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大約是察覺到危險離去,屏障自動解除了。
內街居民重新望見了天空。
天剛蒙蒙亮,如同水洗一般,泛著微藍,再也不見昨夜漫天卷地的黑。
那巨大的觸手、雲湧的黑影、死氣沉沉的空氣,仿佛隻是一個可怕的噩夢。
——如果,不是外街建築近乎全毀的話。
觸目可及是倒塌的水泥牆,殘垣斷瓦,一片狼藉。玻璃碎裂散落在地,店鋪的門隻剩半截,門簾掛在斷掉的欄杆上,迎風作響。
水泥地面裂紋如蛛網般蔓延,腳一踏上去便往下陷。
注意到這點,薛爍囑咐隊員們撿起長棍,用作探路。
雖然屏障消失了,外界也不見異狀,但薛爍沒有貿然讓居民們離開,而是聚集了狀態還算不錯的隊員前往外街。
秦灝也在其列。隻是離開內街大門後,對方並未聽他指揮,擅自離開了。
秦灝畢竟也是經驗頗足的異能者,薛爍雖然擔心,但也沒有製止,繼續組織著隊員們前進。
他們在斷牆下發現了一些幸存者。這些人都受了傷,但身體沒有大礙。陰雲散去後,汙染情況也有所好轉。
指揮隊員轉移幸存者後,薛爍繼續往前查探。
很快,他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人。
消失了一夜的魏磊坐在坍塌的建築物之上,氣息奄奄。但貌似已恢複意識,背抵著牆,褐色的眼瞳如同大地的顏色,遙望著蔚藍的天。
“魏先生!”
薛爍衝了上去。
“太好了,您、您還活著。”
他有些語無倫次。
他見今天異狀散去,還以為自己的領導果真以身赴死,引開了異形。雖然出來尋人,但並不抱什麼希望。
萬萬沒有想到,他們的城主還在,並且還活著。
雖然生命體征微弱,但有治愈係異能者在,相信很快就能恢複。
慶幸不久,薛爍心底又生出一個疑惑。
魏先生還在,那麼那個怪物,究竟是怎麼消失的?
這時身旁有人靠近,薛爍看去,見是剛才擅自離開的秦灝。
對方踩上瓦礫,低望著魏磊:“他不見了。”
心知對方問的是誰,薛爍同樣看向魏磊。
“魏先生,”他低聲道,“您知道方銘在哪兒嗎。”
承受著兩位年輕人的目光,魏磊張開口。
“他走了。”
嗓音嘶啞,帶著些乾澀。
“去哪兒?”
“我不知道。”
回想昨夜,魏磊依然覺得如同虛幻。
那名青年望向天空,與那可怕的異體纏繞,然後齊齊消失在眼前。
——就好像獻祭了自己。
一切都無影無蹤了。
魏磊眼底異光閃爍。
“他帶著怪物走了。”
“留下了中央城。”
.
那之後,中央城開始逐步恢複建設。
外街大半建築都塌了,需要重新修葺。居民們放下了原本的工作,重新投入生產之中。所幸種植業相關設施位於內街,吃喝暫時不成問題。
除此之外有許多人受傷,原本的醫療設施已經住不下了,城內臨時擴建了方艙。
由於轉移及時,傷者多分布在軍部之中。除外傷之外,汙染尤為嚴重者被送進研究院,靜待進一步治療。
為避免引起恐慌,中央城並未告知最高領導人魏磊以及皮響雲同樣陷入深度昏迷之中。隻是自恢複建設開始,一切出面活動都由薛爍來進行。
無論如何,中央城雖然損耗嚴重,但假以時日,遲早能恢複從前的平和。
秦灝的事務所同樣塌了。
秦灝並未對此做出太多反應,隻是關了門,不再承接委托。
他本就是居無定所的人,此次變故,本打算離開中央城。卻在那之前被薛爍攔下。
“我需要你的幫助。”薛爍道。
秦灝:“幫什麼。”
薛爍:“所有。”
秦灝之前帶領過小隊,有統籌能力;近一年在中央城完成大大小小的委托,對城內有著重充分的了解。最重要的是,軍部負傷太多,他們現在極度缺少戰力。
“在魏先生醒來以前,我需要守住中央城。”薛爍道,“請你幫我。”
秦灝看了一會兒人,抱臂道:“我價格可不低。”
薛爍嘴角扯開弧度,這大概是這場災難以來他第一次笑。
“當然,軍方會全額支付。”
秦灝同樣扯了下嘴角。
天空明淨,猶如水洗一般。他收斂了笑容,望向上方。
薛爍同樣望去,卻什麼也沒看見。
這時,他聽見身旁開口。
秦灝語氣很淡:“你說,他們去哪兒了?”
薛爍無言良久,搖了下頭。
他偶爾看向天空,會覺得那天像一個夢。
那麼強大的怪物,籠罩世界的陰雲,卻在隔日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可是,受傷的人群、滿目瘡痍的建築,又在清晰告知他這不是夢。
誰也無法解釋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麼。就算他們從魏磊口中親耳聽見是方銘帶走了那隻怪物,卻依然無法置信。
方銘是怎麼做到的?
