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徹拿下來, 猶豫片刻戴回去,看了看又拿下來。
劉據奇怪,皇帝老子又怎麼了啊。
“父皇不喜歡嗎?”
劉徹很怕兒子下一句說,給母後吧。
“據兒送的東西父皇都喜歡。”可是太孩子氣, 他隻能一個人的時候戴啊。
這東西叫皇後看見, 皇後都得趁機奚落他。
後妃不敢明著嘲諷他,也會暗暗懷疑他的腦袋是否有病。
除非他不常去後宮。不然難免大意疏忽, 繼而被後妃發現。
兒子為何不給他買個他這個年齡的人戴的啊。
以前送幾個女兒的玉件就很好。
劉徹歎了口氣, 人呐, 就是不知足。
沒有的時候希望有, 有了就希望有更好的。
小孩滿眼疑惑,父皇喜歡怎麼不戴啊。
劉徹看懂兒子的意思,戴上龍崽子形玉雕。可劉徹還是彆扭得很。他猶豫片刻,塞裡衣裡頭, 反正玉不冰人。隨後又給兒子戴好。
小孩從他懷裡起來:“父皇,我走啦。”
劉徹一愣一愣:“走?去哪兒?”
“去母後那兒啊。”小孩愈發不明白, 父皇今日好奇怪啊。
劉徹尷尬,總不能說他忘了吧。
“是該去椒房殿。”劉徹想想也沒什麼要事, 牽著兒子的小手,隨他前往椒房殿。
要說帝後不愧是夫妻呢。
皇後看到玉雕先想到的也是三個女兒帶的小玩意。劉徹提醒她不是一起買的,皇後仔細看看, 這次玉料乍一看不如上次好, 但裡頭仿佛沁滿水。
“不止這一個吧?”皇後很是篤定。
劉徹從裡衣裡頭拿出來, 他攥著小玉雕:“不許笑。”
“怎麼了?”皇後滿臉狐疑, “有破損?”
不怪皇後這樣認為,劉據送出的東西都有人用過的痕跡,磕著碰著在所難免。
也是因為這點, 帝後二人一直認為兒子尋到的寶物出自高人之手,他們莫強求,順其自然。蓋因高人都是來無影去無蹤。
劉徹鬆手,皇後看去過,撲哧笑出聲。
“朕就知道!”劉徹瞪她一眼,把“龍崽子”塞回去。
小孩看看父皇看看母後:“母後,笑什麼?”
皇後收起笑容,可一想到堪稱瘮人的“小醜龍”,皇後又禁不住想笑。
“夠了!”劉徹拔高聲音。
皇後一見要惱羞成怒,輕咳一聲壓下笑意,拉過兒子:“母後不缺這個,留據兒戴吧。”
劉徹嗤一聲。
皇後看他:“那把你的給兒子,讓陛下當個好父親。”
劉徹衝兒子招招手,小孩過去,劉徹把兒子按到腿上,從他衣裳裡頭拉出一個:“看清楚了嗎?”
皇後訝異:“麒麟嗎?”
劉徹給兒子塞回去。
皇後笑了:“既然據兒有了,那母後就收下。”說著一頓,“這次真巧,正好龍鳳和麒麟。”
劉徹聞言忽然覺著兒子的東西不是淘寶淘來的。
據他所知,百官這些日子沒少學兒子四處尋摸他用的毛筆,然而所有人都一無所獲。為何兒子這麼容易買到,還不止一次。
一定是那位高人隻想賣給兒子。
那位高人甚至清楚兒子是大漢太子。
劉徹給衛子夫使個眼色,夫妻默契令衛子夫抱過兒子,哼著民間小調搖籃曲,劉據不知道父母又作什麼,不過無論什麼他都不怕,任由思緒慢慢飄遠,慢慢進入夢鄉。
小宮女把他送去皇後寢室。衛子夫屏退左右:“陛下想說什麼?”
