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1 / 1)

貪香 星灼灼 9038 字 6個月前

肖佑躬身小跑過來,他揮手讓侍衛們停在殿下十步開外的地方。

赴宴的群臣見殿下黑著臉獨自立於殿外的廊下,紛紛繞道而行。

肖佑停在司洸面前,小聲說:“江姑娘的兩個妹妹和幾位世家女在殿外玩投壺呢。奴才遍尋百和殿內外,未見到江姑娘。”

肖佑說完,抬眼偷看主子,殿下面色陰沉,像夏夜將要狂風大作的天。

他稍一思量,誇起江二姑娘:“殿下時常對奴才說,江姑娘寫的詩聖上一定滿意。江姑娘寫詩時,一定也想著殿下,想著今日獻禮的事。她反反複複地考慮在禦前的一言一行,所以今兒個才會表現得這麼好。”

司洸陰鬱地盯著殿外熱鬨的人群,“你的意思是?”

“好事多磨。殿下和江姑娘是天造地設的一對,郡主使壞、瑾王使壞,破壞了殿下的計劃,但那都是一時的。”

司洸站在雕梁畫柱的陰影裡,想起剛才司湛站在這裡的樣子……

他那時還覺得司湛是知道他不便離席,主動幫他。

他抬手抵著胸口,一股鬱火盤旋期間,“瑾王為何會對她有意?”

肖佑眼珠子一轉,“奴才沒看出來王爺對江姑娘有意,是殿下看出來了,奴才才後知後覺地發現。”

“不過奴才仔細一琢磨啊,江姑娘美貌冠絕京都,家世好,人又聰明,任誰被她那麼一指,心裡都難免癢癢。”

“雖然殿下和江姑娘彼此知道,賞花宴那時是因為鬨了誤會,江姑娘在和殿下鬨彆扭所以才指向了瑾王,但瑾王不知道啊。他回去後,肯定越想越後悔,誤以為江姑娘心裡有他,所以就此謀劃了一通,想挽回江姑娘對他的心意。”

“孤告訴了他那日是誤會,那棋盤還是他……”司洸眉頭皺得更深,一拳猛砸在金柱上,“難道,真是他謀算了孤?”

肖佑嚇得一哆嗦,“這,奴才不知道瑾王是如何想的。”

“不過江姑娘對殿下的心思,哎喲,奴才們可都是看在眼裡。方才獻詩,江姑娘肯定覺得是趕巧了,那會想到是王爺有心呢。殿下看到了嗎,江姑娘上殿時,肩膀上還濡濕一片,她被馮茶籽叫到的時候,定然還和江三姑娘抱在一起傷心呢。”

“還有,殿下也看到了,走水之時,江姑娘看瑾王的眼神,那是什麼?那是恨啊!”肖佑信誓旦旦地說,“江姑娘想和殿下長相廝守,但險些被瑾王當眾求娶,所以她對瑾王心懷怨恨。此刻,江姑娘一定是找了個地方,躲起來難過呢!”

司洸想到她走時眼含薄淚、怨氣重重地盯著司湛。

司洸面色稍霽,“孤明明告訴了瑾王,他還要妄為。”

“誒,瑾王一向隨性,好在現在還沒有犯下大錯。殿下好好與王爺說清楚,想必王爺也不是那種硬要拆散彆人姻緣的人。”

“哪輪得到他來拆散孤的姻緣。”司洸甩手,明黃色的寬袖乍起而落,“皇上在何處?”

“皇上在百和殿後的寧康宮休息。”

司洸抬步往寧康宮走去。

肖佑連忙跟上,他擦著面上的汗水心道不好,殿下最近越來越張揚了。過往還尊著聖上,最近狂得跟自己是聖上似得。

現在殿下這樣子,哪像是去與聖上商量娶親的事,像是去告知聖上他要娶誰一般。

他回頭對另一太子內侍肖寧打眼色,讓他速去把殿下打擾聖上休息的事告訴皇後娘娘。

***

出了百和殿,往寧康宮走,會路過萬蝶園。

花園深處,僻靜角落,幾棵枝繁葉茂的古樹後,有一座木頭搭建的精美花房。

木門上纏繞藤蔓,窗欞由藤條與花枝編製而成。

司湛推開木門,見裡面放著一張桌椅,角落擺著幾盆桂花。

“你是如何發現這裡的?我在宮裡長大,都不知道還有這種地方。”

