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紅顏薄命 小太子一語成讖。(1 / 1)

小太子一語成讖。

春花爛漫時, 王夫人隨風而去。

王夫人美是真美,在不缺美人兒的後宮,她也在皇後、尹夫人等人之上。皇後是溫柔嫻靜之美, 尹夫人乃嫵媚風流之美。王夫人是我見猶憐、楚楚動人之美,她還比皇後等人年輕十幾歲。

王夫人身弱多病也是真。劉徹第一眼見到她想到的便是病西子。妙齡女子眉間總有一縷抹不開的愁緒,她的病故劉徹並不感到意外。

雖說身為後妃該為帝王分憂,而不是讓帝王為她費心。劉徹去找她就不介意開解開解她。但有的時候人得自己想通,自己惜命。

王夫人也不是想不通,而是認為以她的姿容,她可以得到“衛夫人”一樣的恩寵。王氏隻記得十多年來衛子夫獨霸帝王,殊不知那是世人對美好愛情的向往。

王氏如果記得衛子夫初入宮就被帝王摒棄一旁,後來的“寵”是衛子夫爭取的, 期間後宮一直有彆的女子, 她不會因為三五天才見一面帝王而患得患失,她會因為一入宮就贏得帝王的目光而雀躍。

劉徹身為明主,憂心的事多, 私人時間少。他偶爾看望看望子女, 流連椒房殿, 分給後宮女子的時間就更少了。但見王夫人的次數不少,一個月總有五六次。可是這也不如王夫人初入宮的時候多了。王夫人認為她失寵了。她不像尹夫人、邢夫人懂得自娛自樂,不像李姬習慣了寂寞, 不如皇後子女環繞膝下, 她一個人悶悶不樂, 愈發茶飯不思。

向劉徹舉薦王夫人的那位公主大抵也沒有想過宮裡不止皇後一個女人,劉徹還有三女一子的情況下,王夫人的願望竟然是日日見到帝王面吧。

劉徹也清楚王夫人的病多在心上,多在自身。當他看到王氏家人悲傷流淚的時候, 還是沒忍住替這位雙十年華的妃子感到可惜。再可惜人也去了。劉徹賞王家五百金,令活著的人好生活著。

小太子聽說了這些事,點點頭表示知道,繼續令韓子仁詳細記錄白花嫩苗每一天的變化。

王夫人下葬那日,小太子休沐,他令韓子仁、吳琢等人幫張順子移栽白花。

枇杷等人自白花育種那日起就一直提著心,蓋因小太子承諾,白花多了,給她們一人做一身冬衣。看著白花種下去,枇杷等人感慨:“可算種下去了。”

小太子搖頭:“順子,往後日日盯著它們,其他的事你不必管。”

張順子很是詫異:“竟比薔薇、牡丹還嬌貴?”

韓子仁:“不是嬌貴。咱們不知道這花要不要像樹木一樣需要修枝,才能長得又高又直。也不清楚是不是跟冬瓜一樣,雜草叢生才能長得好。”

張順子問:“趙公子也不清楚嗎?”

小太子洗洗手:“奴奴什麼都不懂。若不是知道我種小麥種蔬菜,他才不會從匈奴腹地、千裡迢迢帶回來。匈奴也不知,否則不會把它們掛在牆上當花。”

“這不是花嗎?”張順子問。

枇杷:“你會把它插在花瓶裡嗎?”

張順子連連搖頭。

小太子忽然想到匈奴帳中有此物,說不定真有人懂。

世事無絕對啊。

小太子找出軟綿的白花,“韓韓,你把此物交給我常去的那家茶肆掌櫃的,叫他問問一看就像遠道而來的客商,可曾見過此物。”

“殿下這個主意好啊。”韓子仁接過去禁不住誇他,“掌櫃的要問此物何處得來,奴婢怎麼解釋?”

小太子想想:“偶然所得。”

韓子仁明白了,說得越籠統越不容易露餡,以後越好糊弄過去。

“殿下,您上次出去還是跟霍公子踏春。不如跟奴婢出去散散心?”韓子仁建議。

小太子想去宣室。

前世小太子親手宰殺的妖魔鬼怪多了,今生他可以毫不心軟的吃掉養了許久的雞鴨鵝,但凡人很難做到這點。何況王夫人不是牲畜,而是活生生的人。

劉徹心情確實不好。

人的生命太脆弱,說沒就沒。

劉徹都沒來得及見她最後一面。

不過王夫人在他心裡的分量不重,一兩天就能緩過來。

小太子不知啊。前世小太子渡劫前還沒經曆過身邊人離去,他想當然地認為老父親很需要他的安慰。

吳琢撐著傘,小太子走在蒙蒙細雨中思索著見到老父親該說什麼。小太子帶著水汽踏入宣室,忽然覺著什麼都不用說。小太子直接撲到老父親懷裡。

劉徹抱住他:“多大了還撒嬌?”

