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燃難得有求於他,江寒之自然不會拒絕。
次日一早,他便帶著祁燃去了書肆,打算先給對方買些書本。
祁燃此番來京城路途遙遠,並未帶太多行李,書本之類的更是一本都沒帶。依著祁父的意思,京城隨處都沒買到更好的,到了京城再買新的便是。
兩人去了書肆,祁燃看得眼花繚亂,什麼都想翻開瞅瞅。
江寒之目光在他手裡的話本子上一瞥,趕忙阻止道:“這個放下,你好小,不能看這種話本,等你長大了再說。”
“這是什麼?”祁燃問。
“少問。”江寒之將他手裡的話本子拿走,換了一本《論語》給他。
祁燃卻盯著他看了半晌,說:“你比我年紀還小呢,你看過?”
“怎麼可能?我……我沒看過。”江寒之總不好說自己是上輩子看過,隻能含糊其辭。
一旁的小安聞言好奇道:“什麼書?”
“沒什麼書,不要問了。”江寒之怕小安回家朝父親亂說,急忙打發他道:“小安,你去冰水鋪子裡買三杯紅豆冰,咱們一人一份,用我的零花錢買。”
小安一聽這話高興不已,小跑著便去了。
冰在夏天極難保存,鋪子裡一次隻取一塊來用,若是做不完放著就化了。因此買冰品都要排隊,或者提前付了銀子約定好時辰來取,小安被這麼支走估計一時半會兒回不來。
江寒之幫祁燃挑了一摞書,又偷偷選了幾冊話本,預備自己拿回家看。
從前在營中,他們平日沒什麼消遣,閒來無事便會買一些話本回去傳著看。其實也沒什麼新鮮的,無外乎是狐狸精愛上了書生,或者是貴公子和嬌小姐的故事,看著也就是打發時間罷了。
“這些幫我包好,一會兒等我的小廝回來付銀子。”江寒之又看了一眼祁燃,朝夥計說:“你再幫他挑一套文房四寶吧,彆挑太差的,筆選稍微硬一點的。”
“好嘞。”夥計連連點頭。
江寒之讓祁燃在書肆候著,自己則去巷子裡找了間茅房,方便了一下。
他出來以後正要回去,忽然聽到拐角處傳來了一聲貓叫。
江寒之從小就喜歡貓,隻是他和貓接觸久了會打噴嚏,所以家裡沒有養貓。他這會兒一聽到動靜,便忍不住循聲朝裡走去,拐過彎才意識到那貓叫是人發出的,並非真的貓。
就見巷子的拐角處,立著兩個十四五歲的少年,一人手裡拿著麻繩,另一人手裡拿著個麻袋。他迅速轉身想跑,發覺背後又有兩個少年堵住了他的去路。
江寒之:……
人販子?不會吧?
這可是京城,大白天竟然會有人造次?
江寒之倒沒太害怕,隻快速思忖著眼前這四人的來曆。
“你們找錯人了吧?”他問。
“咱們得的吩咐就是教訓你。”
教訓他?
也就是說他們不是人販子。
也對,看他們的年紀不過十四五歲,應該是哪個府裡買的家奴,隻不知是得了誰的吩咐來教訓自己。
是還魂前被他教訓過的那個姓王的小子?
江寒之一時也想不起來自己還得罪過什麼人。
他覺得八成就是姓王的,年紀再稍微大點的孩子,亦或稍微再聰明點的,也不會乾出這種指使家奴出來綁架他的餿主意。
這可是京城,他爹還是京西大營的統領。兩個小孩子打架不管打成什麼樣子另當彆論,若是指使家奴出手傷人,這性質可就不一樣了。
“對付一個孩子,你們來這麼多人,是要弄死我不成?”江寒之問。
“那不至於,隻是我們家小公子說了,你會點武藝……”
“咳!”旁邊的另一人瞪了那說話的人一眼,那意思讓他少說話,繼而道:“動手吧,彆與他廢話了。”
“救命!”江寒之佯裝出害怕的模樣,半捂著腦袋眼看就要蹲下了。幾人見他如此,都不由放鬆了警惕,心道一個十來歲的孩子就算習過武能有多大能耐?
幾個少年下意識齊齊俯身去捉江寒之,卻沒想到他方隻是虛晃了一下,待四人動勢已成刹不住腳時,他卻驟然轉了方向,仗著自己個頭小身體靈活,兩手分彆探出,朝著對面那倆少年來了一招海底撈月。
“嗷嗷嗷!!!”倆人蜷著身體登時痛得嗷嗷叫。
江寒之轉身又揚起兩手,後頭那倆人目睹了方才那一幕,嚇得齊齊捂住了關鍵部位,生怕江寒之故技重施。
實則,江寒之這一招又是虛晃,反倒趁著兩人慌神之際,轉身朝著來時的巷子裡撒腿狂奔。他這會兒到底年紀小,又摸不準來人的路數,不想冒險,索性走為上策。
那倆人很快反應了過來,追著江寒之而來。
江寒之到底腿短,跑不過他們,眼看就要被追上了。這時卻聞嗖得一聲,一顆石子擦著他腦袋上方斜斜飛了過去,不偏不倚打中了後頭一人的腦門。
江寒之抬眼一掃,對上了少年自巷口探出來的目光。
祁燃就像個蟄伏在暗處的獵手,出手時又快又準又狠。
“哎呀!”
那人一個不妨,摔了個趔趄,還把同伴絆倒了。
江寒之腳步一頓,忽然想起了什麼,快步跑了回去。地上那倆人一個捂著腦袋,一個揉著腳,茫然地看向江寒之,問道:“你怎麼又回來了?”
