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6 章 張湯之子(1 / 1)

偌大的冠軍侯府正院陡然隻剩秋風敲打落葉的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眾人轉向一角,角落裡有幾位二十歲左右的年輕男子,其中一人正是天子的外甥平陽侯曹襄。

平陽長公主嫌霍去病跟她兒子爭尚主,其實平陽侯曹襄不在乎娶誰,他體弱多病,此生最大的願望是活到四十歲。

霍去病少年老成,曹襄雖說比他虛長幾歲,二人卻像同齡人。曹襄以前時常隨母去未央宮,霍去病住在未央宮,一來二去,二人交情還不錯。

平陽侯羨慕霍去病勇冠三軍但不嫉妒。自打霍去病有了自己的府邸,他打仗回來休假的時候平陽侯時常來找他玩。

先前平陽侯發現很多人想離他舅和表弟近一些,就同幾位友人撤到角落裡讓出“最佳觀景點”。

曹襄明知故問:“我臉上臟了?”

眾人一言難儘地收回視線。

衛伉急了,大聲問:“父親,我怎麼辦啊?”

衛青哪知道,他又不曾經曆過。

“你問平陽侯,他知道。”

他知道個鬼!曹襄差點跳腳,被皇帝舅舅冒名的人是他父親前平陽侯,早已作古。

公孫敬聲笑著點頭:“平陽侯有經驗。”

衛伉轉向平陽侯,滿眼希冀。年輕的平陽侯大聲反駁:“我不知!”

“那父親為何不說去病表兄?”衛伉朝他跑過去。

曹襄:“因為你的去病表兄也乾過這種事。”

“啊?”衛伉驚得停下。

冠軍侯美名傳天下,試圖結識他的男男女女多不勝數,霍去病不想暴露身份,他同友人吃酒也好喝茶也罷,誰不在他冒充誰。

“你可以去問問冠軍侯。”平陽侯曹襄指著紅綢包裹處。

衛伉轉身。公孫敬聲一把拉住他:“還真去?不怕他把你扔出來?”

“那我怎麼辦啊?”衛伉苦惱,“父親答應明年秋送我去太學,我這樣怎麼去太學?”說到此想起什麼,“表兄,太學學子不知道——”

“太學學生知道。”昭平君悠悠道。

昭平君不止是館陶大長公主的孫子,還是天子的外甥,他成親自是滿朝官吏都得去。天子可能不在乎,要是隆慮公主在太後面前瞎說一通,太後認為她“人未走茶已涼”氣出病來,屆時倒黴的還是他們。

昭平君成親前衛少兒發現同她相熟的夫人要麼準備親自前往,要麼使管家送去賀禮,她就去長平侯府找衛青夫人商議。衛青夫人打開庫房挑兩件禮物令管家送去。

隆慮侯要來回禮,昭平君沒叫他來,怕他丟臉丟到皇帝舅舅面前,於是胡扯他想出來長長見識。

昭平君此時就在他大表兄曹襄身邊。昭平君掃一眼賓客:“他們回去一說不出三日長安皆知。”

公孫敖不禁說:“我們哪有這麼碎嘴。”

衛伉望著父親可憐巴巴的叫人好不落忍。

“長安皆知你的大名也

挺好。”衛青這樣安慰兒子,殊不知也是安慰自己。

衛伉仔細想想,連連點頭,父親此言甚是啊。

昭平君像是嫌今日不夠熱鬨,繼續拱火:“你太子表兄跟人賭六博棋從未輸過,還敢冰天雪地跟人賽馬。”

衛伉嚇得搖頭:“我不行!”說完想哭,輸給“他”的人若想贏回來,找不到太子找他比,他總不能說騎射不佳吧。他可是大將軍的兒子。

衛青皺眉:“彆嚇唬他!伉兒,陛下早已下禁賭令。日後無論誰找你你隻管說不敢犯禁!”

衛伉找敬聲表兄,公孫敬聲過來一把拉走看熱鬨不嫌事大、損人不利己的紈絝友人昭平君:“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再說了,你以後也可以自稱彆人啊。”

“比如呢?”衛伉不認為除了太子表兄還有人同他年齡相仿,就是親弟弟衛不疑也比他小好幾歲。

公孫家的表兄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啊。

“你姨你舅家的表兄弟。”

衛伉眼中一亮,慘兮兮的小臉露出笑意。

眾人臉色越發複雜,不由自主地瞥大將軍,仿佛問他怎麼看。

衛青不想看,長安要亂啊。

偏偏大將軍還不能反駁,畢竟他兒子是受害者,總不能一直窩在府裡不出去。雲英未嫁的姑娘還三天兩頭上東西市或出去跑馬呢。可他也不能找始作俑者,雖說是他外甥,但也是儲君。

大將軍無比心累,誰也不想管。

左右天下不是他的天下,皇城也不是他的皇城。

大將軍衝霍光招招手,霍光請諸人去花園,那裡早已備好薄酒。

事關太子,賓客們也不敢肆意討論,畢竟他們一不是陛下的親外甥,二不是太子的親表兄。說多了不用陛下和太子出面,混不吝的昭平君就能鬨得他們顏面掃地。

誰不知如今昭平君同小太子兄弟感情甚篤啊。

至於回到家中會不會聊起此事,必須大聊特聊!