他抬手撫過窗上的花莖,幾粒如豆的光穿過房外的層層樹葉,落在他的指尖。

房中潮濕,飽含草木的香氣。

江神聆做皇後時,花房的管事秦公公上報,負責萬蝶園花草的李公公,每到值夜時,便躲在自己搭的木房裡獨酌。

經拷問,如此已有十多年。

“剛才更衣,走錯路,走到這裡來了。”江神聆在木桌前坐下,“你站那麼遠做什麼。”

司湛進來後便站在窗邊,被她叫到,他心砰砰亂響,黑密的睫毛顫了顫,回身走到她面前。

江神聆手撐著臉頰,擰眉向他抱怨,“好氣人,隻差一點了,怎麼就走水了!”

司湛想起話本裡的情愛故事,他面頰微紅,胳膊抬起來,在她肩膀上方幾寸的位置停下。

他想俯身輕輕摟住她,拍著她的背安撫她的失落。

但快碰上她的肩膀了,他的指尖似乎感受到她馥鬱的香味和肌膚的柔軟。

他手指驀然收緊,又將胳膊垂下。

司湛微紅著臉避開視線,“看父皇母後的意思,晚些我再去提一次,這親事便能定下。”

江神聆被他僵硬的動作逗笑,煩悶的情緒緩和了少許。

“不說這個了。”她抬頭,木房裡陰暗,但她的桃花眼盯著他,似盛滿星辰的湖泊,“你這些日子,白日侍疾,夜晚挑燈作畫,一定累著了吧。”

“不累。”

江神聆從袖袋裡拿出一個圓形的小盒子,盒上雕刻著纏枝花紋,“我用牛乳、桂花油調製的潤手膏,送給你,犒勞你這雙辛勤的手。”

司湛抬手要接,她存了逗他的心思,又將盒子收回來,“我先試試好不好用。”

她從盒子裡挑出一塊潔白的膏體擦在自己手心、手背,將兩隻手塗得潤滑濕膩,她抬手輕嗅,手上充滿桂花的香甜。

“弄多了,給你也擦些吧。把手伸出來。”

司湛的心口強烈地跳動著,清亮的眸子閃了閃,似細雨敲碎清潭。

半晌他才將手伸在她面前。

江神聆把自己手心未完全抹開的濕滑軟膏擦在他手心,她的指腹,一寸寸撫過他的手掌。

司湛手心酥酥麻麻,似萬千螞蟻再咬,顫栗的觸感令他呼吸急促,他想要收回手,卻被她一把抓住。

江神聆笑得眉眼彎彎,“乾什麼呀,還沒塗完呢。”

她低頭細致地觀察,他手指細長、白皙,指腹有常年撫琴留下的薄繭。

她將手心的軟膏在他手上擦儘,手指撬動他緊貼著的指縫。

司湛看著她像發現玩具的孩童,她的指甲修剪得乾淨平整,肉色的指腹圓潤可愛,擠在他冷白色的指間。

逐漸十指相扣。

江神聆抬眼笑著打量他。

司湛抿著唇,一言不發,似在遭受什麼酷刑。

她指頭在他手心寫著“念你”,她的一筆一劃細細地啃食著他的手心的皮肉,那癢意順著他的手亂竄向尾椎。

難耐。

司湛深吸一口氣,無奈閉眸,手掌合攏,將她的小手攏在自己手中。

“彆玩了。”

江神聆想輕輕抽回手,卻被他拽著,她仰起頭,耳根微微泛紅,“哪是在玩,都幫你把潤手膏抹勻了。”

“我們改日去聽戲吧。”司湛溫柔而有力地捏著她的手。

江神聆微訝,“王爺還喜歡看戲麼?”

“你給我的話本裡,才子佳人都喜歡看戲。”

“看戲隻是個由頭啦,他們是找個地方……”江神聆在他認真聆聽下,面頰微熱,放低了聲音,“找個地方讓才子嘗嘗佳人的口脂。”

司湛沒聽清楚,話本他也才看了一半,迷茫道:“什麼?”

