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裡奶氣的童音突兀的響起,宣室殿一時陷入沉默。
劉徹瞪兒子:“怎麼答應父皇的?”
“舅舅!”小孩指著衛青,睜大的眼中滿是欣喜,舅舅怎麼在這兒啊。
面對無知幼兒,打不得訓不得,皇帝心累:“你舅是朕封的關內侯,你說他怎麼在這兒?”
小孩眨巴著眼睛表示不理解。
劉徹:“以後你就懂了。不許再說話,否則現在就給朕回去。”
反正你也不可能今日拜將明日發兵。劉據心想,民間有句話,隻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隻要我不許,看誰敢為將。
劉據朝他手上拍一下以示氣憤。膽大偷看的人心驚肉跳。衛青光明正大地瞅自家外甥,見狀直起身,膝蓋微微離地。劉徹朝小孩臉上擰一下,衛青暗暗鬆了口氣,踏實坐下去。
劉徹令眾臣繼續。
“陛下?”汲黯提醒他他還等著呢
劉徹微微抬手:“退下!”
折損那麼多精兵,如果不能十拿九穩,他不想再用李廣。
汲黯很不滿。
此人說好聽點敢直言進諫,不畏權貴,說難聽點自以為是,自視甚高,敢當眾反駁劉徹,不止一次令天子顏面掃地。為官多年功勞沒有多少,旁人步步高升,他的官越做越低,偏偏心胸狹隘,瞧不上後來居上的公孫弘,更瞧不上憑軍功封侯的衛青。
劉徹若不是不想落個容不得臣下的昏庸名聲,早把其攆回家去,“退下!”高聲嗬斥。
汲黯回到他的座位上。
能到禦前的官吏沒有一個傻子。哪怕直如汲黯也知道天子、同僚的底線在哪兒。眾臣見陛下滿臉不快,不敢再逞強或敷衍了事。
許多人都能猜到帝王的心思,於是這些人先後出列推薦衛青為將。
劉徹眉頭舒展,心存僥幸的官吏見狀也不敢自薦或推薦友人。
這種走向大大出乎劉據的意外,不由得扭頭看父皇。
劉徹滿懷欣慰,劉據疑惑,父皇想用舅舅為將?為何不直說啊。身為乾綱獨斷的帝王,用得著繞這麼大一個圈子。
凡人腦袋裡都有一條九曲黃河嗎。
劉徹有所察覺,低頭看到一張懵懵懂懂充滿了迷茫的小臉,不由得想笑,捏捏他的小臉。
小孩回神,嫌棄地撥開他的手,一個個怎麼都那麼喜歡捏他的臉啊。
劉徹抱起兒子,令眾人退下,具體何時出兵,分幾路,以後再議,隨即又令衛青留下。劉據聞言不待眾臣起身又興奮地大喊:“舅舅!”
眾臣的視線齊刷刷落到衛青身上,衛青頓時感到如坐針氈,可他又不能抱怨,蓋因小外甥他兩歲啊。
衛青苦笑地向同僚拱手:“回見。”
劉據抓住老父親的手臂踩著他的腿下去。“舅舅!”小孩一臉著急,做什麼呢?沒聽見我叫你嗎。
眾臣頓時不敢耽誤舅甥相處,三三兩兩匆匆忙忙離開宣室。
衛青抱起小孩:“你怎麼來了?”
來看熱鬨啊。
可惜不熱鬨,還不如表兄嘲諷奶姆。
小孩吧唧在他臉上親一下——想舅舅啊。
上次是在椒房殿,周圍多是自家人,此時殿內還有東方朔、司馬相如等伴駕郎官,衛青害臊,尚存少許少年氣的臉瞬間通紅通紅。
劉徹見狀心裡不酸了,甚至想笑。
劉據眨了眨眼睛,父皇母後師兄師姐啊,他這番模樣是如何做到憑軍功封侯的啊。
東方朔等人低下頭,雙肩抖動的厲害。
衛青餘光瞥到,無奈地看小外甥,跟誰學的陋習。
劉據覺著怪有意思,故意誤會他,在他另一邊臉上吧唧一口。東方朔抬頭,小殿下撤開,東方朔意識到衛青又“挨”一下,頓時笑出聲。
衛青瞪他:“陛下令先生寫的《皇太子生賦》寫好了嗎?”
東方朔寫了不少,劉徹不滿意,給他打回來了。
聞言東方朔笑不出,轉身向天子:“陛下倘若無事,微臣先行告退。”
司馬相如等人見狀也找個理由退下。
轉眼間,殿內隻剩劉徹和他身邊人以及舅甥二人。
衛青終於敢說話:“據兒,舅舅臉上臟,以後不可再親舅舅。”
小孩左右看看,很乾淨啊。
衛青半個時辰前洗的臉,自然不臟:“陛下?”不得已,衛青隻能求援。
劉徹不想幫他,乖兒子見著衛青就忘記老父親,鬨哪樣啊。不知真相的人還以為他兒子改姓衛了。雖說舅舅親是真的親,打斷骨頭連著筋,可也沒有見面就親的。
可惜朝中百官指望不上,打匈奴隻能靠舅子。劉徹衝兒子拍手:“過來,舅舅累了,叫他歇歇,改日再陪你玩兒。”
那麼聽話還是小孩嗎。
劉據摟住衛青的脖子,扭頭看老父親,就不!
