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天台(1 / 1)

熱水衝開速溶咖啡,勺子一攪,嫋嫋白煙升空,帶著暖暖的咖啡香。

忙了一早上的於瑜端著咖啡杯,走到窗邊,享受他短暫的茶歇。

北京下雪了。他往天空看去,灰蒙蒙的天被寫字樓分割成井,紛紛揚揚飄下的雪,像絮狀的塵屑。

他喝了一口咖啡,看向井口。

第一眼,他看見一根發黴的拖把晾曬在天台。

第二眼,他發現,那是一個掛在天台欄杆上的女人。

口中的咖啡還沒咽,腳先動了起來,於瑜拿著咖啡蹭蹭蹭地上了天台。

掛在欄杆上的女人名叫楊楚。她掛在這裡的原因,要從十五分鐘前說起。

十五分鐘前,楊楚恰好就站在於瑜現在所站的位置。

她看見外面下雪了,想起家裡養的綠植都沒放進屋裡。打算給男朋友打個電話提醒一下,楊楚拿起手機,走到了樓梯間。不巧,老總和實習生在樓梯的下一層說話。於是她一路往上走,去了天台。

冷風嗖嗖地吹,雪花紛飛,沒穿外衣的楊楚一邊踱步取暖,一邊撥通了男友許天俊的電話。

電話響了好幾聲,終於被接起來。

“喂……誰呀?”女聲帶著還沒睡醒的啞,懶洋洋的像在撒嬌。

楊楚一下子叫出了女人的名字:“嶽芽?”嶽芽是楊楚的初中同學,兩人當了十幾年的朋友,她對她的聲音太熟了。

女人自然地應了聲:“嗯。”

“小芽,”許天俊驚呼:“你拿錯了,那是我的手機……”

對面掛斷了。寒風中隻留下還沒來得及說話的楊楚,她吸了吸鼻涕,看向遠方。

寫字樓外面還套著寫字樓,此處實在是沒有什麼風景。

男友的電話被閨蜜接起時,楊楚的腦中蹦出了兩件事。第一件是上個月嶽芽來北京找自己玩的事,因為一周有六天都在上班,她沒辦法陪嶽芽,這事就交給了許天俊。第二個想到的是剛上初中時,她去嶽芽家叫她起床她們一起上學,路上總會買一份燒麥兩個人分著吃,最後一個燒麥永遠是讓給嶽芽吃掉的。

不知道北京哪裡有賣好吃的燒麥呢?

低空,幾隻黑色的鳥嘎嘎嘎地叫著飛過,打斷了楊楚的思緒……

兩分鐘後,天台的大門被人大力拉開。

“喂,你是要跳下去嗎?”進天台的人大聲問她。

楊楚沒理他。

“我沒見過人跳樓,所以上來看看。”來人似乎端著咖啡,說完話便十分悠閒喝了一口。

掛在那兒的楊楚心一狠,腿一蹬,身體又往外探了一大截。

“我在撿手機,”楊楚對著男人舉起手裡的東西:“讓你失望了,我沒要跳樓。”

“撿手機?”他似乎不太相信。

楊楚點頭:“對啊,剛才有鳥飛過來,鳥屎眼看著就要砸到我手上。我一嚇,把手機扔出去,掉到了天台外面的花盆裡。”

“哦。”

他目光落在她的臉上。

楊楚很確定自己現在的樣子不會太好,可以預見的是她頭發淩亂、雙目無神,黑眼圈的範圍比眼睛還大。她也在看他,男人不太像公司裡常見的男同事的長相。他的皮膚被曬得很勻稱,單眼皮,淺褐色的瞳孔,眸中空淨,卻也深邃得望不見儘頭。

楊楚率先把視線移開。

男人主動跟她打招呼:“你好,我是業務部的於瑜。”

楊楚點點頭,沒跟他說自己叫什麼,直接走了。

回到公司內部,暖氣讓理智一點點回籠。

對於社畜楊楚,平靜無波的工作日發生這樣特殊的私事相當罕見。不過工作是殘酷的,沒有給她喘息的空隙。下午要準備彙報的方案,楊楚忙得焦頭爛額,便沒了心思想東想西。傍晚,開完一個大會,她已經徹底把男友出軌的事拋之腦後。再到夜裡,結束兩個小會之後,時間已經十點了,她腦子裡唯一惦記的隻有休息。

搭上回家的地鐵,楊楚握著扶手,掏出手機。

中午那一摔,屏幕裂得嚴重。碎掉的玻璃織成一張鋒利的蜘蛛網,她的手指猶豫再三,最終沒有點開微信。

憑通知欄已足可見微信裡的信息量之大。

【嶽芽】發來了26條消息。全是沒有任何標點符號的長長的小作文,最後一條發送的時間是18:44,她發:【你還不回我是什麼意思……】。

【許天俊】隻發了一條,14:21時他發:【聊聊?】。

楊楚到家已經23:47。

家裡沒開燈,許天俊在黑暗中一動不動地坐在沙發上。他懷裡抱著抱枕,頭發亂亂的,一臉脆弱。他平時也坐那兒,不過一般是抱著手機打遊戲、刷短視頻、看直播,不會像今天這樣啥也沒乾。

