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男人帶他們去的地方,是一個位置隱蔽的店鋪。門外掛了厚厚的門簾。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一進去,便能瞧見掛滿牆的冷兵器。
斧子、鐵鞭、柳葉刀、鋼/弩等等。
殺傷力雖比不上槍械,但關鍵時刻足以救命。
看店的是個老頭,瞎了一隻眼睛,正在研磨刀具。
有客人進來頭也沒抬。
“自己看。”
方銘尚未理解男人為什麼要帶他來這裡,就聽見身邊人問話:“我聽說你這裡可以訂做義肢。”
這回,老頭終於止住動作。
抬頭往這邊看了一眼,接著轉回身,在身後大箱子翻箱倒櫃。
少頃,翻出一根金屬支架,挪著步往這邊走來。
直到方巍言近旁。
“坐下。”
方巍言依言坐去後邊凳子。
老頭蹲下,又是比對尺碼又是測量數據,嘴裡嘀咕幾句。最後道:“先付定金,三天後來拿。”
方銘正要掏錢,可當聽清老頭說的那個數字、不由定住。
數目遠遠不夠。
他想說改天再來,身旁人卻先他一步付了款。
老頭點了錢數,抬眼:“這麼多?”
“做好點兒,”男子道,“最好能跟您用的一樣。”
有錢能使鬼推磨,哪怕對於一個行將朽木的老頭也不例外。
他表情終於緩和一些:“放心吧,等個一周,保證跟自己腿一樣。”
天數又延長了。
而等離開時,方銘才注意到,老板的兩條腿好像都是假的。
然而無論走動或是方才蹲下,都沒有半點兒卡頓。
出來以後,他聽見男子道:“你哥的膝蓋磨損太嚴重了,上個義肢是不是尺寸不合。”
方銘:“……”
他們一直沒什麼錢。營內資源有限,能買到成品已經很不容易,更彆說訂做。
“錢,”他道,“之後還你。”
男子笑了笑:“不必介意。”
方銘不明白這個人為什麼這麼幫他們。
口蜜腹劍的人不是沒見過。但他和老哥一無所有,似乎也沒什麼可騙的了。
最重要的是,大約是這人長相緣故,他不想懷疑。
方銘朝這人頷首,算作道彆。
剛要轉身,又被喚住。
“你們,還沒找到地方住吧。”男子道,“要不要去我那裡。”
這回方銘還沒回話,便被方巍言先一步拒絕。
“不必麻煩,你已經幫了我們很多。”
男子聞言,卻沒回應。
視線依然落在方銘身上,似乎是想要聽見他的答案。
方銘張了張口,忽覺老哥扶住自己肩膀的五指抓得更緊。
這是在提醒。
大約是柳寧清前
車之鑒。
對於特意接近的人,老哥警惕更深。
因此,方銘對那人搖頭,再一次表達拒絕。
他準備帶老哥離去。
這時,餘光瞥見了男子臉上的表情。
那人身形挺拔。嘴角雖勾著,眼底卻流露出幾分落寞。
身影仿佛再次與從前的少年重疊。
他不由停下。
“小銘?”
大約是感到奇怪,老哥目光投來。
方銘回過神。
“……沒事。”
他邁開腳步,離開了現場。
.
天色漸晚。
雖然想儘快賺錢。但這個點外出會很危險。
於是打算等明早再出發。租好了睡袋,兄弟倆在大廳將就了一夜。
這裡到處是裹著睡袋的流浪者。有些連睡袋都租不起的,乾脆席地而睡。
黃昏時還人來人往的大廳,等到了夜晚,燈全部熄滅,徹底陷入了寂靜。
方銘沒睡太安穩。大概是心裡有事的緣故,時不時驚醒。
當他最後一次睜開眼,窗戶外隱隱傳來了微光。
天亮了。
除他們以外,也有人陸續起床。廳內重新恢複人氣。
方銘拿好裝備,又確認了彈匣數量,準備出發。
“彆走太遠。”
臨行前,老哥叮囑。
“實在找不到東西就算了,儘快回來。”
方銘點頭,示意自己清楚。
他準備從之前進來的入口穿出去。
和老哥道彆以後,剛要下樓,迎面走來一道熟悉的身影。
“啊、是你。”
對面人十分熱情,“這是要出門嗎。”
方銘頷首。
“就你一個?”江勤環顧一圈四周,“你兩個哥哥怎麼不陪你。”
方銘稍頓,接著意識到對方口中的兩個,多出來的一個應該是指秦灝。
“他跟我沒關係。”方銘道。
“是嗎,我還以為……”江勤看上去有些意外,不過也沒太糾結這點。
“那另一個總是你親哥吧,我看你們長得也比較像。”
江勤手背在腦袋後,沉沉歎了口氣:“真好,他還同意你一個人出門。我姐連跟車都不讓我跟,還把我趕回來。”
所以才會從下邊上來。
方銘沒有繼續與這人閒聊,打算離開,卻被叫住。
“誒,等等。”江勤道,“你要是出去有看見異形,幫我件事唄。”
“把它的血灌進這裡頭。”
他遞來一支帶有塞子的試管。
“拿回來我給你錢。”
方銘看著那個空管,沒有立即接過。
“順手就好,要是沒機會就算了。幫幫忙幫幫忙。”江勤強硬把管子塞了過來。
“對了,彆跟我姐他們說啊!”