小太子心說那是你不知道,前世師侄為了從我這裡得到寶物,一百八十歲了還跟我撒嬌。

老大一個,小太子至今回想起來都覺著瘮得慌。

“父皇累了嗎?”小太子抬手捂住他的眼睛,“父皇,歇一會兒吧。”

劉徹嘴邊溢出一絲笑意:“又缺錢了?”

小太子大為震驚。

劉徹透過兒子的指縫看到他的神色,及時糾正:“父皇逗你呢。”

“一點不好玩。”小太子轉身躺在老父親懷裡。

劉徹:“東西市好玩。”

“下雨了。”

劉徹詫異:“下雨了?”

小太子也沒想到春季跟夏季一樣,這天也說變就變。韓子仁從太子宮去馬廄的時候太陽還在。他吃點茶水,換掉沾染泥土的衣袍,出來就開始下雨。

韓子仁沒帶傘,小太子令張順子去東邊的章城門等他——這一年來小太子都是從那邊出去。

小太子點頭:“父皇,這是上天送王夫人一程嗎?”

劉徹愣了愣神,顯然沒料到兒子會這樣問。

“她,倒也沒有那麼大福分。”劉徹微微搖頭,看到兒子一臉若有所思的樣子,忽然想起什麼,“你知道?”

小太子:“枇杷、吳琢都知道。”

劉徹瞬間明白,兒子聽身邊人說的。

“這不是你該關心的事。”

小太子把右手舉到他眼前。

劉徹不明所以。

“水泡。”

劉徹把心疼的話咽回去,“多練幾次就好了。”

“磨出繭子當然就沒有水泡啦。”小太子白了老父親一眼。

劉徹失笑:“既然這麼懂還跟父皇撒嬌?”

小太子眼珠一轉,劉徹害怕:“據兒,幾日沒去椒房殿了?”

這是攆他走呢。

小太子:“下午陪母後。”

上午陪父皇?兒子倒也不必這般不偏不倚。

劉徹感慨人命脆弱,小太子也突然意識到人真的很脆弱。

前世太子從未聽說過誰誰病逝,隻聽說過渡劫失敗、誰誰遭到暗算丟掉性命。王夫人的事令小太子意識到,父皇看著健碩,不一定健康。

小太子在老父親懷裡賴一會,起來令小黃門準備茶點。

劉徹:“渴了?”

“父皇,我好累的。”

劉徹衝黃門招招手:“去給太子拿百金。”無奈地揪住兒子的耳朵,“朕欠他的!”

“父皇還記得我在木箱裡種的白花嗎?剛才全移到地裡去了。”小太子說完無奈地瞥他,老父親竟然這麼不信任他。

劉徹詫異:“真累啊?誰叫你一撒嬌不是想出去就是想要錢。無事不登宣室殿。”

“有嗎?”小太子才不承認。

小太子到他右邊坐下,面前一堆奏章,看來老父親心情很不好,奏章一個沒看。

休沐日,小太子也不想看,靠老父親身上等茶水。

茶點送上來,小太子瞬間很精神,打開壺蓋看看茶湯裡頭有什麼。

劉徹無奈地搖頭,幼稚!

小太子趁著蓋蓋的時候往裡頭丟一粒補血“糖丸”,接著給老父親倒一杯,自己道一點點。

“不是渴了嗎?”

小太子:“父皇渴了。”

劉徹失笑:“就你機靈。”

春日的殿外溫暖,殿內陰涼。此時又變天了,殿內越發陰冷。一杯熱茶緩緩下去,劉徹舒服了許多。

小太子見老父親眉頭舒展,又給他倒一杯。

劉徹拉著他坐下:“用不著你伺候。”習慣性拿起奏章又想放下。小太子見他猶豫,替他拿下來,“父皇,今天休沐。”

劉徹順勢笑著應下來:“那明日再看。”

春耕時節事情多,小太子懷疑老父親忍不到明日。

管他呢,反正他下午去椒房殿,看不見就當不知道老父親辛苦。

小太子午睡醒來到椒房殿,衛子夫才醒,沒心思逗兒子。

小太子當回到太子宮,使喚韓蓮子等人跟使喚枇杷一樣。

婢女送來茶點,小太子考慮到母後不踢球也不愛走動,放一粒強身“糖丸”。

衛子夫想喝點茶水醒醒困,接過兒子遞來的杯子毫不猶豫地全喝下去。

小太子看著母後斷斷續續把水壺裡的茶喝得七七八八才叫人加水。

恰好此時三位公主來了,小太子給她們各滿一杯。

衛長公主試探地問:“據兒缺錢了?”

