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敬聲還想確定一件事。
“據兒,你是說我祖母跟我們平時在外面見到的尋常老嫗一般無二?”
太子點頭:“母憑子貴。二姨也是母憑子貴。”
“我懂了。”公孫敬聲點頭。
昭平君以己度人:“你不是要大鬨公孫老宅吧?”
自家事不該把外人牽扯進來。再說了,他在太學這麼多年,還是大將軍和皇後的外甥,一點內宅小事還需要幫手也太窩囊了。
公孫敬聲瞪他:“說什麼呢?”
“諒你也不敢。”昭平君擔心他雙拳難敵四手,聞言反倒放心地給自己倒杯水。
小太子挑眉,他是不是忘了公孫敬聲以前也很混,一不高興不是掀碟子就是摔碗。
左右公孫家的人不敢明著欺負公孫敬聲,休沐日公孫賀也在家,小太子倒也不擔心表兄吃虧。
申時左右,公孫敬聲午睡醒來就要回去太子也沒阻攔。昭平君見胡麻還在出油,而這些油十有八九先孝敬舅舅和外祖母,他惦記也沒用,乾脆跟公孫敬聲一同回家。
小太子令博望苑小吏隨他二人進城定做一百個一斤裝的酒壇。
三十斤胡麻油裝了六壇還在出油,博望苑小吏不敢自以為地認為一畝地隻能得三五斤油。小吏從城裡回來胡麻還在出油,小吏難以置信,問韓子仁一斤胡麻幾l兩油。
韓子仁:“我哪知道。西北人不如我們擅耕種,他們也沒稱過,他們說一斤出二兩,我們的胡麻也有可能一斤出四兩。”隨即故意嚇唬他,“有人找你買胡麻油?”
小吏下意識搖頭,反應過來慌忙說:“這話可不能亂說。”
陛下還不知道的事外人先知道,這不是要他的命嗎。
韓子仁:“你為何這般關心一斤胡麻能出幾l兩油?有就裝,沒有就試試那些沉澱物能不能吃。多大點兒事。”
“這不是好奇嘛。”
韓子仁心說,你太好奇了。
“既然公孫公子要試試胡麻油渣能不能吃,就沒必要把油榨乾。熬豬油的時候油渣上還是有點油美味。出油慢下來就停了吧。殿下明日得上課,我明日一早過來。”
博望苑小吏:“殿下這就回去?”
“也該回去了。你令人把油搬上車。”
小吏以為今日能有賞,結果被小太子敲打一頓,他此時皮緊的很。得了這話,他跟農奴一起裝車。
韓子仁和吳琢陪小太子登上回宮的馬車,吳琢感慨:“奴婢可算看到管事的親自動手了。”
小太子點頭:“確實太縱容他了。韓韓,從宮裡挑個人,謹慎忠誠便可,不需要心眼太多太活。”
吳琢讚同,博望苑管事不必迎來送往跟人做生意,要那麼八面玲瓏做什麼。上有太子鎮著,農奴還敢無故造反不成。
“順子呢?”韓子仁問。
小太子:“博望苑的瓜果蔬菜莊稼都需要他盯著,他顧不過來。也沒必要叫他
做他不擅長的事。”
“人選,奴婢是指年齡還有其他方面?”
宮裡的宦官不止閹人。像宣室殿內閹人和正常男人各一半。閹人可以隨劉徹進出永巷,宣召百官頒布詔令這些事多用正常宦官。小太子宮裡的宦官也是閹人和正常男子各占一半。
“可以跟你和吳琢一樣,也可以是世家子弟。但此人萬不可自以為是或冥頑不靈。”
吳琢:“太傅石慶?”
小太子失笑:“像他那樣實在的也不好找。”
韓子仁:“殿下明日還來嗎?”
小太子撩開車簾,天高雲淡,明日又是個好天氣,“太傅一走我們就出發。”
馬車行至宣室殿,吳琢令車停下,他和韓子仁分彆抱兩個酒壇隨小太子步入宣室。二人不想被不舍得罵小太子的皇帝罵,放下酒壇就回太子宮。吳琢叮囑馭手,明日巳時三刻過來。韓子仁把太子宮的小宮女和小宦官打發出去打聽“實誠人”。
酒壇口封密實,劉徹沒聞到香味,借機調侃兒子:“竟然給朕送酒?又缺錢了?”
“缺人。父皇,孩兒聽說上林苑農奴多到用不完?我想幫兩位表兄要三十人。”
劉徹放下筆,臉色肉眼可見變得很嚴肅。
“他們答應孩兒農奴一出來就去府衙登記,來年該交的稅一文不少。”
劉徹拿起筆:“這樣還行。可此事也不值得太子殿下親自送四壇酒吧?”
