求,準備很齊全,看起來真要招神仙下凡。
小太子一臉興趣盎然,欒大認為小太子很是好奇,而劉徹覺著兒子皮笑肉不笑,憋著一肚子壞水。
“據兒,欒大施法的時候不許使壞。”劉徹低聲警告。
小太子無奈地瞥一眼老父親:“孩兒又不會隔空取物。”
劉徹看看兩人之間距離,足足有一丈。可他總有種不好的預感。劉徹的直覺很準,他拉住兒子的手臂,以防他像個泥鰍似的,跐溜一下跑到欒大身邊。
“欒大,開始吧。”
欒大來的時候路過花園,見秋菊開的很好,趁著幫他抬工具的宦官不注意摘兩朵。他打算先用鮮花把天家父子唬住。
“陛下,不知殿下想看什麼?”
小太子瞥一眼老父親,劉徹心中一凜,聽到兒子好奇地問:“仙師會隔空取物嗎?”
仙師?兒子不是一直認為欒大是個騙子嗎。兒子如此反常是想要欒大的命嗎。
欒大不能死,他還指望欒大請神:“欒大,太子隻是好奇仙家道法。”
欒大依然沒有聽出劉徹言外之意,他矜持地微微一笑:“陛下,隔空取物並不難。”隨即請小太子不要眨眼,仔細看他。欒大打開他的工具箱擺弄一通,小太子無聊的翻個白眼,故弄玄虛。
劉徹扭頭想看看兒子有沒有認真看,一見他如此不屑,越發感覺不好。
兒子買到那麼多不同尋常的寶物,定然見過比欒大法術高明之人。兒子提到仙風道骨,應該確有其人,賣給他圍棋、匕首的老道。
“殿下,請看。”
劉徹看過去,欒大手裡突然多出一支燦爛的菊花。
小太子驚呼一聲,抓住老父親的手臂問:“父皇,看見了嗎?他真會隔空取物啊。”
欒大微笑道:“此乃雕蟲小技。”
劉徹懸著的心落下:“信了?”
小太子點頭,趁其不備,起身朝欒大跑去。劉徹呼吸停頓一下,伸手想叫兒子回來,兒子已經到欒大跟前。劉徹不敢看,但他又很好奇,手肘撐著禦案,捂著半張臉,用一隻眼睛看兒子拉住欒大手臂,一臉崇拜地望著他。
欒大笑著把菊花送給小太子,小太子道一聲謝,欒大彎腰回禮,抬起頭,小太子手裡兩朵菊花。小太子好奇地問:“仙師,這朵花可以送給你嗎?”
欒大本能伸手接過去,想起什麼,身體僵住:“殿下這朵菊花是,是哪裡來的?”
怎麼記得太子朝他跑來的時候兩手空空啊。
“從你身上拿的啊。”小太子說出來,意識到什麼,轉向老父親:“父皇,不可以借花送人嗎?”
劉徹此刻什麼都不想說。
欒大臉上的笑容凝固,張口結舌:“我,我身上拿的?我身上怎麼會有花?殿下,真——真真會說笑。”
小太子睜著大大的眼睛,稚嫩的小臉顯得越發天真:“你是說孤也會隔空取物嗎?”
“沒想到殿下也會隔空取物。”
小太子一臉疑惑:“孤怎麼不知道孤會隔空取物?”
欒大很是尷尬,這輩子沒有如此尷尬過,他艱難地擠出一絲笑:“殿下會不會隔空取物殿下該比下官清楚才是。”
小太子搖頭:“我不會啊。這是從你身上拿的。你為何不敢承認啊?父皇說了,敢作敢當方為大丈夫。”
劉徹很想反駁,他沒有說過。
“據兒,不許胡鬨!”
小太子搖頭:“孩兒沒胡鬨。”
欒大見帝王信他:“殿下想必看錯了,下官身上什麼也沒有。”
“依孤看你身上什麼都有才對。”小太子不裝了,菊花往地上一扔,朝門外大喊:“來人!”
門外宦官侍衛本能進來,“陛下,殿下,有何吩咐?”
劉徹抬抬手:“沒有你們的事。”
小太子叫住他們:“不許走!父皇,孩兒今日一定想知道呢?”
“你想知道就知道唄。”劉徹無奈地歎了口氣。
小太子衝兩個宦官和兩名侍衛招手:“你們過來。”
四人走近,小太子令兩名侍衛按住欒大,令兩名宦官脫去他的外衣,直到隻剩裡衣為止。
欒大頓時慌了:“陛下,陛下——”
劉徹抬抬手打斷他:“太子不知聽誰說仙人非肉體凡胎,你叫他看看便是。如有冒犯,朕叫他向您賠罪。”
“陛下,可是——”
啪嗒!
宦官解開欒大外袍,有什麼東西掉在地上。小太子令宦官先把欒大的外袍展開。外袍從外面看就是一件繡工精美的長袍,而裡面仿佛百寶箱。
兩名宦官和兩名侍衛驚得像是突然看到神仙。
欒大的這些小把戲劉徹其實知道,畢竟宮裡的真假術士來來走走不下百人。欒大在劉徹跟前顯擺隔空取物的時候,劉徹就覺著此人言辭有些誇張。
欒大並非鄉野小民,也非無名之輩,他先前在膠東王劉寄處做事。劉寄病逝後,欒大來長安謀生。劉徹就在琢磨如果欒大沒有一絲真才實學,他哪能在劉寄身邊多年。
推薦欒大的人也非宦官或地方小吏,而是樂成侯府的丁義。其先祖樂成侯丁禮乃大漢建國的功臣之一。世家子弟總該有些見識。再說了,欒大能通神仙,不擅長隔空取物。可神仙哪是說請就能請的。所以劉徹可以理解欒大為何用這些障眼法,為了儘快贏得他的信任。
劉徹平日裡處理政務很累,難得不出宮也能看到戲法,他自然樂意配合。
“據兒,好了!”
