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子才沒空賭錢。
“父皇不信任我, 我要把他的錢花光光。”小太子賭氣似的跟春望說。
春望笑著安撫:“陛下有錢,殿下隨便花。”
小太子重重地點頭,“我吃過飯就出去買買買。”
春望:“不可。殿下, 此時出宮您到東市轉一圈天就黑了。”
“下次啊?”
春望:“你不是上四休二嗎?您求求陛下,第五日就可以出去。休沐還可以邀請您的表兄弟來陪您踢球。”
言之有理, 小太子決定過幾天再去。
春望回去稟報, 小太子看到錢很開心。
劉徹嘴上嫌棄:“他有傷心難過嗎?哪天他不能走動了也敢說, 衣來伸手飯來張口, 不用讀書學騎射。”
哪有這麼詛咒兒子的。
春望無語又想笑:“奴婢沒提犁和耙。”
“你問他也是兩個答案。”劉徹不待他發問, “一是聽說, 二是自己想到的。”
春望驚得雙目圓睜。
太子殿下乃天神下凡!?
“想什麼呢?”
天神入凡塵是來渡劫的。兒子打小沒遭過難,怎麼能是天神。
劉徹瞪一眼春望:“還記得大將軍首次出征到哪裡?朕問他有沒有想過孤軍深入乃兵家大忌。你猜大將軍怎麼說?他不敢忘。他知道沿途匈奴極少。向導都不知道,他知道!頭一次朕可以說他無知無畏,後面幾次大勝作何解釋?還有冠軍侯個滑頭小子,一口咬定他迷路。有些人就是有這種我們認為得天眷顧的好運。
“據兒以前沒提過犁和耙。去年秋張順子在太子宮種小麥, 他也沒想到犁和耙。他認為犁地費勁,想到好用的, 跟他舅看到幾處牲畜糞便就敢一路往北是一個道理。”
大將軍和冠軍侯舅甥二人一戰封侯, 可以解釋為他們得天眷顧。可一路上沒繞彎子, 像是早就知道匈奴在此等候,真真無解。
“平日裡沒少私下裡議論朕聽不得真話吧?”
春望嚇得跪地:“奴婢不敢!”
“起來!”劉徹從不畏懼流言蜚語,“你看到博望苑的農奴用耙子一點點耙地想到什麼?”
春望:“奴婢愚鈍,隻能想到他們會不會偷懶。”
“那你好比公孫賀看到幾處牲畜糞便隻會想到匈奴牧民。”
春望下意識說:“都會這樣認為吧。”想起大將軍倏然把餘下的話咽回去。
劉徹:“據兒過目不忘, 你認為他聰慧過人。殊不知如果僅僅是這一點, 並不稀奇。桑弘羊從來沒有用過算盤。大軍出征籌備糧草,那麼龐大的數字也不需要埋頭苦算。這也能說他運氣好?天賦!多年以前有人高呼,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可他們一樣得承認有人就是天生力大。”
春望感覺陛下像是在說服他自己相信小太子隻是天賦出眾, 並非天賜麟兒。
可是可能嗎?
陛下擔心什麼呢?
上蒼既然已經賜給陛下,還能收回去不成。
想到這裡,春望頓時茅塞頓開,陛下信鬼神啊。
春望很是無語,大漢民富國強沒有一絲亡國之相,儲君怎會早夭。話又說回來,小太子真乃天神下凡,還沒及冠就返回天庭,他下來做甚?跟豪強賭錢,跟親人撒嬌嗎。
此時春望確實不敢說真話。
“陛下教訓的是。天神下凡,天生好運這類說辭不過是庸人為自己的平庸找的借口罷了。”
劉徹頷首:“同為校尉,同樣被衛青派去追擊東躲西跑的匈奴,去病追到匈奴單於叔父,殺其外祖父。李廣和趙信隻斬俘一些匈奴兵卒,無一貴人。百姓是不是又在替李廣可惜?不如霍去病運氣好。他迷路全軍覆沒,霍去病迷路勇冠三軍。”
春望很少出去不清楚。他找來一個常去各府衙宣召的小黃門,問其是否知曉。
小黃門不如春望人老成精,春望話音落下,他就驚得不由自主地抬頭,仿佛奇怪高高在上的帝王怎知市井流言。
那是因為劉徹還是“平陽侯”的時候就不止一次聽百姓議論過。
劉徹令其退下:“朕希望據兒再無憂無慮幾年。”
“奴婢這就去博望苑告訴他們犁和耙其實是殿下在西市書店裡看到的。”
劉徹:“無論犁耙,還是良種,都不是據兒該操心的事。朕不希望這些事變成他的責任。”
“陛下乃萬民之主,平民百姓能不能吃上飯,會不會因為無衣可穿揭竿而起是陛下該考慮的事。”
劉徹瞪他:“你可以走了。”
博望苑小吏聽春望說陛下擔心以後有人挑出來埋怨太子把他的發明據為己有,心想陛下太謹慎了。他就算逢人就說犁和耙是小太子研製出來的也沒人信,殿下才幾歲啊。
小吏跟春望一個德行,心裡瞎嘀咕,面上十分乖順,不住地頻頻稱“諾”。
小太子忍不住打個噴嚏,韓子仁給他裹上鬥篷。小太子揉揉鼻子:“我身體好著呢。”
“身體好還打噴嚏?”