小太子抱起一個壇子放禦案上,使勁扯掉密封口。劉徹離壇近,瞬間聞到香味,毛筆差點把一張紙毀了,“不是酒?”
“胡麻油。”小太子往他面前推推。
劉徹把面前的東西往外一掃,給酒壇騰空:“做出來了?”看了看手又看看禦案,“春望,去,拿碗勺!”
春望打了個激靈。
“愣著做什麼?”劉徹瞪他。
春望徹底清醒:“奴婢不敢信,那麼小的胡麻竟然真能出油。奴婢這就去。”
這樣的事小黃門去就成了。而春望太激動,忘了。急匆匆跑到膳房,他見籠屜冒煙,思索片刻問廚子有沒有可以吃的飯菜。
廚子拿出一個白面炊餅又舀一碗滾燙的羊肉湯。
春望點頭:“這些就夠了。”
劉徹拿到勺和空碗猶豫起來:“據兒,就這樣舀出來?”
小太子接過去舀兩勺油,隨後把帶油的勺放羊湯離攪拌一下:“父皇先嘗嘗湯。”
劉徹如今吃的羊肉全是草原上的羊。種羊是衛青俘虜的牲畜,喂羊的草其中一半是青稞秸稈,雖然不如草原上的羊吃得好,也沒差太多,所以肉不膻湯不腥。
清湯無法掩飾胡麻油的香,而清湯又中和了胡麻油的膩,劉徹淺嘗一口就忍不住誇油好。他和博望苑的廚子一樣難以相信地裡種的莊稼產出的油竟然這般誘人。
小太子掰開一點炊餅蘸油:“父皇嘗嘗這個。”
劉徹滿懷期待,然而叫他失望了,膩!
倘若他是半年難吃到一次肉的貧民隻會說“香”。小太子的胡麻油要賣給富裕人家,富裕人家不缺肉,他們嘗過也會說膩。
聞言,小太子確定胡麻油隻能當香料賣。
“父皇的意思胡麻油不能用來燉肉?”
劉徹搖頭:“不可!”
“像香料一樣做湯的時候或蒸蛋的時候放一點呢?”
劉徹點頭:“越清淡越能突出胡麻油的香。”說出來驚覺他很不對勁,“問這作甚?”
“孩兒有近十石胡麻,一石可得三成油。”
春望以及其他宦官禁不住抽氣。
劉徹難得失態:“三成油?”
“是的。吃我們吃不完,孩兒已經同表兄說好放他鋪子裡寄賣。”
“你等等!”劉徹打斷他,“你沒留種?”
“留了啊。雖然孩兒隻種一畝,但地少人多種的仔細,一畝地差不多得一石五鬥胡麻。兩位表兄又幫孩兒種八/九畝,孩兒才有這麼多胡麻。孩兒給父皇留四石。一畝地隻需一斤多點胡麻子。父皇可以留一半留著賞人或孝敬祖母,亦或者自己用。”
聽聞這話劉徹露出笑意,他以為兒子個見錢眼開的全做成油了。
“賞人包括你母後舅舅嗎?”
小太子:“我給舅舅、姨母各五斤,給母後和祖母各十斤。”指著胡麻油,“油比胡麻少,隻給二舅和祖母以及母後,讓他們自己分。”
“準備給朕多少?”劉徹最關心這點。
小太子:“十斤?父皇,孩兒先前答應你下次不要你錢。胡麻子和胡麻油兩種東西不能算一次吧?”
劉徹氣笑了,嘚啵半天合著在這裡等著他。
“這油你打算賣多少錢一斤?”
明年上林苑有幾l百畝,表兄那裡肯定也有幾l百畝胡麻,胡麻多了油自然就便宜了。
小太子賺大錢的機會隻有這一次:“物以稀為貴。一二兩黃金一斤?一日限購五斤。”
劉徹替兒子算算:“你賣這麼貴還要朕的錢?”
“孝敬父皇的不要錢。”小太子搖頭,“胡麻子,四石,此刻在孩兒宮裡。”
劉徹衝他招招手:“到父皇身邊來。”
“不去。”
劉徹長臂一伸把禦案對面的兒子勾過來。小太子本能掙紮,劉徹把他按到腿上:“不許動!”
小太子一動不敢動,端的怕挨揍。
他快十歲了,還被打屁股多丟臉啊。
“孩兒出錢給表兄買地,又叫韓韓找西北人買胡麻子,又裝成伉弟找西北人要做油的法子,為了做油前日和昨日還浪費許多胡麻,孩兒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
劉徹:“有苦勞辛苦的也不是你。”
“不是孩兒提醒韓韓,韓韓知道找西北人買胡麻?”小太子反問,“不是孩兒告訴博望苑小吏,做壞了也無妨,他們敢大膽嘗試?”
