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1 / 1)

第18章

【“無論你願不願意……”】

【“我總會和你在一起的,小銘。”】

這番話與多年前的記憶重疊。

少年清澈稚嫩的嗓音,與青年稍顯成熟的溫潤音色。

方銘猛然回神,倏地抽回手。

全楚悠掌心空下。

他看著人,五指微攏。

“……我知道了,知道了。”

方銘與其說是在對話,倒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就先這樣。”

全楚悠:“小銘……”

“但這是兩碼事。”

方銘再次抬眼,語氣恢複了平時的漠然。

“我們沒必要一起行動。”

全楚悠:“……”

接著,方銘像是想起什麼,從褲兜摸出一袋錢,遞給對方。

全楚悠沒接。

於是方銘強行塞了過去。

“摩托車也沒了,”他埋著頭,“抱歉。”

丟下這句,便轉頭走了。

這會兒篝火旁的人終於吃完飯,準備收拾睡覺。

全楚悠低頭,看著落在掌心的錢袋,眼底看不出情緒。

.

“小銘?”

方巍言剛才一直在跟隊伍裡的人聊天,收集信息。

這會兒看到弟弟回來,問:“你剛才去哪了,都沒吃東西。”

方銘搖了下頭,在老哥身旁坐下。

方巍言:“他們把睡袋讓我們了,一會兒咱們一起睡帳篷。”

睡帳篷自然要比車上舒服很多。方銘看向這裡領頭的。

領頭的笑笑:“沒什麼,你們是楚悠的朋友,當然得好好招待。”

帳篷有兩頂,一面大的一面小的。

大的能躺五六個,小的則讓給了方銘他們,剛好能睡三人。

領到睡袋以後,方巍言先一步坐進去。然而等鋪好招呼弟弟進來,卻沒得來回應。

他看過去,見弟弟注意力並不在這邊,目光落向了遠處。

方巍言循著望去,才發現弟弟在看那名叫全楚悠的青年。

對方正在和領頭交談。距離太遠,聽不清在說些什麼。

他又喚了弟弟一聲。

方銘回神。

方巍言:“睡覺吧。”

方銘欲言又止。

“哥,我……”

話沒說完,身旁便有腳步聲靠近。

是全楚悠。大約剛跟人聊完了話,朝這邊行來。

見兩人瞧他,微偏一下頭:“怎麼了。”

“我剛鋪好睡袋,”方巍言接過了話,“你睡這邊可以嗎。”

帳篷不大,恰好能並排放三個。

方巍言指的是最右邊的睡袋。

全楚悠看了一眼:“沒關係,我得去守夜。”

方巍言:“那你後半夜回來……”

“我會自己找個位置,”全楚悠笑笑,“不用管我。”

方巍言沒問更多,隻說會把位子空出來。

接著,全楚悠又看向身旁。

方銘依然回避了視線,頭也不抬。

全楚悠語氣溫和。

“睡個好覺。”

留下這句,便抬腳離開了。

腳步聲漸遠。

片刻後,方銘視線重新投去,隻望得見青年的背影。

身形頎長,脊背挺拔。

同樣是最簡單的衝鋒衣裝束。穿在那人身上,總覺和旁人不太一樣。

方巍言坐在帳篷裡,將一切看在眼裡。

他沒有出聲,直到等弟弟自己收回目光,才道:“很晚了,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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帳篷外,再沒了交談聲。隻能依稀聽見火光獵獵。

取暖用的篝火依然在燃燒。

方銘睡在最左側。睡袋拉鏈半拉,側躺著背對身後。

眼睛雖然閉著,卻沒有半點兒睡意。

少頃,他聽見老哥喚他。

“小銘,還醒著嗎。”

方銘依然閉著眼,沒有作聲。

方巍言了解弟弟的習慣。事實上哪怕不問,他也知道弟弟是醒著的。

繼續道:“你和那人怎麼了。”

方巍言:“你在躲他?”

方銘依然沒有回話。

方巍言:“這回留下是因為他吧。吃東西的時候你不在,和他聊了什麼?”

方銘半睜開了眼。

枕在腦下的五指緩緩收緊,最後隻是道:“……沒有。”

黑暗之中,他聽見若有似無一聲輕歎。

但對於這顯而易見的隱瞞,老哥沒再追問。

帳篷內重新恢複了安靜。

方銘望著帳篷裡的一角。那裡什麼也沒有,隻有皺巴巴的折痕。

或許把一切和盤托出,會更輕鬆一點兒。

問題拋出去,老哥總會給他答案。

可唯獨今天這件事,唯獨那個人。他甚至不知該如何作出解釋。

他的確是在躲避。

並非因為反感或是厭惡。僅僅是因為……他不知該如何面對。

十年之後“死而複生”的人。

以及,十年前他們見上的最後一面。

與全楚悠的分離,實在算不上什麼愉快的記憶。

.

