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徹一個箭步上去, 夾著小太子,揚起巴掌就打。
“哇啊——”
小孩嚎啕大哭,劉徹的手僵在半空中, 他還沒打呢。
“不許哭!”劉徹氣得怒吼。
小孩攥著兩個小拳頭抹淚,委屈地低聲抽噎。
眾將士禁不住勸:“太子還小,陛下,有話好好說。”
“陛下,小孩不懂。臣像太子這麼小的時候敢跳井爬樹,站在驢背上算什麼。”
劉徹無奈地說:“他跟你們不一樣。”
“是,太子哪能跟我們一樣。可他終歸是個孩子。全天下的孩子總是一樣的吧。”
劉徹張了張口,要他怎麼解釋這些人才明白。劉徹雙手抱起兒子, 叫小孩轉向他, 不出他所料,小孩眼皮被他用手背搓紅了, 眼角乾乾淨淨。
“怎麼乾嚎沒眼淚?”
此話一出, 眾將士朝小孩看去,小孩用小拳頭擋住眼睛,眾將士什麼也沒看見, 隻聽見小孩低聲抽噎。
劉徹氣得單手抱住兒子, 一手抓住小孩的兩個拳頭,猛地拉下來。
衛青鬆了口氣:“沒哭?”
小孩委委屈屈地說:“在路上啊。”
眾將士頓時神色複雜, 有人想笑,有人呆滯, 有人無法相信眼前的小鬼頭是年僅五歲的太子殿下。不, 確切地說,四歲零五個月。
劉徹一時好氣又好笑。
霍去病笑出聲:“沒哭就沒哭,還眼淚在路上。跟誰學的?”
“你還笑?”劉徹吼他。
霍去病臉上的笑凝固, 這是不舍得教訓兒子,改收拾他?
“我一直在據兒身邊。”霍去病又不是無知蠢貨,怎麼可能貿然叫小太子坐到驢背上。他打聽過,那頭驢溫順。小太子坐上去之後,他一直緊挨著驢,是這些人大驚小怪罷了。
劉徹深呼吸:“朕還得謝謝你?”
“這倒不必。”霍去病下意識說。
劉徹噎住,衛青訓外甥:“閉嘴!這事回去再跟你算!陛下,是不是先回帳中?”
劉徹抱著兒子回去,一場轟轟烈烈的鬨劇就此結束。眾將士反倒有些意猶未儘,三三兩兩聚到一處“小太子膽大。”“像大將軍。”“依我看更像陛下。”“陛下幼時沒有小太子勇敢。”“外甥像舅,更像大將軍。”
“舅舅!”小孩伸手,“抱抱。”
劉徹抱緊他:“老實點!”
“舅舅,抱抱。”小孩委屈巴巴望著衛青,仿佛他是小孩唯一希望。
衛青對自家長子狠得下心,該打打該訓訓,也舍得收拾霍去病,也舍得數落公孫敬聲。唯獨不敢招惹小外甥,太會撒嬌,招架不住。
衛青彆過臉,大步往帳中走。
守在帳外的兵卒看到大將軍先陛下入帳,潛意識認為陛下做了什麼,惹得大將軍忘記尊卑。兵將佩服——平日裡大將軍脾氣和善,待人親厚。這麼一會陛下就能叫大將軍失態,不愧是陛下啊。
劉徹要知道兵卒這樣想,一定大呼冤枉。
步入帳中,劉徹把兒子放地上,小孩扭頭抱住霍去病的雙腿。小孩跑太快,直到他被霍去病抱在懷裡,劉徹才反應過來:“給我!”
霍去病敢把小表弟放到驢背上確實因為劉徹不止跟一個人念叨,小孩懶,不想學騎馬。既然要教小孩騎馬,那麼首先得練練其膽量。不然到馬背上嚇得大呼小叫,抓馬毛,驚著馬,就算陛下在小孩身後,父子二人也有可能被一起甩下馬。
哪成想說一不二,乾綱獨斷的皇帝這次隻是嘴上說說,連兒子坐到驢背上都接受不了。
霍去病:“我的主意,陛下要罵就罵我。”
“也是你叫據兒站到驢背上?”