小太子點頭:“父皇想我了。枇杷,有沒有點心?我給父皇送去。”
枇杷把點心放在輕巧的竹編食盒裡:“婢子給殿下做的陛下一不定愛吃。”
“我的點心父皇都愛吃。”小太子指一下韓子仁。韓子仁拎著小食盒送他到宣室外。
劉徹聽到腳步聲抬頭看一眼繼續批奏章。
小太子拽掉鬥篷,黃門接過去。小太子身上利索,拎著食盒跑過去。劉徹怕他拎著東西身體不穩摔到,朱筆一扔迎上去:“慢點!”
小太子停下,雙手舉起食盒:“父皇餓不餓?”
劉徹一手接過去一手牽著兒子:“不想想怎麼用朕給你的千金,找朕乾嗎?”
“我想父皇了啊。”小太子應的乾脆利落。
劉徹無奈地微微搖頭:“想父皇給你的錢?”
“錢也想。父皇可以再給我一點嗎?”
劉徹捏一下兒子的臉:“做人不可貪得無厭。”食盒放禦案上,劉徹令小孩自己玩,他處理完奏章再吃。
小太子看著他右手邊高高的奏章,心說春耕還沒開始,勞役、兵役也沒開始,草原上冰雪覆蓋,藩王擔心步淮南王後塵一個比一個乖,哪來那麼多事。
小太子移到右邊翻開一卷,頓時想翻白眼,得一金色鯉魚,重達五十斤,乃吉兆,請陛下示下。
這等小事還要請示?難怪父皇那麼忙。
黃河那麼寬廣,漁民無法打撈,偶爾竄出個幾十斤重的鯉魚有何稀奇。
小太子抬手扔到左邊。
劉徹嚇一跳:“亂扔什麼呢?據兒,不聽話父皇生氣了。”
“我還生氣了呢。”小太子拿回奏章往他手裡一塞,“自己看。”
劉徹心下納悶,難道跟他有關。
看清內容,劉徹無語又好笑:“該扔!”
忽然意識到一件事,兒子能得懂上面的字。
“據兒,這上面的字你都認識?”
小太子大言不慚:“這裡所有的字我都認識。”
劉徹權當沒聽見這句:“那你幫父皇看看還有沒有這樣的奏章。如果還有放地上,不許亂扔。”
小太子點頭:“父皇,枇杷說竹簡引火可好用了。父皇,我可以拿回去——”
“你不可以!”劉徹瞪他,“不想看朕叫人送你回去。”
小太子氣得嘟囔:“看就看!”
劉徹衝拿著鬥篷的黃門招招手,給兒子披上鬥篷。
“父皇,你吃點心,枇杷給我做的,比東市買的好吃。”
劉徹也想看看兒子是不是真分得清輕重緩急,一手吃著點心,一手翻開兒子扔到地上的竹簡,確實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小事。劉徹很是欣慰。
“據兒為何覺著這些事不該上報?”
小太子:“抓條大鯉魚就是吉兆,我的小雞下個大雞蛋,是不是也是吉兆?”不待老父親回答,“韓韓說不是。”指著他手裡的奏章,“鄉野有一女,如仙女下凡。仙女不來京師,往野地裡跑?這個仙女是傻子嗎?”
“噗!”劉徹口中的點心全噴到禦案上。
小黃門忍著笑過來收拾。
劉徹擦擦嘴,忍著咳嗽說:“彆說了,你先看,看完再說。”
小太子鼓著小臉:“居然比陳家表兄還笨。”
劉徹心說,他那個外甥一點不笨,隻是不學無術。
“父皇,看這個,這個,還說發現一顆東海夜明珠。”
劉徹看過去:“喜歡?”
小太子:“不就是個大一點的珍珠嗎。”
“夜明珠。”劉徹懷疑兒子不懂什麼是“夜明珠”。
小太子點頭:“我知道啊。我晚上又不看書習武,要夜明珠作甚?”
好有道理!
劉徹:“不看書也可以用。”
“耽誤我睡覺。”小太子一臉嫌棄,“父皇喜歡夜明珠嗎?”
劉徹明白兒子的意思:“朕是說朕庫房裡也有夜明珠。”
“不要給我。父皇給小阿姊吧。小阿姊膽小鬼。這麼大了還要婢女陪她睡覺。”
劉徹知道小女兒乖巧,倒不知道她竟如此膽小:“朕回頭就叫人給他送去。還有嗎?”
小太子扔下“夜明珠奏章”,“父皇,這個夜明珠一定不是太守發現的。父皇不要,太守會不會據為己有啊?”
劉徹叫他先回答,他怎知不是太守發現的。
“太守不用在府衙處理公務嗎?東海夜明珠,海上欸。”小太子皺眉,老父親變笨了嗎,怎麼連這麼簡單的事都不懂。
劉徹摸摸兒子的小腦袋:“依你之見,朕得收下,歸入國庫。還得去一道聖旨,日後不可令人尋找夜明珠。”
小太子連連點頭,父皇說得對。
“父皇,你好聰明啊,我就沒有想到這些。”小太子握著小拳頭發誓,“我以後一定要比父皇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