劉徹把他的猜測說出來。
衛子夫揉揉額角,陛下怎麼又犯病了。
“你彆不信!”
衛子夫:“那位高人為何做這種損己利人的好事?可能是仙人,跟我們搶據兒?”
劉徹迷信鬼神,很難不往這方面聯想:“朕懷疑他在某個你我無法想象的地方等著據兒長大。”
“據兒長大後不願意離開父母,仙人還敢逼據兒?據兒的性子陛下又不是不了解。一周歲那日就敢打敬聲。平日裡也是誰也不怕。”
劉徹點頭:“你說得也是。”
“妾身知道冬日裡沒有多少事。陛下閒著無事,下棋吧。”衛子夫拿出案幾下方的圍棋。
劉徹按住盒子:“萬一呢?”
“人還能爭過天?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劉徹皺眉,這是一個當母親的該說的話嗎。
衛子夫無奈:“陛下,您和妾身待把據兒如何?據兒孝順嗎?據兒舍得離開父母投向他人嗎?”
劉徹不假思索地說:“不會!”
“那話說回來了,他敢逼據兒?不怕魚死網破嗎?”
劉徹搖搖頭:“你不懂,仙人的手段多著呢。”
“抹去據兒的記憶?他還是仙人嗎?妖魔鬼怪差不多。”
劉徹思索片刻,不得不承認皇後所言甚是。
衛子夫哪是看得明白,分明是因為她不信鬼神。
以前衛子夫相信。
劉徹折騰這麼多年,術士來了一撥走了一撥又來一撥,不是自認功力欠缺,就是神棍,以至於衛子夫確定,就算有鬼神也不是那麼好遇的。
鄉民常說,小孩魂魄不穩容易被勾走。
既然神仙鬼怪看上兒子,為何不把他迷走,還等他一點點長大。
吃飽了撐得閒著沒事乾啊。
“陛下,以後切勿在據兒跟前說什麼鬼怪。妾身怕他好奇迷上修道。”
劉徹下意識點頭,忽然想起他還養了許多術士。劉徹頓時坐不住,前往溫室殿,招來春望,叫他告訴那些術士,以後無召不得入宮。
春望懷疑皇帝出去一趟撞著腦袋了。
可他也不敢陽奉陰違甚至不為,隻能扮黑臉,找那些術士要回自由出入禁宮的令牌,又同他們低語一番,把此事推到太後身上——太後近日暗示過陛下,不希望他養太多術士。
太後以前處死劉徹最為親近人之一韓嫣,如今江充因她時日無多,很難等到開春。在術士眼中太後是大漢最不可招惹的人,所以一個比一個痛快。
術士也是五日一休。
這還沒到休沐日,依然個個包袱款款躲回家去。
一天出去許多術士,宮裡議論紛紛,出什麼事了啊。太後不愛出來,不等於她身邊人也天天窩在長信殿。不日太後就聽說此事,召皇帝去東宮,稱他早該如此。隨即又問,兒子渾了十幾年,怎麼人到中年突然迷途知返。
自是因為尋覓無果的鬼神就在我身邊啊。可惜這話劉徹不敢說,怕母後嘮叨個沒完。
無論皇帝還是太子都很怕來自母親的關懷。
劉徹又不能一聲不吭,他就胡扯,那些術士其實都是騙吃騙喝的騙子。
王太後脫口道:“你才知道?”