劉徹走過來,小孩雙手抱住舅舅的脖子,衛青頓時感到呼吸不暢:“據兒,鬆手,鬆手,舅舅不累。”
劉徹見狀不敢生拉硬拽,朝兒子屁股上一巴掌:“鬆手!”
小孩反手給他一下。劉徹條件反射般躲開,小孩沒打到很不高興,劉徹氣笑了:“你個不孝子!”
頭一回聽到這“三個字”衛青很擔心,如今他知道陛下隻是過過嘴癮:“陛下,臣陪他玩一會兒?”
“今日不去霸上?”
霸上有許多駐軍,其中一些精兵隨衛青兩次出征匈奴,日前劉徹跟衛青提過把那些兵挑出來,這次也隨他前往塞北。
是的,衛青早就知道劉徹令他為將。劉徹跟衛青提過這次多派些兵馬,他以為此次跟他頭一次出兵一樣,幾支部隊並行。至於廷議為何沒有選出其他將軍,衛青認為陛下不知道該選誰,除了他彆人戰績都一樣,對匈奴從未勝績。
衛青:“陛下不是還沒有確定其他將軍人選?臣遲一兩日再去也無妨。”
戰場上衛青有勇有謀,生活中謹小慎微,往日劉徹說一他不會說二,不是不敢,是不會。這種把軍國大事扔在一旁的情況還是頭一次。
衛青十來歲就到劉徹身邊,足足有十年了,劉徹顯然很了解他,聞言捏住兒子的小臉,迫使他轉過頭來:“聽見沒?舅舅為了你連霸上都不去了。”
“舅舅!”劉據很高興,小嘴往他臉上移。
衛青嚇得身體後仰:“不許再親舅舅。”
劉據懷疑前世師侄喜歡親他,也是想看他失態。小孩假裝生氣,扭身衝老父親伸手。劉徹雙手背到身後:“現在想起我了?晚了!”
誰稀罕啊!劉據改摟住舅舅的脖子,趁其不備在他額頭上吧唧一口,衛青呆若木雞,小孩哈哈大笑。
衛青好氣又好笑:“故意的啊?”
劉徹此時也看出來了:“這孩子,以前怎麼沒有發現你這麼壞啊。”
小孩瞥一眼老父親,你才壞!
劉徹想說什麼,江充在殿外伸頭縮腦,像是有事稟報。劉據對衛青說:“你若有事把他給皇後送去。”
“據兒不哭不鬨,先跟著臣吧。皇後也不得閒。”後宮事務需要皇後,東宮也得照顧到,太後這一年來時常生病,皇後隔三差五得去看看,還得教導三個女兒,確實很忙。
劉徹頷首:“中午彆回去了。”
“謝陛下。”衛青抱著大外甥出去。
江充今日跟往常一樣穿得像隻“大野雞”,劉據多看幾眼。衛青解釋:“陛下年前才封的繡衣使者。”
“繡衣使者”是衣裳架子的彆稱嗎?劉據望著舅舅,眼中全是好奇。
衛青:“想知道江充來做什麼?”
小外甥說話困難,衛青沒等他回答,問守在殿外的禁衛:“江充不知今日廷議?出什麼事了嗎?”
江充此人大才沒有,不缺小算計。旁人認為衛青幾次戰勝匈奴皆是他運氣好,江充不這樣認為。哪怕不得已附和同僚,他也會在心裡補一句,可惜朝中百官隻有他運氣好。所以他很清楚衛青是不可替代的。
江充在殿外聽到衛青和皇帝閒話也不敢出言打擾。禁衛見他等得著急,叫他先回去。江充便說出他的來意。
禁衛常伴天子左右,也清楚他對衛青的態度,朝中缺了誰都不能缺少他。見他好奇,禁衛低聲直言:“太後請館陶大長公主進宮陪她解悶,大長公主走得馳道,半道上遇到江充,江充把大長公主的車馬奴仆攔下來,大長公主很生氣,江充可能怕大長公主找陛下告狀,先來找陛下為其做主。”
江充原話是他來請示陛下,此番是不是做錯了。
禁衛成天在宣室殿外,什麼破事沒見過,江充這話也就騙騙無知幼兒。
馳道乃天子禦道,太後貴為天子生母,而大漢以孝治天下,她想見的人走馳道無可厚非啊。衛青詫異:“封召入宮也不能走馳道?”
禁衛搖搖頭:“不清楚。”
劉據隱隱明白,繡衣使者就是個看馬路的。
皇帝老父親真有才,瞧這名起得多好聽。
劉據不感興趣,指著寬大的殿外:“舅舅!”
“去哪兒?”衛青衝禁衛點點頭,抱著外甥走下宣室殿。
劉據指著衛青住所方向。
衛青這幾日都在霸上,宮裡沒有什麼事需要他處理:“舅舅不累,先不過去。聽陛下說你種了菜,帶舅舅看看去?”
小孩裝不懂。
“煎藥?”
劉據指著椒房殿方向。
衛青抱他到偏殿,看到木箱裡的綠色,多少有些意外:“這些全是你種的?”
劉據去宣室的時候把他的小夥伴也帶去了。小黃門擔心它們溜進去,就叫吳琢等人把它們送回來。
吳琢等人猶豫要不要去接小殿下,看到他被衛青抱回來,鬆了一口氣。吳琢一邊令人給關內侯備茶,一邊解釋:“全是小殿下一點點種的。”
衛青:“據兒喜歡種菜?”
劉據以前又沒當過太子,不清楚未來儲君該喜歡什麼。他在舅舅額頭上親一下:“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