“你先回去看完再說。”江神聆紅著臉起身,“我先回去了,妹妹們在玩投壺,一局終了還見不到我,她們會著急的。”

“好。”司湛送她出了木房,“你先回百和殿吧,我去寧康宮看看父皇。能早些將事情定下也好。”

江神聆踩過樹間的小徑,揮手與他分彆。

***

江神聆走出木房,行了幾十步,見到在池塘邊臨水自照的周靜惜。

周靜惜看到她,點頭淺笑,“江姑娘安。”

“你在找殿下麼?殿下去寧康宮了,他讓我在這裡等他。”

江神聆想,若她還是前生的自己,發現司洸午宴剛結束便急著在這裡與周靜惜私會,她難免會心酸、妒忌。

但此刻的她,心內平靜。

她覺得周靜惜有些怪異,但一時之間沒看出來怪在何處。

“江姑娘,有個詞叫朝秦暮楚,不知道你聽過沒有。”

周靜惜紅唇含笑,一副看破她秘密的高高在上。

江神聆看到她塗著茜紅口脂的唇,這才反應過來,“我不知道何為朝秦暮楚,但我知道什麼是……”

她上下掃了周靜惜一眼,笑出兩個甜甜的梨渦,“東施效顰。”

周靜惜笑容僵住。

說不清是妒忌還是憎惡,她最近常想起公主壽辰那日的江神聆,到選赴宴衣裳首飾時,她竟然無意識地模仿起了江神聆平日的裝扮。

周靜惜的臉燙得厲害,恨不得找個地方將衣裳換掉。

這一套相似的行頭穿在身上,顯得她是那麼的自卑,連自己平日的裝扮都要拋棄。

江神聆看她如被雷劈般怔在原地,繞開她,回到了百和殿。

百和殿殿前,瑞王身邊圍滿了世家子弟,他捏著箭,虛著眼睛瞄壺口。

一旁的魯王展袖大笑:“司泓,你還要瞄多久?我們要不要去睡一覺,再回來看你。”

八歲的永國公世子道:“泓哥哥,我看你贏不了江三姑娘的,放棄吧。”

司泓咬牙切齒,“這會兒風大,我輸之可惜,你們急什麼急!”

江淨瓶低頭站在人群前,鵝黃色的琵琶袖隨風飄揚,“不急,您慢慢投。”

江神聆在人群外看不清楚裡面的情況,聽聲音大家都歡喜著,她便不去打擾。

她回到自己的座位,問宮女要了一壺花茶。

日頭漸西,鼓樂齊鳴,眾人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晚宴遲遲未開,隻有歡欣的樂聲一直在眾人耳畔回蕩。

過了許久,天幕徹底黑了,皇上才來到百和殿。

眾人山呼萬歲。

江神聆抬頭偷看,皇上面色明顯不如白日之時好,那雙和司洸一模一樣的瑞鳳眼懨懨地盯著群臣。

皇後、太子、瑾王都沒有出席晚宴。

連一向遲鈍的江玉壇都察覺出不對勁,她細聲在江神聆耳畔說:“為何大家都不說話,也沒有人上去敬酒了。”

江淨瓶立刻出聲製止:“吃飯,彆說話。”

江神聆擔心司湛,是不是司洸對他發火,鬨了什麼事情出來?

她焦慮不安,筷子不斷地戳著面前的煎魚,飯菜一口都吃不下去。

半個時辰後,皇上離去,晚宴早早地結束了。

***

回程的路上,江夫人按捺不住八卦的雀躍,對江恒逸說:“你聽說了沒?皇上午後將太子殿下的親事定下了,定的和淑郡主。”

“聽說殿下大吵大鬨,皇後……”

江恒逸出言嗬斥:“沒來由的事,勿要妄言。”

“我聽禦前宮女說的,還能有假?你這個人,為何這樣掃興?”

兩人當即吵了起來。

江神聆盼著母親說下去,但他們吵起來便沒完,一直到江府了,罵仗才停下。

一家人下了馬車。

江恒逸剛踏上石階,抬頭看到石獅子旁的太子殿下,他急忙磕頭行禮。

江神聆瞳孔震顫,愣在原地。

司洸俊朗的側顏帶著巴掌印,唇角破裂,血跡乾涸成暗紅的痕跡。

他越過行禮的幾人,徑直走到江神聆面前。

江神聆連忙後退,但他稍一彎腰,長臂一攔,將她抗在肩上。

江神聆掙紮起來,對著父母大喊,“救命!”

江恒逸連忙起身來攔。

江夫人嚇得涕泗橫流,“太子殿下,您這是做什麼,放下我女兒……”

司洸走到駿馬前,先將江神聆丟上去,他再翻身上馬將她環在懷中。

策馬奔在長街上,勁風吹得他的衣擺獵獵作響。

“我們私奔吧,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