沒法聊,沒法聊了。
皇帝氣得走人。
太後心腹宮女擔心:“陛下好像很生氣。”
“惱羞成怒。不必管他。過些日子還會請回來一群術士。”太後搖頭,“他能忍三年都算哀家小人之心。”
沒到開春劉徹又想令人舉薦術士,或下詔招攬術士。不過這次在看到兒子的時候,劉徹忍住了。
幾日後,收到某地大旱的消息,劉徹又蠢蠢欲動,意圖招術士祈福求雨。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求又有什麼用。
劉徹抽調官吏和兵卒,前往乾旱最嚴重的地方賑災——為鄉民提供補種的良種以及上半年口糧。
有災就有亂。
朝廷出兵及時,沒有發生大的暴/亂,災民安心等著雨來。
這場雨一直憋到四月才下下來。
春種來不及了,好在今年還可以再種一茬。
就在災區莊稼露頭之際,朝廷揮師北上。
匈奴連著兩年入關燒殺搶掠,無論關外還是關中百姓都憋著一口氣。衛青出兵那日,沿途百姓夾道相送。
說起來也跟衛青上次出兵全甲兵而歸有關。
自古一將功成萬骨枯。所以兵卒家人很怕打仗。
衛青卻可以做到不失一兵一卒,打匈奴跟過家家似的,主將不貪功,封侯變得很容易,誰舍得不支持他。不過也因為衛青叫打匈奴變得簡單,很多人認為他上他也行。
衛青出兵這日,劉據要出去看熱鬨。
小孩從未看過大軍開拔。
劉徹對衛青有信心,心情頗佳,索性換下一身華服,帶著變裝後的禁衛,領著兒子出城送他小舅子。
衛青不經意間瞥到天家父子,差點摔下馬。
得虧他騎射工夫極好,可以做到人馬合一,馬調整一下身體,及時托住他。
小孩揮著小手大聲喊:“舅舅!”
衛青又差點變臉,小外甥瞎喊什麼呢。
劉徹身前身後左右百姓齊刷刷回頭:“小孩,你說什麼?”
小孩指著高頭大馬上的人:“舅舅啊。”
劉徹捂住兒子的嘴:“不可以亂喊!”
小孩嫌他的手鹹,使勁扒拉掉:“韓韓說,舅舅是國舅爺,國舅爺不是舅舅嗎?”
被留在宮裡的韓子仁打個噴嚏。
劉徹頓時想把人抓過來一頓怒罵,又很尷尬:“小孩子亂說。”
小孩身邊人搖頭:“說得也對。長平侯確實國舅爺。”
有人附和:“要是能多幾個這樣的國舅爺,我也不介意喊他一聲舅舅。”
有人接道:“不用覺得丟臉,又不是喊田蚡那樣的。”
劉徹臉色微變,春望想笑,可他不敢:“郎君,我們該回去了。小公子早飯用得早,該餓了。”
劉徹衝眾人點頭示意,抱著兒子擠出人群,朝遠處的馬車走去。
有人皺了皺眉:“這人我怎麼覺著像是在哪兒見過。”
跟他一起來的鄰居問:“這人儀態一看就像貴人,他兒子一看就是貴人家最受寵的小公子,你上哪兒見過去。”
“不,我肯定見過。”
春望隱隱聽到這些話:“陛下,快走。”
劉徹:“朕被看出來了?”
春望歎氣:“雖然您這幾年不常出去,可您以前三天兩頭往外跑,長安境內的鄉民沒見過您的可不多。尤其秦嶺一帶。”
劉徹臉色微變,尷尬的想堵住春望的嘴:“就你知道的多。”
劉據心說,傳言果然是有依據的。
長安百姓都認識,父皇真厲害,他得向父皇看齊。
“父皇,我們去東市吧。”
劉徹:“城空了一半,誰有心思做買賣。改日朕陪你去。”
他可不想再被人認出來。
小孩一臉可惜:“改日是幾日啊?”
“休沐日。”
小孩一臉驚喜。
劉徹直覺不好:“春望,你不是懂得多嗎,你說!”
春望真懂。但挨了一頓訓,有點擔心會挨罵,他弱弱地說:“陛下,明日休沐。”
劉徹呼吸一窒,上車前瞪他:“閉嘴!”
小孩摟緊他的脖子,一臉怕怕。
老父親頓時沒功夫跟不識相老奴計較:“不怕,不怕,父皇不是吼你。明日一早我們就去東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