小太子回到老父親身邊坐下:“欒大,孤再給你一次機會。你請神仙現身,孤就饒你欺君之罪。”抬抬小手,侍衛鬆開欒大,“給他更衣。”
兩名宦官為欒大穿上長袍,整理淩亂的衣裳。
欒大雙膝跪地,哪還有先前那副故作高深的樣子:“陛下饒命,太子殿下恕罪——”
“停!”小太子打斷他,“請神!”
欒大身體僵住,一動不敢動。
小太子轉向老父親,看見了嗎。
劉徹不死心,替欒大解釋:“神仙今日可能不在家。”
小太子心想我要是還能修煉,“神仙”日日在家。
“父皇,孩兒聽說舉頭三尺有神明。隨便什麼神仙都可以。”小太子一副很好說話的樣子,“欒大,此乃宣室殿,帝王居所,上方應該住著天帝。天帝一定很不好請。你就請天帝身邊的人吧。好比父皇身邊的春望。”
欒大張了張口,吞吞吐吐道:“天帝身邊的仙人不能擅離職守。”
小太子笑了。
劉徹越發不忍直視,兒子給他個台階,他還真敢上。
“那你認為哪位神仙最閒?”
欒大:“神仙享人間供奉,有處理不完的人間事務。”
“依你之見每個神仙都很忙,個個都不在家?”小太子舉起手,看到禦案硬邦邦的,拿起玉印朝禦案上一下:“大膽!”
欒大惶恐:“下官不敢!”
“神仙日日繁忙都不在家,你所謂能通神仙豈不是無法驗證?”小太子氣得小臉通紅,劉徹拿過兒子手中的玉印,輕輕拍拍他的背。
小太子怒氣頓消:“你倘若跟宮裡其他術士一樣,擅測字就說自己擅測字,能卜吉凶就說能卜卦,擅堪輿也不弄虛作假,孤吃飽了撐的為難你。”
劉徹摸摸兒子的小腦袋:“原來據兒都知道。”
小太子:“孩兒也知道宮裡有很多樂師。一個變戲法賣藝之人妄稱能通神仙,怎麼不怕撐死?你若老老實實說自己隻是個俳優,你在宮裡住到老也行。宮裡那麼多人,還差你一個?”
“下官,下官——下官不敢欺瞞陛下。”欒大抬頭,“下官真學過。”
小太子哼笑:“死到臨頭還不知悔改!”
“下官以往都是晚上請神。從來沒有白日試過啊。”
小太子轉向老父親:“父皇,您怎麼看?”
“再給他一次機會?”劉徹真的很好奇。
小太子無奈:“那就等晚上。可他要是跑了呢?”
劉徹令侍衛摘下他的腰牌,又令宦官吩咐各門,誰都不許放他出去。
安排完這些事,劉徹眼神詢問兒子,放心了吧。
“孩兒等晚上。”小太子一臉無奈,仿佛說,父皇真真不到黃河心不死。
劉徹摸摸他的小腦袋:“玩兒去吧。”
小太子告退。
劉徹長歎一口氣:
“欒大,太子自幼聰慧過人。你沒點真本事▼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朕也救不了你。”
“臣不敢欺瞞陛下。”
劉徹抬抬手:“回去準備吧。”
欒大也是五一日休,但他為了裝成不屑入世的仙人,休沐也在宮中住所修煉。欒大說他能通神,劉徹自然不能叫他跟其他術士住一起。欒大有個單獨的小院,還允許他把兩名弟子帶進宮,而這樣反倒方便他裝神弄鬼。
白日越來越短,小太子回到太子宮玩一會,跟韓子仁下幾盤棋,午睡醒來又去馬場玩一會,天色暗了。小太子去宣室殿陪老父親用飯。
小太子小口喝湯的時候,劉徹問兒子:“據兒,有沒有想過欒大真有可能請來神仙?”
“父皇,神仙日日忙碌同人一樣,成仙還有什麼意思?”
劉徹被問住。
“神仙如果和人一樣,晚上不用休息嗎?神仙睡了,欒大請誰啊?”
劉徹無言以對。
“看看就知道了。”
一炷香後,欒大過來,名曰宣室殿乃陛下寢宮和處理政務的地方,除了天帝其他神仙不敢降臨,請陛下移步。
劉徹看兒子,而小太子一天都等了,哪就差這一時半刻。
宮中有一處樂台,那裡早已被欒大安排妥當。小太子隨老父親坐到主位,靜待他的表演。
樂台隻有一面牆壁,就在天家父子身後。劉徹令宦官把左右兩側的竹簾放下,又給兒子戴上披風上的帽:“彆著涼了。”
“父皇不要說話,驚擾了仙人。”
劉徹心說,有沒有仙人你不比朕清楚。面上他老老實實朝欒大看去。欒大拿著拂塵揮來揮去,口中念念有詞,劉徹頓時覺著很無趣,竟然跟兒子作怪時有幾分像。
忽然之間,一陣風刮來,劉徹眨了一下眼睛,燭火忽明忽暗,欒大身邊出來個人影。劉徹不由得抓住兒子的手:“據兒,看到了嗎?”
小太子無語,父皇竟然真信。
“父皇,疼!”
劉徹鬆手,小太子解開礙事的披風,快速起身跑過去,劉徹忙喊:“據兒——”
刷一聲,欒大身邊寬大的白紗被小太子扯下來,白紗後面是一個裁剪出來的人形,在人形後面是一塊不透光的白布。
宦官侍衛等人目瞪口呆。
欒大嚇僵住。
小太子盯著他問:“這就是你請的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