霍去病沒有攛掇,隻是看到小孩想站起來,他說幾句“不怕,表兄在。”
“那頭驢不是匈奴放養的驢,是拉車用的。一般情況下不會受驚。”
劉徹:“情況突變呢?”
霍去病張了張口想繼續解釋,聽到小表弟突然問:“父皇,為什麼情況突變?”
劉徹想說沒你的事,到嘴邊咽回去,沒他的事誰的事!
“遇到驢很害怕的事,它突然帶著你跑走,你還能見著父皇嗎?”
小孩搖頭,扁扁嘴想哭。
劉徹不由得心軟:“以後還敢嗎?”
“不敢了。”小孩一臉委屈,“父皇,馬會不會突然跑走啊?”
劉徹語塞。
霍去病捏捏小表弟乾淨的小臉,乾得漂亮!
衛青冷靜下來也記起陛下跟他抱怨過,兒子不要太傅,也不要學騎射。此時顯然不宜再提陛下那些口是心非的抱怨:“陛下,這事不如順其自然。”
劉徹冷哼:“不是你兒子!”
衛青噎了一下,又不講理了。
好在衛青也習慣了:“臣的意思,不如趁機教據兒騎驢,儘快教會他騎馬。至少日後驢馬受驚,他知道如何脫身。”
“他才五歲!”劉徹禁不住大聲提醒。
霍去病用小表弟的小腦袋當著自己,默默翻個白眼。
衛青直面皇帝,沒有這種機會,暗暗腹誹,誰說五歲不小了?反正他從來沒有說過。
“匈奴的孩子四周歲就敢策馬狂奔。臣俘虜的匈奴裡頭不少六七歲的孩子,騎齡皆兩到三年。大漢太子不如匈奴小兒?”
劉徹張張嘴:“……激將法對朕沒用!”
衛青不用激將法,擺事實,宮裡有馬廄,陛下能日日盯著小太子,不許他靠近馬廄。太子身邊人不少,他想去誰敢阻攔。
劉徹聽到衛青這些話,瞪兒子:“你以前乖乖跟父皇學騎馬,哪有今天這些事。”
“父皇為什麼不,不告訴我,騎馬好玩?”小孩倒打一耙。
劉徹揚起巴掌又想打孩子。
小孩抱緊霍去病的脖子。
衛青不想摻和,把寶劍掛回原處,匕首彆在腰間。雖身處軍營,由於是炎炎夏日,又在關中,匈奴細作、豪強遊俠不敢闖入,衛青就穿一身灰色長袍。淺銀色、近灰色匕首放在腰間,乍一看很像腰帶上的配飾。
劉徹眼角餘光看到他的動作,轉過身看個真切:“原來匕首放在這裡。難怪朕一直沒發現。”
衛青臉色微變,極快的一瞬間他就恢複過來,還是被眼尖的劉徹捕捉到。劉徹不信衛青腰藏匕首是想對他不利。衛青隻是習慣留一手,哪怕身處全聽他號令的軍中。
既如此他慌什麼。
劉徹打算回去再問,就想繼續教訓兒子,霍去病避開他的視線,顯得很心虛。
剛才小孩站在驢背上,霍去病被他抓個正著都不心虛,這會虛什麼。
劉徹心中忽然一動,一個箭步到衛青跟前,趁其不備抽走匕首,刷一下打開,寒光儘現。衛青張開的嘴巴閉上,霍去病伸出的一隻手僵住。劉徹見狀輕笑一聲,仔細看看匕首,合起來扔給衛青。
霍去病脫口道:“陛下不要?”
“朕要匕首做什麼?過幾日秋獵割烤肉?”
霍去病語塞。
衛青打量一番天子神色,好像一點也不意外:“陛下知道?”
