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0:北漠漢尼拔(下)【求月票】(1 / 1)

“徒兒血肉烹成的肉糜羹,會是什麼滋味?”雲策語氣平靜,聽不出他話中肉糜羹食材原料是他自己,“來日可告知泉下。”

“阿策。”雲達沒想到一直安靜寡言的徒弟也有伶牙利嘴的一面,語氣隱含警告。

雲策哪裡會乖乖聽話?

橫豎光腳不怕穿鞋。

他現在死都不怕!

“你說以戰止戰,徒兒很讚同——不聽話的人,就好比胡亂生長的潦草枝丫,隻有將它們修剪乾淨,省出來的養料才能讓樹苗長成參天大樹,有能力在密林間爭奪立錐之地。但你看看碗裡盛的是什麼!在師父看來,食儘同類、人脯代糧也是必經之路嗎?”

“你說兵強馬壯即可稱王稱霸,問北漠為何不行?答案不就在這隻碗裡面?打天下是沒有不死人的,但甚少見吃自己人去打天下的!今日為了射星關能吃傷兵,吃老弱病殘,來日還會用什麼借口去吃其他人?北漠是為大義而戰嗎?分明是為了貪婪野心!”

“而你——”

雲策罕見情緒激動,身軀往前微傾。

擲地有聲道:“本末倒置、拗曲作直!”

明明說著誅心之言,雲策反而先紅了眼眶,清淚滑落,頹喪地跪伏榻上,泣聲道:“師父!回頭吧!若真隻是為了向公西一族報百年困守之仇,師門上下無人不響應!”

雲達之於自己,如師如父。

從有記憶開始,對方一直都在。

從牙牙學語、蹣跚學步,再到授業解惑、衣缽相傳,雲策的一切都是對方塑造的。雲達是他立誌效仿的榜樣,是引導他人生的明燈,也是他視若神明的精神支柱與信仰。

雲達如今的所作所為呢?

親手將雲策心中的神像摧毀。

峨峨高山,一夕崩塌。

修為被廢的痛苦遠不及精神上的折磨。

雲達垂眸看著最親近自己的徒弟——哪怕這孩子二十多年苦修在他手中付之東流,此刻肺腑之言也無怨懟,讓他不覺有些好笑。

他也笑了出來。

“阿策,你什麼都不知道。”

雲策面上血色散儘:“師父……”

雲達抬手製止他繼續說,撩起衣擺坐在雲策床榻旁邊:“正因為什麼都不知道,所以還能懷揣這樣天真念頭。你跟隨沈幼梨時間也不短,應該知道眾神會內社外社吧?”

雲策沒料到話題跳躍這麼大。

點了點頭:“知道。”

他還知道師父雲達跟眾神會也有關係。

這點,自己身上的紋身也能作證。

雲達扯起唇角,笑意浮於表面,未達眼底:“你可知,眾神會真正的源頭是誰?”

雲策聯係雲達前後的話,內心莫名不安。

雲達:“是沈幼梨,你的主上。”

雲策想也不想反駁:“不可能!”

雲達反問:“為何不可能?隻因為沈幼梨完全符合你心中仁道之主的形象?阿策,你跟隨為師這麼多年,你連為師都沒有看清,你為何就敢斬釘截鐵說自己了解沈棠?”

一句話將雲策問得無法反駁。

雲達平靜地道:“沈幼梨與先主,二人其實有不少相似之處,但凡她不是沈幼梨,而是旁的什麼人,為師對她也沒什麼意見。”

雲策:“徒兒敢以性命作保!”

他識人不明,雲策承認。

但祈中書他們也能全部眼瞎了?

雲達對上雲策那雙堅毅的眸,深知這傻孩子脾氣固執,他也攤牌:“眾神會內社供奉著一尊名為‘母神’的邪神,為師查到的消息,初代內社成員皆受‘母神’恩賜,得以在大災禍中幸存下來。他們自詡神的後裔,是神的血脈,誰也不知道這些怪物活了多久。這尊‘母神’便是你如今的主上……”

雲策的腦子一下子亂哄哄的。

師父說的這些,超出他的理解範圍。

耳畔傳來雲達哂笑:“眾神會內社記載,天災滅世,古人類發現了‘母神’,並且從‘母神’身上得到了人族延續的希望。不過,或許是神的力量過於非凡,凡人難以承受,最後僅有寥寥幾個幸運兒得到神的垂憐。這些幸運兒最後離開誕育他們的地方。”

“師父,這隻是神話故事。”

雲達語調沉下來:“是真的。”

雲策完全怔住:“真的?”