方銘他……現在還活著嗎。
無人能給出答案。
兩人靜靜仰望著天空。
天際遼闊,愈發深遠。
天空之下,偌大的中央城猶如螞蟻一般渺小。
人頭攢動,進進出出,填補著殘缺的中央城。
……
……
在距離中央城幾百公裡的地方,一破敗灰暗的居民樓內。
微弱的藍色火光正在搖曳。
這時哢噠一聲,
一隻手關上了火。接著單手拿起上方的不鏽鋼鍋,端向餐桌。
鍋裡盛了沸騰的水⒄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裡邊煮著土豆和番茄。看上去並不新鮮,似乎是從罐頭裡挖出來的。
方銘將鍋放上餐桌,拉開椅子坐下。
桌子不大,約莫能坐五六個人,但現在隻有他一個。除此之外,對面還放了一副相框。
他看了一會兒相框裡的照片,拿起勺子,將煮爛的土豆送入口中。
沒有味道。
他咀嚼著。
這裡是他的家,字面意思。
他已經十幾年沒有回來了。
他在這裡出生、長大,一直到十五歲。
那場災難之後,他被老哥帶離了這裡,從此開始顛沛流離的生活。
他曾想過要回來,卻又懼怕回來。
因為他清楚,原本的“家”裡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沒有父母、沒有老哥。隻剩傾倒的家具、以及一地紅白相間的血。
雖然這麼多年過去,那些血跡早已乾涸。深深滲進地板,成了烏色。
方銘不知自己為什麼會回到這裡。隻是那天他被帶著離開,途中失去意識,當醒來以後,發現自己躺在了原來的床上。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意識到這裡是哪裡。
這裡對他而言意義非凡,卻也同樣不堪回首。
因為老媽、和老爸,都是在這裡死去的。
他靜默坐了許久,才起身離開自己的房間。
除了蒙上一層灰,沒有任何變化,一切都與他離開前彆無二致。似乎這期間再沒有其餘人闖過。
熟悉的擺設令他安心了一些,但同樣也產生一絲疑惑。
除他以外,沒有任何人在。
包括將他帶來的存在。
方銘本想離開,可打開門後,看見那陌生而熟悉的走廊,一時竟不知該去哪裡。於是他又將門合上,退了回去。
不過他很快發現了祂的蹤跡。
祂沒有離開,隻是不知為何,也不肯出現。
他感受到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被注視,無論進食、睡眠、亦或是清洗。
而當他需要什麼,那些東西總會出現在意想不到的地方。
——就好像一開始就放在哪裡,隻是他沒有發現。
這奇異的“同居”生活足足維持了一個月。
今天,是第三十一天。
方銘咽下了無味的土豆。
相片裡是一張四人合照。他、老爸、老媽,還有哥哥。
那是去遊樂園時拍的照片。他還記得當時拍照的場景,他在上小學,作為最小的孩子,被強迫戴上吉祥物的頭飾,覺得這樣很傻,臭著一張臉。
父親立在側後方,搭著老哥肩膀;母親則微微半蹲,挽著他的手臂。老哥一隻手放在他臉側,輕扯住他的嘴角。
三人表情,皆是眉目舒展,綻著開朗的笑。
……理應如此。
但現在方銘不太確信。
因為照片沾了汙跡,除他以外的三個人頭部都被陰影掩蓋。他擦了很多次,卻沒能擦掉。
“……”
方銘不再看相片了,又往嘴裡塞了一口水煮土豆。
這時,對面傳來椅腳挪動的聲響。
方銘一頓,抬起頭。
一道身影坐在了對面。
身形頎長,靜靜望著他。
與一個月前相比,面龐沒有任何變化,依然瑰麗。皮膚蒼白,漆黑發絲間的耳墜若隱若現。那冷色的藍,與那漂亮的眼瞳彆無二致。
“全楚悠”已不再做偽裝。
祂突然出現,方銘並不算意外。
因為他知道對方一直在,也一直在暗處看他。雖然,這是一個月以來,對方第一次先生。
方銘放下了勺子。鐵勺與瓷碗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為什麼現在才來。”他問。
“我,”祂微微蹙起好看的眉頭,“不想讓你看見那副模樣。”
方銘:“……”
方銘:“那是你的真身。”
“不。”
方銘:“那算什麼。”
祂不說話了。
鍋裡的食物仍舊冒著熱氣,方銘卻不再動了。他低下眼,臉上毛孔都因那噴湧而來的熱氣舒張。
“小銘。”他聽見對面聲音,語氣帶著低落,“不要討厭我。”
聲音惟妙惟肖,與全楚悠彆無二致。
方銘閉了閉眼,再度開口:“你記得十年前嗎。”
“高中的時候,我們交往過。”
“……”
方銘掀了下眼皮:“你知道我們為什麼分手嗎。”
祂沒有回應。
“是你提的。”
方銘沒有因此放過,繼續著接下來的話。
“你突然開始避讓,不再見我。我去找你,你告訴我,說要分手。”
當時他百思不得其解,但在得到解答之前,那人便先一步離開了他。
不過如今,他或許終於可以解釋了。
“是從那個時候開始?”
“你替代他,占據了他的身體。”
披了全楚悠外皮的怪物坐在對面,鍋內熱氣氤氳,模糊了那張漂亮的臉龐。
分明是自己出口的話,空氣卻驟然變得窒息,方銘嗓子發緊。
“告訴我。”
“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麼。”
“是你……殺了小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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