丟下這句,便一溜煙跑遠了。
方銘一個人立在原地,左手還拿著方才的試管。
他垂眼下望。
異形的血?
雖然是個賺錢的好機會,但那個人要異形血做什麼。
回想起此前聽聞過的報道,方銘微不可見蹙起了眉。
末世來臨以後,有人異變成了怪物,但也有人因此獲得機遇。
基因重組,身體獲得不屬於人類的能力——這便是異能者最初的由來。
當世上第一個異能者出現,並講述了自己獲得異能的過程後,所有人都蠢蠢欲動。
隻可惜,並非所有人都對病毒有免疫能力。
哪怕提出了警告,大部分人也認為自己是被選中之子,主動感染。
所得的後果,便是一夜之間全員異變。
那是至今人類死亡最多的時候。
那一事故後,便再也沒有人這麼做了。這不堪回首的過去也漸漸遺忘在了時間長河裡。
而現在,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突然問他要異形血。
怎麼看,都不太可能是出於研究。
方銘捏緊了玻璃管身,還是暫且將其收入了包中。
離開商場。
由於沒有交通工具,無法去到太遠的地方。隻能在周邊建築探查。
大概是避難營的人會定期進行清理,因此周邊並沒遇見什麼怪物。
同樣的,也沒有更多資源。
一個上午過去,收獲寥寥。
方銘有些煩悶。看來當務之急,還是該找一輛交通工具。
路上廢棄車輛不少,但能用的基本沒有。
……不,說不定修理一下,有勉強能開的。
包裡還有剩餘的修理零件。方銘朝馬路中央行去。
繞過明顯毀壞生鏽的車輛,走到一白色面包車前停下。
這輛車外觀沒有太大磨損,隻是汽車前鏡撞壞了。汽車主人不知遇見了什麼,慌不擇路,甚至連車門都沒來得及合上。
方銘掀開車前蓋,俯身檢查。忽然這時,耳旁依稀聽見了動靜。
並非來自人類。四肢著地,腳步輕快。若非周邊太過安靜,幾乎要聽不清。
方銘抬頭,抽出背在身後的槍支,四下望去。
高大的建築物鱗次櫛比。牆壁斑駁,到處是凝結變色的液體。
聲音越來越近了。
可移動速度頗快,辨不清具體方位。
伴隨一道自咽喉深處發出的嘶吼,方銘倏地回頭。
一道黑影從右上方建築直撲過來,嘴巴大張,獠牙鋒利。
方銘沒來得及開槍,就聽一道沉悶的槍響。
異變的野狗直接被爆了頭,未近他身,便就這麼直直摔下。哐當一聲,落去了車頂。
車身搖晃。
方銘望向槍響方向,見不遠台階上站了一人。
射出的空彈殼掉
落下去。放下槍後,視線投來。
兩人四目相對。
微風拂過漆黑的發絲,衣衫獵獵作響。
方銘不由頓住。
.
是昨天那名青年。
對方走下台階,朝這邊靠近。
“這附近會定期清理,但難免有遺漏。”
瞧見方銘身前車蓋掀開,詢問,“你在找交通工具?”
方才異變野狗的體/液滲進了前車引擎,已經不能用了。方銘按下前車蓋。
“抱歉,”青年笑笑,“好像耽誤你了。”
方銘:“……不。”
哪怕對方不出手,他也會殺死異形。到時候無論如何,屍體都會汙染車身。
他調轉頭,準備去找新車。
“等等,”青年喚住他,“我剛好也要出門,要不要一起。”
方銘聞言看去。
“兩個人也算有個照應。”青年道,“你不覺得嗎。”
外邊危機四伏,相比一人獨行,兩個人一起行動的確更能提升生存幾率。
但前提是,必須是互相信任的兩人。
方銘對這個人說不上信任,但也沒有惡感。
對方畢竟幫了許多忙。
不過看這人昨天的身手,哪怕不與他合作,也完全不會有什麼危險。
對方提出的這點,似乎隻對他個人有好處。
方銘搞不懂這個人在想什麼。
一直笑眯眯的,多次伸出援手,不求回報。
方銘不喜歡欠人情,也不喜歡跟心思深沉的人打交道。
但他眼下的確需要交通工具。
因此沉默片刻後,同意了。
.