暖風徐徐拂入窗內。窗簾鼓起,後又癟下。

剛放學不久,教室裡幾乎已經沒人了。隻剩成堆的書本堆在桌上。

方銘是唯二留在班裡的。耳裡塞著耳機,眼睛卻不住瞟向旁處——那個坐在窗戶旁邊的人。

兩人已經一周沒有說話。

這很少見。

至少在一周以前,對方還一直纏著他,甚至到過於黏膩的程度。

這讓方銘有些不適應。

自己惹人生氣了?

可回想一周之前,好像也沒做過什麼特彆的事。

“……”

……這樣下去不行。

不想就這麼糊裡糊塗“冷戰”下去?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方銘站起了身。

椅腳劃過地板,發出刺啦一聲響。

而在這時,坐在窗邊的男生也終於有了反應,扣上筆蓋。

方銘以為是對方聽見了聲音。

結果那人並沒看過來。扣上筆蓋以後,又一件件把書本收進包裡,椅子推進課桌下方。

一如往常的舉動。

方銘這才意識到,是全楚悠作業做完了。

然後,他看那人背上書包,目不斜視朝教室外走去。

“!”

方銘忍無可忍,一跨步擋去人身前。

去路被攔,男生總算有了反應,目光投來。

這好像是這麼幾天來,對方第一次正眼看自己。

方銘本想質問這幾天對方異常的舉動,卻不想全楚悠先笑了,禮貌道:“有什麼事?”

這不鹹不淡的問話,一下子把方銘脾氣給堵了回去。

話卡在口中,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見人不開口,全楚悠耐心等了一會兒。

窗戶外偶爾能聽見籃球場傳來的響動。運動鞋與地板摩擦,吱呀作響;籃球撞向籃板,重重落向地面。

“我得先走了。”

半晌沒聽見回複,全楚悠抱歉了一句,便要繞開人。

擦肩而過時,手臂被人一把抓住。

他微一頓,低眼下看。

“今晚去我家吧。”

方銘低聲,“你這幾天,都沒去我家吃飯。”

全楚悠:“……”

沒聽見回應,方銘不由得去看人。抓住的手臂卻先一步抽了出去,掌心空下。

“抱歉。”

那人溫和的語氣多出一絲歉意。

“我還有事。”

方銘張了張口,沒有放過:“那後天。”

全楚悠:“後天……”

“你這幾天都去吃的食堂?”方銘道,“中午吃飯的時間,總有吧。”

全楚悠看了他一會兒,沒答應,也沒說不答應。

夕陽餘暉湧了進來,教室染成一片淡淡的橘。連帶著兩人身上都覆上了橘紅,貌似詭異的血色。

那之後……

方銘記不太清了。

唯一記得的,是到了第二天,那個人沒有來學校。

.

根據老師的說辭,全楚悠是病了,請了病假。

昨天看起來還好端端的,今天就突然生了病。

下課以後,方銘摸出藏在抽屜深處的手機,給全楚悠發了幾條訊息。

然而等直到放學,都沒有得到回複。

他眉頭緊皺。

這時耳旁聽見腳步聲。他反應很快,一下子把手機收

了回去。

“方銘。”

來的人是班主任。

也不知道注意到他的小動作沒有。將一疊講義放到他桌上。

“你跟楚悠家住得挺近的吧?今天回去,把講義帶給他。?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方銘:“……”

班主任:“要是你沒空,我就拜托其他——”

“有空。”

方銘打斷了話。

班主任詫異。

畢竟在他眼裡方銘就是個沉默寡言的學生。不愛學習,上課睡覺,對參加集體活動也沒有任何興趣。

沒想到會對照顧同學這麼積極。

“你們倆關係果然挺好。”班主任道,“那交給你了。”

高中晚自習是七點開始,離下午最後一節到晚自習上課,大概有一個小時時間。

拿到講義後,方銘順路回了趟家,再去了全楚悠住的小區。

隻隔兩條街,大概幾百米的路程。

這裡是一座老式小區,年代要比隔壁新建高中久遠多了。環境差設施老舊。

正值飯點。一路走,一路能聽見樓棟裡鍋鏟翻炒的聲響。油煙甚至跑到了外邊,嗆得人直咳嗽。

方銘不常來這裡,隻小時候來過幾次。

憑借兒時的記憶,他找到了全楚悠的家。

七棟一單元,201。

老式樓棟牆壁斑駁,到處貼了泛黃的小廣告。有些還沒撕下,就又被後來者覆蓋上去。

201的房門就被淹沒在這一堆小廣告之間。

如果不是門邊堆了藍色塑料筐,裡邊堆了剛喝完沒多久的空酒瓶,大概率要讓人以為這裡已經沒人住了。

方銘之所以不常來這兒,並非因為這裡環境差,而是不想碰見全楚悠的父親。

那個酗酒賭博又愛發瘋的男人。

他抬起手。

如果開門的是那個人,自己大概會被沒來由罵一頓,甚至連和全楚悠說話的機會也沒有。

“……”