這事比冠軍侯成親有趣多了。

衛青看一眼賓客們的神色,忍不住歎了口氣。回到正堂,衛青喝杯水就起來。衛青夫人問:“夫君回去?”

“不,我進宮!”

公孫賀放下杯子:“敬聲說了,陛下早就知道太子用伉兒的名在外招搖撞騙。你見著陛下怎麼說?管管太子?以我對陛下的了解,他隻會同你炫耀,吾兒聰慧!”

大將軍愈發心累,蓋因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算了!”衛青坐回去,告訴夫人他們待到最後,萬一趕不上宵禁前回去晚上就在此住一晚。

衛少兒:“仲卿,孩子還小,叫弟妹早點回去。”

衛青夫人是看著霍去病長大的:“不礙事。阿姊,我們來之前都交代好了。”

衛少兒想道謝又顯得虛偽,把話咽回去改問:“伉兒這事真就不管了?”

“太子年幼怎麼管?”衛青想起什麼,複雜的心情頓時輕鬆多了,“如今該愁的不是伉兒,而是太子。

公孫敬聲和昭平君也想到這點,他們吃一杯茶,吃幾口點心就借冠軍侯府的馬進宮,端的怕太子殿下下次休沐一早就往外跑,然後被團團圍住。

小太子顯然沒有想過去一趟冠軍侯府會被認出來,喃喃道:“那我怎麼辦?”

昭平君:“戴面具?”

公孫敬聲:“他用象賺錢的時候戴過。”

昭平君一時忘了。

公孫敬聲:“據兒,慢慢考慮。我們該回去了。對了,差點忘記告訴你,我們明日開始賣紙和胡麻油。你要是沒有考慮好,明日千萬不要出來。”

小太子想說,明日我得上課。忽然想起後天立冬,從明日起滿朝放三天假。

太子計劃立冬前一日召見張賀,而明日正好是立冬前一日,“我知道。你們回吧,天快黑了。”

公孫敬聲摸摸表弟的小腦袋:“一定有辦法。”

“走吧。”小太子抬抬手,往茶幾上一趴。

公孫敬聲出了正殿叫韓子仁進去陪陪他。

韓子仁給小太子倒杯奶茶:“殿下,喝點墊墊?離晚飯還得半個時辰。”

小太子抱著茶杯,氤氳奶香讓他的神色看起來朦朦朧朧不真切。韓子仁勾著頭仔細打量一番,小太子沒哭,很好,比之前大有長進。

“殿下,奴婢有個法子。”

小太子緩緩轉向他:“我就要憋死在這深宮之中了,你還抖機靈?”

“奴婢不敢。您可以說臉上有胎,怕嚇著旁人,戴上面具。”韓子仁指著上半邊臉。

小太子無奈地瞥他一眼。

“這個法子不行?”

小太子:“他們不止認識我,也認識你們。”

韓子仁忘了,他也忍不住急了:“這該如何是好?”

小太子抬抬手:“你出去,孤想一個人靜靜。”

此事不大也不小,韓子仁輕輕退出去。

小太子想到入睡前也隻想到一個法子,以後不帶韓子仁和吳琢出去,帶幾個從未跟他出去過的宦官,侍衛也挑新人。

翌日上午,小太子令韓子仁出去把張賀找來。

韓子仁不想驚動張湯,就花錢找個半大小子去張家找人。可惜張賀不在家,買胡麻油和紙去了。

張賀人在宮裡卻知道公孫敬聲和昭平君今日賣胡麻油和紙,還得從太學說起。

前幾日昭平君和公孫敬聲一人帶著一個巴掌大小藥瓶,以及一遝楮皮紙去太學。藥瓶裡裝的自然不是藥,而是胡麻油。一壇胡麻油太多,不好帶,三五天吃不完就算了,還不好跟同窗介紹。

二人帶的楮皮紙一半完好一半有破損,他二人用破損的紙出恭,用完好的紙抄書。這是韓子仁的主意。小太子按照《論語》練字的時候,韓子仁靈機一動認為可以裝訂成冊拿去賣。小太子的字尚未成形,不必擔心有人仿他的筆跡假傳太子手諭。

昭平君看到小太子的書,想起公孫敬聲時常練字,就攛掇他抄五經。

生意是兩個人的,公孫敬聲哪能叫他閒著,先說他的字得練,又說當著太學同窗的面寫,一來可以宣傳紙的好處,二來寫完了拿起鋪子裡賣,可謂一舉兩得。

昭平君那些日子天天做夢日入百金,幾乎掉錢眼裡去了。他偶爾腦子不夠用,公孫敬聲一說,他乾勁十足,比以前學騎射還用心,也不說頭暈手疼不能看書練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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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不愛讀書的人突然抄書,堪比太陽打西邊出來,自然引起許多學子注意。饒是張安世不好奇也忍不住上前。

說起張安世,劉徹原本想把他調到身邊,意識到張湯心大,他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同公孫敬聲交好的學生拿起一張空白的紙,很是詫異:“不是絹帛?”