小太子送她一記白眼。

三公主忍不住說:“據兒,你今日好乖啊。”

小太子委屈巴巴地撲到母後懷裡。

衛子夫逗他:“誰說男女授受不親?”問三個女兒,“還記得嗎?”

隻要臉皮夠厚看,誰都拿他無可奈何。

小太子搖搖頭:“母後,我孝順嗎?”

衛子夫差點被點心嗆著,哪有人自己誇自己孝順。

“母後,我是天下第一孝子。”

衛子夫:“因為給母後端茶?”

“因為我是太子啊。”

衛子夫被口水嗆著,蓮子慌忙上前幫她舒緩。衛長公主一把抓過弟弟,捏捏他的小臉:“我看看究竟有多厚。”

小太子嫌棄地撥開她的手,明知故問:“母後,怎麼了?”

“你先不要說話。”衛子夫抬抬手。等她直起腰,眼睛都咳紅了。

小太子捂住嘴巴,眨著眼睛看他母親。

衛子夫想歎氣,兒子真是又氣人又可人。

今日怎麼就下雨了呢。

要是豔陽高照,兒子哪有空來探望她。

早出去禍害彆人了。

衛子夫令韓蓮子給他拿百金。

小太子搖頭:“我有錢。”

“母後比你有錢。回頭想買什麼買什麼。但不可以——”

“賭錢?”

衛子夫很是詫異。

“父皇說過。”小太子翻白眼,“人家早就不耍錢了。一點不好玩。”說著,一頓,轉向三位阿姊,“下棋嗎?”

衛長公主不想給自己添堵,揉著額角說頭疼。

二公主要跟三公主玩六博棋。

雖然朝廷下了禁賭令,但並沒有禁止玩六博棋。有些人跟從今往後不能玩了一樣,蓋因習慣了賭錢,不能賭點什麼,玩六博棋比不玩還難受。

衛子夫:“母後和你下吧。”

“母後,你不可以欺負我啊。”

衛子夫心說,這話該我說才是。

不想跟他浪費口水,衛子夫隻想今天快點過去,兒子去煩旁人。

石慶習慣了一天上兩炷香的課,反而覺著太傅易當。

翌日上午,結束上午的課程,石慶出宮尋親問友。下午未時左右回到宮裡上下午的課。

石慶的兄弟們很替他擔憂。

可憐太傅不敢說實話,陛下不希望太子殿下小小年紀背負太多,半真半假地解釋,太子老師不止他一人。

這幾年太子快集齊三公九卿了。

話說回來,小太子平白得了兩百金,自然不能放著落灰。

休沐日這天,小太子早早起來用了早飯,城門打開他就出宮。

小太子直奔最熟悉的茶肆。掌櫃的看似在門外迎客,其實等小太子。一看到他掌櫃的就迎上去:“公子,您吩咐小人的事有眉目了。”

食客建議掌櫃的去長平侯府,趁機跟長平侯攀上關係。掌櫃的認為小衛公子並不喜歡這樣,雖然蠢蠢欲動,但一直忍著沒去。

掌櫃的見小孩眉開眼笑,慶幸自己忍住了。

“公子,這邊請。”

掌櫃的叫他坐到最裡面,然後令小夥計去尋人。

韓子仁:“您說的眉目不是長安人氏吧?”

“就知道瞞不過韓公子。他乃東越人。他的家鄉有很多人種這個。”掌櫃的把隨身攜帶的白花拿出來,“不如公子給在下的軟,但也是白色的,花朵也跟韓公子說的一樣。他還說有桂花樹那麼高。小人這幾天尋思,這東西塞在布裡頭,做成被褥,不仔細摸,跟絲綿被一樣啊。這豈不是樹上結蠶絲?”

小太子點頭:“所以叫你打聽啊。”

掌櫃的壓低聲音:“小公子是想給大將軍麾下的兵將做棉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