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回家(1 / 1)

說句實話,許天俊今天離開並不在楊楚的計劃之內。

他們現在住的公寓她挺滿意的,一室一廳帶陽台,朝南,戶型方正,月租4500。楊楚睡房間,許天俊常常熬夜打遊戲睡在客廳,他倆互不打擾,每月房租和生活費AA。

心知男友出軌已是事實,楊楚本想等到空閒時再跟他商量一下是他搬走還是自己走,順便把這個月的租金算清楚。

以上這段思考基於理性,但楊楚不得不承認,許天俊的提前離開讓她感到輕鬆。

睡前,楊楚照例洗好米,用電飯煲定好時間。

明天再上一天班,終於迎來這一周最寶貴的休息日,到時候再去考慮那些糟心事吧。她長舒一口氣,回到房間,躺上自己的小床。

仿佛躺著沒有多久,隻淺淺睡了一下,楊楚又被響起的來電震動吵醒了。

她勉強撐開眼,摸到手機。見到電話是媽媽打來的,楊楚清了清嗓子,立刻把電話接起來。

“楚啊,起床了嗎?”

楊楚看了眼現在的時間,剛過六點:“起了。怎麼了媽?”

“想你了唄,打個電話。”媽媽的聲音聽上去挺精神的。

楊楚抱著手機,柔聲說:“我也想你。”

“小楚,你這個月手頭緊嗎?能不能多寄點錢回家啊?”宛如隨口一提,她媽的語氣自然。

——爸爸又來跟你要錢了?

在問和不問之間糾結了一秒,楊楚選擇了把話咽下。

“行,我月底給你寄。”

媽媽嗬嗬一笑,話題回到了日常寒暄:“你今天不上班吧?”

“上班。”

“怎麼周六還上班?”

“我周六一直都是上班的……”

嗓子裡有一股咽不下去的鐵鏽味,她跟媽媽再聊了幾句,便匆匆結束了對話。

北京的冬天太乾了,早起後的不適並不稀奇。楊楚裹著棉被站起來,走到廚房倒水喝。透過廚房的窗往外看,數量龐大的居民樓沐浴在晨光中,灰色的牆、白色的頂,屋子一排連著一排,看不到儘頭。

昨晚的雪還沒化,今晨的雪又落下了。

天蒙蒙亮出門,天黑透了下班。23:00楊楚打卡離開公司。

地鐵站對面的那條街開滿了餐飲店,火鍋店、燒烤店、炸雞店,各式料理應有儘有。加班到這個點,楊楚有點餓了。她想著在這兒吃東西至少得花四五十元,還是回家煮個泡面吧。

想是這麼想,目光卻不爭氣地被炸串攤給勾走了。

炸串攤在冬日裡散發著令人垂涎的香味。

蝦、豆乾、雞脆骨、茄子、土豆,各種新鮮的食材被油炸得金黃酥脆,再撒上辣椒粉孜然粉五香粉,盛出一個小碗……

狠狠咽了咽口水,楊楚舉起手對老板說:“請幫我來一份炸串。”

時間不太夠,很可能會趕不上地鐵的末班車。

楊楚盯著時間,決定吃快一點。正當她在狼吞虎咽時,不遠處傳來“咚——”的一聲,把她嚇了一跳。

有個人,很大一隻,摔倒在街角的雪地裡。

他穿著一件黑色羽絨服,身形高大所以很顯眼。楊楚看著他摔倒,而後他就保持著那個姿勢坐在地上,許久都沒有起來。

她多看了那邊兩眼,認出他是之前在天台上碰見的那個同事,好像叫……於瑜?

那人的臉透著不正常的粉紅。

他一抬眼,迷蒙的目光不偏不倚地對上她。

楊楚差點被食物嗆到。

低頭一看時間,糟糕,末班車要趕不上了。她匆忙扒拉幾口,把剩下的幾片土豆吃光,拔腿奔向地鐵。

坐電梯下樓時楊楚想了一下剛才看見的事:他應該是喝多了吧。是有聽說業務部今天去團建,那部門的同事肯定之後會來找他的。

楊楚全力奔跑,仍在進安檢前被工作人員攔住,末班車已經走了。無奈,她隻能回到地面坐要換乘好幾趟的公車了。

夜空中雪花簌簌飄落,楊楚戴好帽子,半張臉都縮進了圍巾。

雪下得還挺大,她往公交站走了兩步,心裡稍稍有些不安,最終,楊楚選擇調轉方向,走向地鐵站對面的街。

——還是看一眼他有沒有被接走吧。

遠遠地,她便瞧見剛才那裡坐著一大團黑色的東西。

雪花落在黑色的短發上,他抱著腿,一動不動地坐在馬路牙子,看上去笨笨的,像一個撒滿糖霜的小熊餅乾。

楊楚俯身,聞到了濃重的酒氣。

“你還好嗎?要不要我幫你叫個車回去?”

於瑜眼神木木的,像沒聽到。

她耐心又問了一遍:“你家在哪?”