“這位哥哥,你腦袋沒事兒吧?”江寒之一臉關切。
對方見他模樣乖順,全然忘了方才他是如何一招滅了自己倆同伴,下意識答道:“無妨。”
“那我就放心了。”
江寒之衝他一笑,一手卻在他腰間猛地一拽,扯走了他的腰牌。
若是換了他自己,肯定要溜之大吉,既然有了幫手,不妨留個證據再說。
“哎?”
“知道你們的身份,我才好報官啊。”
江寒之拿著腰牌轉身便跑,另一人又起意要追,腦門也跟著挨了一枚石子兒。
“沒想到你還會玩彈弓。”江寒之看著立在巷口的祁燃,語氣很是輕鬆,絲毫看不出慌亂。
倒是祁燃眉頭微微擰著,目光在江寒之身上掃了一圈,似乎是想確認他有沒有受傷。
恰在此時,有一小隊巡防營路過,江寒之當即上前交代了一番。
不過片刻,巡防營便利利索索地拿了人,把那四個意圖教訓人的少年都綁到了衙門裡。
江寒之和祁燃在衙門裡待了一會兒,巡防營已經問完了話。
“事情都弄清楚了,他們都是王家的家奴,受家中小公子王泉的唆使,要教訓你一頓。此事可大可小,依我看還是先找家裡大人來商量一下如何處置吧?”負責審訊的那個小隊長朝江寒之道。
他們這些常年在京城當差的人,各個都是人精。此事牽扯到的雙方,一方是惠妃娘娘的外甥,另一方則是京西大營統領的兒子,兩邊都不好得罪。
所以最好的辦法,當然是家裡主事的人出面解決,免得小孩子不懂事鬨大了不好收場。
“我爹忙,此事就不煩他了。”江寒之一笑,那模樣看著十分乖順,“您看這樣行不行,今日的案子,您給我一份案底文書,但我不告了,免得令惠妃娘娘為難。”
“自然可以。”那小隊長巴不得小事化了,當即讓人弄了一份文書給他。
這文書上蓋了巡防營的印,也寫明了事情的緣由,江寒之這就等於是拿住了那王小公子的把柄。
“多謝。”江寒之小拳頭一抱,朝那小隊長道了謝,這才帶著祁燃離開巡防營。
“就這麼算了?”祁燃問。
“咱們又沒吃虧,我傷了倆人,你傷了倆人,吃虧的是他們。”
江寒之將那文書仔仔細細收好,臉上那小表情很是得意。
“王泉那小子沒什麼本事,一點腦子都沒有。我和他也沒什麼大仇,真鬨大了,我又沒缺胳膊斷腿的,也不能把他怎麼著,頂多讓他爹登門道個歉,到時候傳到陛下耳朵裡,說不定還覺得咱們睚眥必報。”
“倒不如拿著這個小把柄,找機會再去收拾他。”江寒之拉著祁燃在衙門外等了一會兒,不多時就見那四個家仆被放了出來。
此事江寒之說了不追究,巡防營自然也不會為難他們幾個。
“你……”走在頭裡的那個少年,看到江寒之後不由一怔,下意識捂住了自己的襠。
另一個額頭鼓包的少年稍微鎮靜些,問道:“你……你還想乾嘛?”
“本公子今日差點被你們綁架,此事若是讓我爹知道,定要鬨到陛下面前。惠妃娘娘再得寵,也不能顛倒黑白,所以此事必須給我們家一個交待。屆時你們家王小公子多半就是受點責罵,或者挨一頓打,至於你們四個,肯定是亂棍打死,好朝陛下和我爹交代。”
那四個少年方才已經被巡防營的人嚇唬過了一番,這會兒聽了江寒之的話俱是面色慘白。他們自幼在王家當差,知道一個家奴的命連主人家養的狗都不如,犯了錯打死不是大事。
“但我今日也沒受傷,心情還不錯,所以不想鬨大了。”
“當真?”幾人聽了這話大喜,差點給江寒之跪下,“多謝小公子!”
“我問你們,王泉可有尾隨盯著你們?”
“沒有,小公子隻給了咱們你的畫像,說教訓完了剪一縷你的頭發回去交差便可。”
“那你們回去便告訴他,今日之事辦成了。”
“啊?”幾人十分驚訝。
“就說你們把我教訓了一頓,旁的不用多說。”
“這……”
他們正愁回去沒法朝王泉交代,卻沒想到江寒之會這麼說。
“今日且先放你們回去,走吧。”江寒之一擺手,示意幾人可以走了。
那幾個家仆如蒙大赦,朝著江寒之一揖,這才匆忙離開。
江寒之收回目光,這才發覺祁燃一直盯著自己看。
“你盯著我做什麼?”江寒之擰眉。
“洄兒弟弟,你真聰明。”祁燃說。
遇事不慌不亂,知道抓住重點,不過分責難無關緊要的人,還知道保留文書留個把柄在手裡……祁燃以前見過的最聰明的人,就是父親身邊的軍師。
沒想到洄兒弟弟竟也這麼聰明。
“我去歲見你時,就覺得你與旁人不一樣。”祁燃說。
“你不是一直在北境嗎?去歲如何見過我?”
祁燃目光一黯,“我爹回京述職帶著我一起,咱們見過面,你不記得了?”
彼時,一幫武人的孩子們聚在一處,各個都跟皮猴子似的,隻有江寒之不一樣。他白淨,漂亮,靈動……而且勇敢果決,甚至當場教訓了一個試圖捉弄他的小皮猴。
“當時人太多,我記性差。”江寒之說。
“我隻記住了你一個,因為你和他們都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
“他們混在一起像汪汪亂叫的小狗崽子,怪煩人的。而你……”
“我像什麼?小老虎嗎?”江寒之好奇心忽起。
祁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像小雪貂,白白的,很漂亮。”
江寒之:……
就不該多問這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