劉徹點頭:“你說得都對。但朕是你父皇。
博望苑可是父皇叫人修的。”
“孩兒還是父皇和母後生的呢。”小太子瞪他。
劉徹噎住。
宣室殿諸人低頭忍笑。
劉徹掃一眼他們:“很好笑?”
春望也不想,但真忍不住。
換成他是小太子聽到“博望苑”一定忍不住反駁“還給你”或“送給我就是我的”。小太子居然比陛下還會扯。
“四石胡麻十兩金?”
小太子掙紮著起來:“孤差你這點錢?”
劉徹把他按回去:“你可以坐地起價,朕不可就地還價?”
“我還沒說價呢。”小太子伸出一根指頭,“既然父皇這樣說,我也不能白白擔上這個名頭。一千。”
劉徹:“二十兩。”
春望沒眼看,陛下是真閒啊。
“九百。”
劉徹:“三十!”
“八百五!”
劉徹瞪眼:“朕給你漲十兩你竟然才給朕降五十?不行!”
“下次減一百?”
劉徹試探著說:“四十。”
“八百。”
劉徹揪住他的耳朵:“故意的?”
“一百兩,不二價!”小太子不想玩了,比用左手跟公孫敬聲玩六博棋還幼稚。
劉徹衝春望招招手:“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我總得有二十石胡麻!”小太子無奈地白他一眼。
劉徹陰陽怪氣嘲諷:“財大氣粗小太子?那你還管朕要錢。”
“你的錢不給我給誰啊?”
劉徹一時被堵得啞口無言。須臾,他反應過來:“朕不能自己用?”
“露出真面目了吧。”小太子氣得哼一聲,“幸好我聰明,一直跟你明算賬。”
劉徹想打孩子:“朕是舍不得錢嗎?是你太貪!”
“父皇可知表兄幫我種地,我給他們多少錢?一成胡麻。您萬事不操心,孩兒給您種子,還教您的人怎麼種怎麼做油,隻收您百兩金還多啊?”
春望禁不住點頭,不多。
劉徹瞪他一眼:“把這些收起來!”
春望衝兩個小宦官招手,一人把油封好,一人把湯和餅撤下去,春望把油交給膳房。
“父皇,孩兒可以走了嗎?”小太子撥開肩上的大手。
劉徹鬆手:“還欠朕六壇。”
“你才是貔貅,大貔貅!”小太子瞪他一眼,氣咻咻往外走。
劉徹笑道:“你是個小貔貅,你父皇敢是彆的嗎。”
可惜小太子走太快,這句沒聽到。
翌日上午,小太子同太傅告假,他下午有事不能學算術。
小太子神色認真,石慶覺著他真有事,試著提出明日補回來,小太子痛快應下,他也迅速走人。
石慶離開約莫一盞茶的時間,小太子的馬車越過宣室殿直直地往南去。
廷議結束,劉徹出來透透
氣正好看到兒子的車屁股:“又缺課!”
春望:“奴婢聽石慶提過,殿下其實不必學算術。”
“不必學也得學。由著他天天下午出去他出去慣了,以後再想給他糾過來就難了。”
春望點頭:“以後也很難靜下心幫陛下批閱奏章。陛下,是不是叫人把胡麻送去上林苑?”
“先放著。據兒的胡麻油太貴。財帛動人心。太早送過去等明年種的時候還能剩多少?他們一句被老鼠禍害了,朕還能為隻老鼠殺人?”劉徹搖頭,“蠹蟲啊。”
春望:“不敢吧?他們就不怕被發現?”
“他們種在自家園子裡,收上來留著吃或送人,誰發現得了?”
“開春播種的時候再送過去?”
劉徹看著兒子的馬車走遠,轉身進殿。
小太子放下車簾:“韓韓,你說父皇看什麼呢?”
“殿下怎知陛下朝這邊看?”
小太子無法解釋:“我和父皇父子連心能感覺到啊。”
韓子仁不想跟他扯這些。論胡扯太子殿下滿宮無敵手:“殿下,您叫奴婢打聽的人有眉目了。”
“我見過嗎?”
“奴婢一說您就知道。張湯的長子。雖不如張湯嚴謹,也不如他二弟聰慧,看似很圓滑但也稱得上義薄雲天。”
“我不要遊俠!”
韓子仁:“跟遊俠的‘義’不一樣。殿下不妨先見見?奴婢打聽到汲黯不喜歡他。”
“汲黯看不上?那見一見也無妨。”小太子說出來,想起什麼,“韓韓,你竟敢給孤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