車行上路。
用的是那輛重型摩托。
車速快,又十分靈敏。安全性不比轎車,但能穿過許多汽車過不去的小路。
方銘坐在後座,手撐著後方支架。
兩人之間隔了一個背包,並未貼得太近。
青年大約是知道哪裡有資源的。
開了一段路後一起下車。而不管去到哪裡,總能有所收獲。
方銘將其一一收進背包。同時斬殺的異形,有能用的部位也一同收了進去。
比如變異植被的根莖,又比如蠶蟲吐出來的絲。
不過全程,方銘沒看青年有拿什麼東西,隻是候在一旁。
“……喂。”
方銘還是開口問人,“你不要嗎。”
青年看來,笑了下:“嗯。”
“我不缺。”
方銘:“……”
就算是幫他打工,這也做的太明顯了。
他合上拉鏈,提拎起背包。
一大早出來,這會兒天已經晚了。雲層顯得比平時更加厚重,甚至透不出夕陽光。
重型摩托停靠在路旁,他拎包往外走去,途中又頓住。
“以後有什麼需要,”他道,“隨時叫我。”
聞言,青年沒有立即回話,隻是靜靜看著這邊。
方銘倒也不介意。
他不喜歡做承諾。以後等真遇上了事,再出手也不遲。
他沒有在這個話題繼續下去,往外行去。
忽然這時,一道巨大的雷電劃破天際。整個黯淡的天色都為之一亮,複又暗下。
緊接著,瓢潑大雨從天空洋洋灑灑落下。
下雨了。
方銘一怔。
雨天,對於人類而言不是一個好兆頭。
視線遮擋,妨礙出行,更會混淆黑暗中的異常動靜。
不少人都是在大雨中身亡的。因此這個天氣,基本不會有人外出。
偏偏他們正好撞上了。
“等等吧。”青年看來不打算冒險,走近方銘身旁。
“雨停了再走。”
老哥還在等他。
雖然想儘快回去,但眼下似乎急不來。
望著那連綿不儘的雨絲,方銘無言點了下頭。
.
雷陣雨來的快去的快,應該很快就會停。
方銘原本是這麼想的。
然而當手表上的指針轉了一圈又一圈,大雨卻仍然沒有停下的跡象。
夜徹底深了。
青年點燃蠟燭。火光孱弱,微微搖曳著,似乎下一秒就會熄滅。
方銘倚著窗欄,憑窗而望。
下雨以後,他們退去了建築物深處。
這裡原先是一座辦公樓,每層樓都是單獨出租的。
如今來到二層。大約是員工休息室的地方,有床和沙發可以用。
單論條件,倒是要比商場大廳更好。
隻是四處都蒙了灰。稍微一拍,便灰塵四起。
雨仍不見停。方銘終於放棄等待,轉回身。
青年從摩托車車箱拿了蠟燭和毯子。看樣子,今晚得在這裡過夜了。
蠟燭火花跳躍,將青年蒼白的皮膚映出一絲暖色。
方銘支起槍往外,準備守上半夜。
途中卻被攔下。
“我還不困。”青年笑道,“陪我聊會兒吧。”
方銘沉默,倒也沒有拒絕,一言不發在牆邊坐下。
與青年隔了大概一個人的距離。
外邊瓢潑大雨,帶走空氣中最後一絲溫度。而室內也不見得暖和。
唯一的熱度來自於燭光。兩人一左一右,隻有半張臉亮著,另半張臉隱沒於黑暗。
青年說要跟他聊天,然而等他坐下,卻遲遲沒聽見人開口。
他不由看去,見對方微垂著頭。睫毛纖長,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
恍惚間,他不覺又將此人身影與原來那人重疊。
方銘身子微微前傾。
貌似察覺到這點,那人抬起了眼。
方銘意識到自己距離有些近了,剛想退回,手臂卻被一把抓住。
青年力氣不大,也沒有傷害人的意思,所以方銘沒有掙紮。
又或者,他隻是被那張與全楚悠一模一樣的臉蠱惑了。
兩人四目相對,他幾乎能從對方漆黑的眼底瞧見自己。
少頃,抓住手臂的五指緩緩下移,直到覆上手背。指節沒入了指根。
這個動作太過親昵,方銘終於回神,猛地想要抽回。
然而青年驟生的力氣更大,竟是死死按住了他。
“你——”
方銘微微蹙起了眉。
接著,察覺那人越靠越近。
燭火燃燒,映在身後牆壁的影子仿佛融在了一起。
那人低望著他,眼簾微微半闔,五指越扣越緊。
方銘身體僵住。!