“據兒送你的?”劉徹神色篤定。
衛青想解釋,聽到小外甥奶裡奶氣地說:“是呀。我送舅舅的。”
霍去病捂住表弟的嘴。
劉徹:“你也有。朕現在就想知道趙破奴有沒有。”
霍去病鬆開小孩,小孩接著說:“有啊。”
劉徹挑眉:“據兒——”
“不一樣。”霍去病不希望他誤會。改日叫趙破奴的匕首拿出來給他看看,趙破奴上哪兒變一把去。
劉徹:“朕料到了。”
舅甥二人好奇,他是怎麼精確猜到這一點的。
小孩送了父母和姊妹寶物,太後隻收到一副有錢就能買到的圍棋。可見禮物並非正好。其次趙破奴心裡頭藏不事,他得了一把匕首得走到哪兒帶到哪兒。劉徹仔細回想,從來沒有在趙破奴腰間看到匕首。
“知子莫若父。”劉徹懶得解釋,用此敷衍二人。
小孩點頭:“父皇知道我。父皇,我想騎驢。”
“你不想!”劉徹又想打孩子,“知子莫若父是指父皇了解你,不是你想做什麼,朕就允許你做什麼。”
小孩不理解,父皇為何不許。
“你還小。”劉徹隻能這樣說。
霍去病頓時覺著又有樂子看了。果然,他聽到小表弟問:“可以不上學嗎?”
劉徹心累的閉上眼:“霍去病,朕不想看到他。今天一天都不想看到他。”
“諾!”霍去病歡快地應一聲,抱著表弟出去:“騎驢嘍~~~”
看熱鬨不嫌事大的兵將此時都在帳外,等著陛下打孩子,結果等來小太子全須全尾出來。眾將士大失所望,轉瞬間就打起精神,攛掇小太子上馬。
方才是他們過於緊張,是他們寡聞少見,重來,必須重來!
霍去病理都沒理,帶著表弟去找那頭溫順的驢。這次不許小孩倒坐,叫他坐正,霍去病牽著驢慢慢走。之前敢由著小孩站起來也是因為驢一動未動,仿佛知道自己已是階下囚,乖乖聽話,死罪可免。
殊不知牲口跟人呆久了,多多少少有點靈性。霍去病和劉據都沒有危險,驢又沒被喂毒紮針,需要錘死掙紮,它是頭蠢驢也不會左躲右閃不許漢人碰。
漢人匈奴人都是人,馱誰不是馱。
衛青見皇帝一臉愁容,滿心無力的樣子,決定不再提外甥騎驢:“陛下,臣想把賞錢折成牲畜。”
劉徹:“你帳下不止一人可得百金,換成牲畜得多少?”
衛青認真算過:“幾乎所有人都置辦了田地。換成牛省得他們買。牲畜市場也沒有那麼多牛賣給他們。”
“牛多嗎?”
衛青:“牛不夠賞驢。地裡的莊稼收上來總得拉回去。”
劉徹點頭:“公母讓他們自己決定,但務必全記下。敢養幾天宰了吃,朕饒不了他們。”
衛青知道牛不可私自宰殺,不懂驢為何也不行。可一想他心裡有氣還沒發出來,決定咽回去,不管不問。
太陽偏西,劉徹帶著兒子回到椒房殿,把小孩往衛子夫懷裡一塞:“管管你兒子!”
衛子夫翻個白眼,自個管不住知道找她了。
“據兒,軍營好玩嗎?”
小孩點頭:“好玩。”
好多身上有霧的人,還不是灰色的。
老父親運氣真好。
難怪他算到自己前半生順從。
那些人皆是二舅帶出來的,有二舅在,誰敢給他添堵啊。
劉徹:“告訴你母後,什麼最好玩。”
父皇反複無常最好玩。
要不是今日,他真以為老父親希望他四歲學騎馬,五歲學射箭,六歲弓馬嫻熟,七歲可上陣殺敵。
小孩猶猶豫豫說:“父皇生氣了。父皇,彆生氣了,以後我不騎驢,也不騎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