雲達笑容有些怪異,說出來的話卻讓人不寒而栗:“全部都是真的,那場滅世天災是真的,沈幼梨作為‘母神’也是真的。阿策,你覺得為師要感激她對人族的垂憐嗎?不,這行徑在為師看來愚不可及。一個能走到滅亡境地的存在,本就沒插手的必要。”

雲策:“……”

從師父雲達這些話來看,所謂的“母神”既沒興風作浪,也沒殺人放火,眾神會內社創始人隻是從對方身上得過恩惠,之後的所作所為並非“母神”授意。這就好比有人用鐵匠鋪買的刀子殺人,殺人犯是買家而非賣家。官衙怎麼判,也不可能判鐵匠死刑。

即便是真的,主上也無辜啊。

雲策吞咽幾口口水。

小心翼翼問:“師父的意思……”

師父畢生心願都是終結亂世。隻要能達成這個心願,贏的是阿貓阿狗也好,征戰過程中死多少人也無妨,最重要的是亂世被終結,所有人都不再有隔閡,再也不分你我。

雲策忽略了一點兒。

全天下人族全嘎了也一樣達成目的。

雲達道:“就是你理解的。”

他原以為人族隻是如今打打殺殺、爾虞我詐,還存了“實現和平這條路很難但也有一絲希望”的念頭,卻沒想到在更久以前,人這種存在已經爛到了骨子裡,藥石罔效。

從不汲取教訓還有必要延續?

等著下一次重蹈覆轍?

在重蹈覆轍前,又有多少殺戮悲劇上演?

與其如此,倒不如徹底湮滅乾淨。

雲達並不認為沈棠是邪神,對方庇護了滅世天災下的人族遺民,但幸存下來的人族並未汲取教訓,鬥爭又被迫延續數千年。如今,這位“母神”還掀開棺材板親自下場。

沈棠的目的很明確。

可雲達不認為日後能和平,隻要還有人,隻要人還有七情六欲,鬥爭就無處不在。

諸如阿木箐這樣的悲劇還會有無數個。

“沈幼梨的傲慢在於她根本不了解人。自以為是的好,自以為是的拯救,問題是人族需要所謂的‘神’居高臨下的拯救施舍?與其飲鴆止渴續命,嗬,不如直接毒死。”

人脯一事也徹底扼殺他僅有的一絲期待。

宛若一記響亮巴掌扇他臉上。

果然——

唯有徹底清洗才能讓人不再製造新鬥爭。

雲策徹底安靜了。

他這會兒不知道該說什麼。

好消息,師父沒有一根筋去助紂為虐。

壞消息,師父想搞死所有的活人。

那還不如助紂為虐呢。

他訥訥憋出話:“天地分陰陽,世間有善惡,這世上不止有悲劇,也有令人歡愉之事。師兄弟在師門的日子便是最美好的。”

雲達對此不置可否。

鮮於堅扯著雲達的大旗,強行從後廚弄到兩份沒有加料的正常食物。他估摸著時間也差不多了,便往回走,迎面碰上雲達。對方隻留下一句:“子固,照顧好你師兄。”

鮮於堅頷首應下。

入內,瞧見雲策師兄望著角落出神。

眼眶還是紅的,應該是哭過。

鮮於堅歎氣:“師兄,吃點吧,師父的事情不要想了,他活兩百多歲,哪裡是咱們這些小輩能勸動的?他的性格你也知道,一旦認定了就不可能再改,你先顧好自己。”

雲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

“吃!”

鮮於堅強硬將筷子塞他手裡。

雲策勉強扒了兩口麥飯。

一副心事重重模樣。

與此同時——

沈棠也有心事,她一手托腮,一手轉著手中的戰貼來回細看。戰貼收件人空白的,落款人則是雲達。這是二十等徹侯下的戰書。

沈棠這邊可以派人去應戰。

當然,也可以不去。

儘管沒有明說,但雲達的目標是她。

可她不僅是武膽武者,也是一國之主。

雲達的邀戰完全可以忽視。

“唉,兩難抉擇啊。”

沈棠又一次歎氣,眼神幽幽看著康時。

問道:“季壽,要不賭一賭?”

康時聽得頭皮都要炸了,蹭得起身想逃——經曆上次掏心事件,他已經聽不得“賭”這個字,生怕不小心將沈棠賭死了。

他道:“這種邀戰哪有答應的道理?”

雲達以為自己是誰?

這是國與國的戰爭!

不是兩個草莽的比試。

下帖邀戰,這操作也是世所罕見。

沈棠細看戰貼內容:“我倒是覺得可以去看看,橫豎都要對上,不是這次也會是下次兩軍陣前。伸頭一刀,縮頭也一刀。”

白素:“主上,擔心有詐。”

北漠方面還不肯定沈棠的生死。

這次下戰帖,難保不是一次試探。

沈棠道:“我也沒打算親自露面。”

公西仇雙手環胸:“既如此,我去。看看這位二十等徹侯,葫蘆裡究竟賣什麼藥。”

老祭司的筆劄有寫雲達。

對這位老朋友,老祭司給的描述很微妙。

單純好騙,又有一些常人難以理解的固執和原則——戰場交鋒肯定沒什麼話好說,乾就完了,但專程下了戰貼,性質就不太一樣。公西仇也傾向去看看:“大哥陪我。”

安全起見,還是要偽裝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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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這章比較短,明天長回來。

雲達也快下線了……

話說回來,貌似雲達是目前第一個認可棠妹不是邪神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