他蹦出一個單音:“海……”

為了聽清,楊楚把耳朵湊近。

眼波流轉,他低垂的長睫泛起冰冷的水色寒光,淺棕的眼眸一瞬間幻化成炫彩奪目的冰藍。她艱難地分辨著他的發音,將這一幕完美錯過。

“你家住海澱是吧?海澱哪裡,小區叫什麼?”

於瑜大著舌頭糾正她:“我家住在,海裡。”

“……”

看來,他已經醉得腦子不清醒了。楊楚另找辦法。

“你帶手機了嗎?同事知道你家在哪嗎?我沒有你們部門同事的電話,得用你的手機打。”

“現在的酒店都需要身份證才能入住。我沒帶身份證,不能幫你開房間。你自己帶身份證了嗎?”

於瑜垂著頭,一句也沒答上。發現他的大衣口袋敞開著,她直接把手伸進了他的口袋。

口袋是空的。

——裝沒看見他,現在走還來得及嗎?

楊楚可恥地嘗試邁開腳步,卻發現根本動彈不得。

不知什麼時候,他將她的袖子攥在了手裡。她扯不走袖子,使勁扯,也隻扯得動他。

太陽穴突突地跳,楊楚望著身邊這個衝自己傻笑的燙手山芋,糾結了整整十分鐘。腦中僅剩一個非常合理又非常討厭的辦法:把他帶回家,家裡正好有張空出來的床他能睡。

可是,這人是陌生人,陌生的男人,帶他回家明顯很不好很危險。況且,明天是一周僅有的休息日,楊楚原本打算安安心心睡到下午的。

但眼下除了把他丟這兒,帶他回家似乎是最省事的選項……

楊楚叫的網約車來了。

她的袖子成了連接他倆的鐵鎖。楊楚往前,於瑜就往前;她往旁邊挪了挪,他也挪一挪,順便粘她更緊。得益於此,把於瑜弄上車倒是一點兒也沒費勁。他始終死死地拽著她的袖子,連坐在車裡都不肯有一刻放鬆,像是知道楊楚一路都在盤算著如何扔下他。

“你酒醒後會把車錢付給我吧?你會吧?”打車回家太貴了,楊楚心疼壞了。

聽見她跟自己講話,頭靠車窗的於瑜抬了抬眼皮。

出租車內開著暖風,他仿佛一隻被解凍後出籠的喪屍,語言和身體都變得活絡起來。

“錢……那怎麼夠報答你?”

他感激地摸著“楊楚”的臉:“你送我回家,你是好人。好人啊,我要哭一串珍珠項鏈給你。”她的臉平平的冰冰的,怎麼摸都是滑溜溜的。

見於瑜擦玻璃擦得起勁,她也不好打攪他的興致,楊楚順著他的話往下說。

“怎麼,你是美人魚?能哭出珍珠。”

於瑜眼睛嗖地瞪大,嘴巴圓圓的。

他趕忙用手遮住“楊楚”的嘴,鬼鬼祟祟地對她低聲道:“沒錯,我就是美人魚,我來人類世界的事是特大機密,千萬不能讓彆人知道。”

楊楚冷漠地點點頭:“哦,那你快彆說啦。”

“保守秘密的難有誰懂?好人你懂嗎?”

擦玻璃於瑜正式退場,話癆於瑜強勢上線。

“每天跟人類相處,我都緊張得要死。鳥語花香你知道嗎?對,我要說的跟那個沒有關係。”

“人類在人魚的世界是一個什麼概念呢,就是這人吧,是一種活在傳說裡的怪物,它們什麼都吃,甚至連我們人魚都吃。小人魚睡不著的時候,大人魚就常常會嚇他們,再不睡的話,人就要來吃你了,蘸醬油後切片生吃。小人魚被嚇得不敢動彈,眼睛閉緊緊的,整夜不敢睜開。我就是這麼被嚇大的,現在還要天天上班跟人相處,你說我慘不慘?”

楊楚面無表情,前頭的司機爆發大笑。

“妹妹,你男朋友這是喝了多少啊,太逗了。”

“嗬嗬。”楊楚尷尬解釋:“他不是我男朋友,是同事。”

“我不是同事!”於瑜十分不滿意,馬上插嘴:“我是美人魚,請你記住我的身份!”

她被他吵得頭都痛了:“行,你消停會兒吧美人魚。”

“雖然,我長得跟畫本上的美人魚確實不太像,雖然,我有點黑黑壯壯的,但我是如假包換的美人魚。好人,你要信我啊。我喜歡曬太陽,我喜歡吃海鮮,我是很健康的美人魚……”

他的喉結滾動,強行忍下一波吐意。

於瑜繼續嘀嘀咕咕道:“每個人長得不一樣,我們美人魚也是有胖有瘦的,我……”

餘光瞥見他要吐,早有預謀的楊楚抓住了時機。

她淡定一抬手,迅速用他的圍巾把他的嘴給塞住。

謝天謝地,世界終於清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