公孫敬聲:“紙。”

見多識廣的學子聽說過“紙”,就問公孫敬聲怎麼做的。他記得紙很粗糙,不是硬的可以刷鞋,就是一碰就碎。昭平君直言他們請匠人做的。

有人就問能不能幫他們做一些。昭平君先答應下來,然後跟同窗算賬,一張紙需要多少道工序,需要準備什麼,還需要幾個匠人等等。

被他一算一張紙簡直可以賣一兩金。

同窗不敢要了。公孫敬聲趁機提到他們過幾日對外出售。完好的紙一個價,破損的紙一個價。

用午飯的時候昭平君往雞蛋羹裡添幾滴油。這次他沒有吝嗇,誰想嘗嘗他往誰清淡的菜肴裡加幾滴。聰慧如張安世自然看出他和公孫敬聲的目的。可知道又如何,他甚至沒見過胡麻。

一二兩黃金一斤看似很貴,跟香料比起來並不貴。雖說香料一斤一大包,可胡麻油一次隻用幾滴,興許比香料還耐用。

張安世回到家中就找母親拿五貫錢,請兄長跟他一起買胡麻油。張安世心細謹慎,這點很像他父親張湯。他避開同窗問公孫敬聲胡麻油和紙怎麼賣。

頭一天開賣,他們準備二十壇胡麻油和上百捆紙,先到先得。但每人隻能買一次。

張安世給兄長兩貫錢,二人各買一瓶胡麻油,一貫錢買好壞兩種紙。兩人買好沒有著急離開,而是在門外看熱鬨。

張賀得知隻有他兄弟二人買到兩壇胡麻油,公孫敬聲很給他弟面子,就用他能說會道的嘴幫二人介紹紙的用處以及胡麻油多麼美味。

在他宣傳之下,鋪子裡的人越來越多,看熱鬨的人也越來越多。韓子仁費儘千辛萬苦擠進去差點不認識張賀。

張賀認識小太子跟前的紅人,見對方的目光停在他身上,趕忙把東西交給隨從,擠開人群同他會面:“公子有何吩咐?”

“公子在宮裡等你。”

張賀不敢信:“我?”

“去了你就知道了。好事。”

張賀瞬間忘了告訴弟弟,忙不迭隨他進宮。

當他聽到小太子令他為博望苑管事,他猶如被人當頭一棒,差點暈過去。

張賀迷迷糊糊回到家中面對弟弟的質問還跟做夢一樣。張安世不懂他犯什麼傻,見實在問不出來就拿著紙

去書房找父親。

打小到張賀身邊伺候的小奴擔心,趁著屋裡沒外人,他朝主人身上一巴掌。張賀痛的跳起來,可算敢確定他沒做夢,他激動地抓住小奴的雙肩想告訴他,卻又興奮地不知從何說起。

“公子,出什麼事了?”

張賀咧嘴就笑。

小奴頓時也不想再關心他。

用午飯的時候張賀終於找回言語,便趁著全家人因為胡麻油很是開心的時候說出太子叫他打理博望苑。

張湯手中的勺子差點掉碗裡:“何時的事?怎麼沒有聽你說過?”

張安世:“父親息怒,大兄以前也不知道。”

張賀不住地點頭,然後解釋韓子仁突然來接他進宮,太子叫他接管博望苑。博望苑如今的管事給他當副手。

張湯皺眉:“博望苑出什麼事了?”

“那人到博望苑一年多就偷博望苑的東西,以後不定敢做什麼,殿下不敢再用他。”

張湯此人手段狠厲,但為官清廉。聽聞此話,張湯問:“殿下怎麼不把他交給廷尉?”

張安世:“父親,這等小事交給廷尉也是關幾日。”

張賀:“太子殿下留著他也是擔心兒子初到博望苑兩眼一抹黑。”

外人不知道小太子的博望苑有什麼,張湯清楚,匈奴牲畜,胡麻油。張湯今日看到兒子拿來的酒壇子似曾相識才知道小太子送給天子的酒其實是油。兒子給他的紙他很早就在禦案上見過。

張湯不信兩個紈絝能做出紙和油。結合有人路過博望苑的時候聞到濃濃的香味,張湯斷定,博望苑有做紙作坊和做油作坊。

事情如此之多,張賀又沒有料理過家務,沒人幫襯他確實無從上手。

張湯盯著長子,神色嚴肅:“初到博望苑務必謙虛,多聽多看少做。如今殿下九歲令你打理博望苑,等他二十九,甚至三十九歲,可知他會叫你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