全楚悠也不太喜歡,自己來這裡找他。

方銘微不可見蹙了下眉,手往下敲去。

“砰砰。”

因這震動,貼在門上的小廣告都抖了幾抖。

方銘沒立即敲第二下。

等了一會兒,見沒人來開,重新抬手。

就在這時,門應聲而啟。

看清站在裡邊的人,方銘鬆了口氣。

全楚悠沒穿校服,隻套了件家居。不知是否這一緣故,總覺要比平常消瘦一些。

方銘沒有細看。打開書包掏出講義,待人接過後,摸了摸鼻子。

“我聽說……你病了。好點兒沒有。”

全楚悠:“嗯,好多了。”

如果不是臉色不佳,這回答大概會更讓人信服。

方銘又從書包裡掏出一保溫盒:“我媽讓我帶給你。”

但這回全楚悠僅僅是看著遞來的

東西,沒有接。

見狀,方銘將東西放到一旁鞋櫃上。

此後再無話。

全楚悠到底是接受了盒飯。道過謝後,就要關門。

“等等。”

方銘皺眉:“去我家住吧,能休息好些。”

哪怕是在門口,他也能聞見屋子裡撲鼻而來的惡臭。

未丟的垃圾,常年關著的窗戶。酒氣與煙味兒混雜在一起縈繞不去。

這麼多年,方銘每次過來都能聞見這種氣味。

他不認為全楚悠一個病人在這種環境下能休息好。

往常,邀請並不需要費什麼工夫。

隻需要提一句;哪怕不用提,他手一伸,全楚悠就會主動跟過來。

可大約是一周沒怎麼說過話的緣故。這莫名其妙的冷戰,讓他再面對全楚悠,總覺得有些陌生。

他甚至不確信全楚悠會不會答應他。

然後,這不好的預感成了真。

全楚悠:“不用了。”

“……”

方銘不是主動的性格,往常到這時候就該放棄了。

但大約是這一周以來積累的莫名和焦躁,令他有些不快。

他手伸進門內,一把抓住人的手腕。

裡邊人的反抗比想象中更劇烈。

起先隻是定住,後來開始掙紮,到最後,猛地甩開了他的手。

方銘手背嘭地砸去門框。金屬劃過,當即擦破了皮。

這一聲重響,讓兩人都不約而同都停止了動作。

樓上傳來鍋鏟翻炒的聲響,油煙氣十足。

方銘沒有反應,隻是愣愣看向身後。

“……”

全楚悠貌似想說些什麼。最後僅僅是蹙起那好看的眉頭,移開視線。

“抱歉。”

方銘不明白,全楚悠為什麼要這麼抗拒去他家。

又或者,僅僅是抗拒和“他”待在一起?

在自己沒注意的地方,他惹全楚悠生氣了?

方銘完全沒有關於這點的印象。可為了緩和關係,他還是張嘴道了一聲。

“……對不起。”

“是我哪裡沒做好?”

方銘做事向來隨行。而全楚悠脾氣也一直很好。

跟這個人待在一起很放鬆。所以,他從來不會顧慮自己的行動。

或許是在自己沒注意到的方面;又或許是長年累月的疲憊。

至少現在的全楚悠,並不想跟他待在一塊兒。

可是……

方銘埋下頭,雙手握緊了拳。

“有脾氣你衝我來,該改的我會改。彆這麼躲我……”

“我們不是,在交往嗎。”

兩人確定關係也才不過半個月。

原本以為他們之間的關係會越來越深入,沒想到距離反倒拉遠了。

還是說,全楚悠在跟他確定關係後,又後悔了?

話出口後,半晌沒聽見回複。

許是因剛才動靜,一張廣告頁脫落,晃晃悠悠飄向地面。

而他這會兒終於聽見聲音。

“……說的也是。”

男聲聽不出情緒。

“不如,分開吧。”

沒消化這句話的意思,方銘倏地抬眼。

全楚悠立在對面,劉海些微蓋住了眉眼。又許是樓道燈光太過黯淡,看不清眼底。

隻能依稀瞧見嘴角扯起。

“彆再來找我了。”

“小銘。”

這是方銘聽見的最後一句。

然後,房門在眼前關上。

唯一留在方銘視線裡的,是那漆黑的發絲,與那人過於蒼白的皮膚。

樓道間再無動靜,甚至連炒飯的聲響也消失了。

一片死寂。

方銘立在原地,久久沒有動作,隻是望著那早已閉合上的門。

隨即,他垂下眼。

方才攥緊的五指不由鬆開。

劃破的皮要比想象中深。鮮血滲出,沿著指尖滑下,一滴一滴落在了紙面。

鮮血蔓延。

廣告上的字跡逐漸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