楊楚按亮了燈。他的眼睛立即看向她,身體卻保持著剛才的姿勢,沒有站起來。

進門後,楊楚麻利地先把綠植們搬回屋裡,然後將昨天曬的衣服收下來,一一疊好後,放進他倆的櫃子。

在她準備去洗澡前,許天俊開口叫住了她。

“楊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你得聽我解釋。”

“行,我先去洗澡,你組織下語言,我出來後我們聊。”

許天俊拍了拍沙發旁的空座,語氣可憐兮兮的:“你先過來行嗎?”

楊楚倒也不是不願意聊,她看了眼牆上的鐘,已經十二點了。一點前她得上床睡覺,明天七點半要起床上班。

“不然我一邊洗澡,你一邊在門口跟我聊怎麼樣?”

這話一說,她感覺許天俊的臉都黑了。

“或者我洗完澡吹頭發的時候,我們聊。”

抱枕被摔在地上,許天俊蹭地一下站起來,咬牙切齒地喊出她的名字:“楊楚,你什麼意思?在你心裡,我的事就這麼不重要嗎?”

不得了,生氣了。依楊楚對許天俊的了解,這勢頭起了,不講個一個小時,他們的對話是不會結束的,而她真的很想快點睡覺。

楊楚把浴巾往肩上一撂,給了他傾訴的舞台:“聊,現在聊,那你開始解釋吧。”

他嘴一扁,聲音都帶了幾分哭腔:“我跟嶽芽沒什麼,她來我們家找你,你不在家,我讓她進來了。你彆誤會,我們什麼都沒發生。”

“好的,我相信。”

楊楚露出了一個友好並真實的微笑。

許天俊準備一天的話都被這個笑容堵住。她的反應太乾脆了,乾脆得他有些難以理解。

“你真的相信?”

“對啊,我信。”她的語氣比上一句更堅定。

“你還沒聽我跟你細說這事的來龍去脈,就能信我?”

楊楚用力點頭。

他觀察著她的表情,企圖弄清她此刻真實的情緒:“這一整天你心裡對我有很多猜測,也非常想下班回家就第一時間和我聊聊的,對吧?”

“是的。”她秒答。

許天俊望向浴室。

浴室裡透出橘黃色的光亮,照得楊楚的眼睛亮亮的,是浴霸開著。去年的這個時候,他們一起去電器店買下了它。冬天洗澡冷,他說買它電費要貴不少了,一貫摳門的楊楚對他說:“沒事洗澡的時候開一下,用完馬上關就好”。

許天俊可能會質疑楊楚對他的信任,但他不會質疑楊楚的摳門。

所以他精準地識彆到,原來楊楚心中的優先項真的是洗澡,她這麼果斷說出“相信”,隻是出於敷衍,隻是想讓對話結束。

洗澡天天都能洗,他們的戀愛可談了三年啊。

心墜到穀底,許天俊冷笑一聲,說。

“那你不該信,因為我真的和嶽芽睡了。”

他等待著楊楚發瘋,等待著楊楚表情掀起驚濤巨浪。

他帶著濃烈的報複意味,一字一句道。

“我和你最好的朋友睡了,不止今天這一次。”

徹底不裝了,許天俊不再掩飾眼底的薄情。

一室寂靜。

他目不轉睛地望著楊楚。

崩潰吧,他想。

楊楚沒繃住,一下子笑了出來。

“我在北京996,你倆在上海演小時代……”

她臉上有了然,有戲謔,卻沒有他想要看到的難過與醋意。

“行,收到了啊。我洗澡啦。”

楊楚毫無負擔地邁開步子,進了浴室。

不堪受辱的許天俊衝向衣櫃,抓起自己的衣服,把它們通通塞進包裡。塞完了,楊楚洗澡還沒出來,他又回自己書桌,收拾起那裡的東西。

因為收拾的動作太迅猛,他很快已經收完了自己的全部行囊。即便如此,許天俊還是乒乒乓乓地滿屋子整理著,一直收到浴室的水聲停下。

掐在楊楚出來前,他站在門口,大聲說:“我走了!”

她沒回話。

他對著浴室喊:“你聽好,我不會再回來了!”

許天俊帶著大包小包,硬是這樣在門外站了十分鐘。

當廁所的門打開一條縫,他立刻用最大的力氣把大門帶上,宣告離家。

等電梯的許天俊給楊楚預留了追出來的時間。他豎起耳朵,聽見門後有腳步聲傳來,離門越來越近。

隻聽門鎖傳來一聲清脆的“哢嚓”。

是楊楚從裡面把門反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